谷内幽静无声,但听一个略带嗔意的声音,悠悠而起。
“人家可不想看到大哥哥被这老头当鱼儿一样,给钓走了。”明月撇了撇嘴,冷声说道。
清风当作没有听到她这句话,自顾自的说着,“让这小子再吃点苦头多好啊。”
对面站着两个岁的孩子,唇红齿白,样貌可爱。
童子命二人怎么都无法相信,这是刚才破坏掉他们攻击的高人。
难以置信的神色浮现在童子命面庞上,他神色中有些挣扎,心中生疑,又担心面前的这两个孩童是什么高人之后,当下忍住快要暴戾发狂的心情,板起脸道:“你们是谁家的孩子?仗着祖辈福荫,居然敢戏耍我们?”
任谁看到清风明月这一对搪瓷娃娃,都会把他们当成孩子。
壶中子站立不动,斗笠下的一张脸扭曲摆动,鼻翼颤动,好像是在用力嗅闻着什么。
突然之间,他说话了,并且语声很是急促。
“他们浑身没有散发出一丝气味,是修道者!”
童子命闻言脸色一变,素来他对壶中子的话就确信不疑。此刻他再也不敢把这两个孩子当成是某个门派或家族中出外游玩的纨绔弟子了。
“你是狗么,在闻什么呢?”
明月看到壶中子的动作,不由得噗哧一笑,样子活泼。
壶中子耳中嗡鸣,他听着此句羞辱之言,似是从一个黄口小儿嘴里发出,忍不住心中气恼。他霍然抬起头来,只见那眉骨之下黑漆漆的眼眸中,突然发出一抹蓝濛濛的光芒。
明月见此情景,诧异的脱口喊道:“噫?你这瞎子眼里怎么会发光?”
童子命把手中的梆子n腰带中,慢悠悠的站前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对面的女娃,客气十足的说道:“两位是哪派门下?”
“一个渔翁,一个更夫。有趣,有趣得紧啊。”蓝衣飘飘的清风,在一片金黄阳光的渲染下,煞是引人瞩目。
说着,清风向前一走,眼神满是轻蔑的瞥着童子命他们,立身在明月身旁。
二者并肩而站,背后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童子命已经注意这男童许久了,听其说毕,他便冷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又是人,除了人,你们人类修者难道就不知道还有其他生灵吗?”明月一脸不耐烦,眨了眨眼睛,嘟着嘴巴,哼声道。
从清风明月出现之后,一直在暗自调息身体的吕光,此时不由得与苏韫影对望一眼,二人心意相通,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有这清风明月在前,他们的人身安危,算是暂时有了保障。
须知这对童男童女可不是人,而是长生殿的妖、魔修者!
壶中子沉声道:“他们根本没有人的气味。”
“那他们是”童子命闻言神色一震,压低声音问道。
清风神色肃然,和明月一派笑盈盈的面容截然不同,他神魂传音,向明月说道:“时间宝贵,亮出身份,救下这书生,一来令他心生感激,二来我们待会儿也好询问一番这童子命,是否与阎王更有所渊源。”
明月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一会儿看向喘气不停的吕光,一会儿瞪着前边窃窃私议的两个怪人。
看了一会儿,她收到清风所言,轻盈的脚步突然向前一探,裙摆飘摇,红衣下一块黑漆如碳的令牌,立即闪现在阳光之下。
光芒照耀其上,令牌荡漾出一圈圈清滢滢的绿芒。
长生二字炫目异常,映入吃惊发呆的童子命目中。
“长生殿!”童子命目中泛出些许敬畏之色,一颗心几乎要从心腔里跳了出来,脸上顿时堆满笑容,好像面前的清风明月就是他祖宗一般,只听他急忙说道,“不知二位使者驾到,在下有眼无珠,无珠。还望二位恕罪,恕罪”说着低头拱手,抱拳行礼,作态低下。
壶中子身披蓑衣,斗笠突然一颤,矮小的身子向后退去,脚步细碎,伸手轻轻拍了下犹在弯身弓腰的童子命的大腿。
看见这样一种局面,吕光心中越发好奇难痒。
这长生殿到底是什么地方?明月居然就单凭亮出的一枚令牌,而让此二惊失色,畏惧不已。
吕光突然觉得一阵好笑,刚才这半路突现的两个怪人,彼时威风面,一副恨不得把自己碎尸万段的样子。
然而此刻在见到这枚令牌之后,形势却急转直下,彷如老鼠见了猫一样,战战兢兢、唯唯诺诺。
吕光已是两次见到明月腰间的那枚令牌,除了正面的长生殿三字外,背面镌刻的似是一种图纹,不过两次都是一晃而逝,没能看清仔细。
直观上去感受,这枚令牌的刻制那是极为精细的,一看就不是普通凡物。
秋阳悬照,令牌更显诡异。
明月回身看向站在远处的吕光,目中满是盛气凌人的眼神,仿佛是在告诉他,“你看见了么,这就是我长生殿的威慑之力!你最好不要耍弄花花肠子,老老实实画出那幅图,否则你的下场会很惨的。”
苏韫影还没有察觉到女娃眼中有什么意思,但是吕光却敏锐的从中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威胁之意。
“清风明月此种举动,无非是在警告我,他们能救我,也能够更轻易的杀死我!”这时吕光才恍然明白,为何先前清风明月不在壶中子、童子命刚一出现时就马上相助。
吕光心中一阵明悟,瞬间想清了其中的因果关系:“原来他们是想让自己担惊受怕,进而在情况最危急的时候,他们恰好出现,借此来让我绷紧的心弦放松下来,然后他们再伺机找寻我的破绽,对我威逼利诱。”
这真可谓一石二鸟之计啊。
如此一来,清风明月自然也就可以更容易的达到目的得到他们认为吕光所拥有的那幅图。
清风上前挥手,止住童子命的惺惺作态,抬手指着那侏儒身材的壶中子,淡淡说道:“你可以走了。”说罢此言,他斜刺里顿而指向旁边的童子命,冷然道:“你,留下。”
长生殿三个字像是存在于噩梦中的鬼怪,张牙舞爪狰狞可怖的向着他们嘶吼咆哮,任谁被这样令人恐惧的事物盯上,都会寝食难安、如坐针毡。
可是壶中子听着,非但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是用手更加使劲的握住了手中的钓竿。
“瞎子。”
明月目光闪动,轻蔑的道:“狐假虎威。”
童子命面无表情的目视着此间众人,没有任何动作,他背后的幻象身影,如他一般,未有丝毫举动。
清风默不作声,和明月相视一望,抬手从衣襟内拿出一支青竹。
青竹通幽翠绿,半尺之长,其上有着数个粗细不一的圆孔。
明月一言不发,解下腰间令牌,托在手中,令牌在夕阳的映射下,荡漾出一层红晕,发着滢滢光亮。
苏韫影轻轻碰了下站在身边的吕光,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吕光的神色要比她淡定许多,对面的童子命如此咄咄逼人张牙舞爪,清风明月不可能会耽误时间,做出无用行动。
可是一支青竹、一枚令牌吕光也猜不出他们要做什么。
清风张手缓缓横起青竹,嘴唇对着竹子顶端的一个小孔,运气吹动。
霍然一声似琴非琴、如笛非笛的音声,平地而起,飘扬在山谷之中,余音不断。
声如疾风长鸣,忽而轻快如泉水叮咚,忽然嘈切似秋风呜咽。
音色清亮,犹如山林里的虎啸猿啼变调频繁,仿佛湖海江河中的涛涛浪声。
青竹发出的声音,奇妙无比,轻柔透亮,令苏韫影与吕光不禁心情祥和,心弦也顿时放松了下来。
“这声音,直如天籁。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乐声”
朦胧之间,吕光感觉到困意如排山倒海般袭来,眼皮发皱,目光涣散,身躯一沉,就想倒地长眠,听着这美妙的声音,永不再起。山色如烟,昏暗无色,夕阳沉下西山,山谷中霎那间便黑了下来。轻柔纯美的乐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流进心中。
苏韫影昏昏沉沉,身子一斜,嘭的一声,歪倒在地,竟是两眼一闭,脸上兀自挂着甜美的微笑,满意至极的睡着了。吕光双腿疲软,浑身涌来的困乏,他已经抵挡不住了,眼神立时开始发飘,面前的童子命、清风明月,已然是身影重叠。
“喝!”就在此刻,吕光陡然听到心海中响起一声暴喝。
吕光闻之,脑海顿时清醒过来,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不禁打了个冷颤。山谷间紫雾微茫,若不是定眼观瞧,数丈远外的事物,可能也会看不真切。吕光聚精会神,抬头凝视着前方,默然不语。
这一声当头棒喝,转眼就驱走了他的困乏之意,令他精神澄澈,不再昏沉。
“莫非是玉魂点醒了我?”
耳边犹在传来美妙无比的乐音,吕光陷入沉思,暗潮澎湃。
但见清风抚弄青竹,一声声曼妙清音,旋转不断的在山谷中腾然而起。
童子命自乐音初响之时,便停下了脚步。铁青的脸庞,也是面现疲倦,目光中的杀气,也渐渐退去。
他头顶上空的怪怖幻影,更是静止不动,不再狂躁了。
吕光顾不得歪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表姐,面容顿而露出一丝意外之色,急忙抬眼向前望去。
“这清风明月,在做什么?这声音就好像催眠曲似得,令人听之,昏昏欲睡。难道他们想用这声音,来麻痹对面的童子命?”
吕光面沉如水,心中默默想到。
面前的情况太过诡异,吕光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玉魂,或许它能为我解答眼前的古怪局面。他目光一转,看向胸口,聚精会神的遵照着玉魂之言,缓缓把一丝念头,沉入心海之中。
通灵宝玉仍旧悬浮在心海虚空中,散发出一丝微弱的青芒。
“玉魂,刚才是你出言惊醒了我吗?”吕光一心两用,目光注视着久久未有所动作的清风明月,心中念头涌动,对玉魂发出疑问。
声落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沉默,许许没有回应,过了片刻,玉魂才幽幽说道:“是。”
“嗯?你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吕光面色一变,心中诧异。
玉魂语调生硬,肃声说道:“吾身在通灵宝玉内,正在温养神魂,突然远远听到你心海内传来一阵仙音妙声。这声音逐渐腐蚀着你的精神脑海,欲使你发呆沉睡。”
“噢?”吕光听完玉魂的解释,心中豁然开朗,果真是清风所发的声音在作怪,接着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声音?”
玉魂黯然说道:“在我记忆深处,似乎对这声音很是熟悉,可仔细想来,又一点也思忆不起。”
“此声既然能触动到你,那么必定有它的独到之处。”吕光微一思索,顿声又道,“你现在醒来,想必是已知道我遇到了危险,你可有解除之法?”
玉魂冷冷的道:“你是把我当成护身符了?你莫要忘了,我上次救你,是因为你唤醒了我。救你助你,我们已然两不相欠。更别说,你还有言在先,要帮我寻找其他碎玉。至于供给我元气、神魂一事,我暂且不提,容你些许时日。”
“你也别忘了,现在你寄居在我心海之中,唇亡齿寒,我出了事,难道你就不怕魂消玉碎吗?”吕光闻言一怔,双眉一皱,沉声说道。
玉魂忽然冷笑起来。
讽刺嘲弄的笑声回荡在吕光心间,令他极不舒服。
“贪得无厌,这就是修者的共同之处。你如此想来,可是大错特错了。就算通灵宝玉融于你身,你是它的主人,可没有我的帮衬,你是很难能够使用通灵宝玉的。哪怕你遇险身死,灵玉也不会消失,吾自然便能寄身而存。你活着,你便是通灵宝玉唯一的主人,可你若是死了”
玉魂之言,让吕光不禁头皮一阵发麻。
“原来是这样!童子命奉命来捉拿我,此刻清风明月为了不使我落入他人手中,势必是会帮我度过此难。可回到韩府之后呢?那韩孟江尚在千松道人的子虚袋中。那位大夫人是不会罢休的,还有这一对清风明月环伺在侧,对我虎视眈眈如果我逃不脱,最后又没有办法画出那副子虚乌有的图卷来。到时等待我的岂非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