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黄脸细细的把身上的尘土全部拂拭干净后,才沉声说道“瞎子,耽误不少时间了,若韩公子有什么闪失,夫人责怪起来,我们担待不起”
钓鱼叟眼眶内漆黑无物,矮瘦的身子,向旁一转,面向蜡黄脸,抬头咧嘴一笑,斗笠向后扬起,一口黄牙在阳光照耀下,越发的金灿鲜黄。
“你连一个女娃都收拾不了,还来教训我。”他一面说,一面迈步向前。
鱼竿约有四五尺长,被他握在手中,用劲一甩,鱼线如法炮制,跟开始一样向前疾驰而去。鱼线在光芒照耀下,亮如金针,耀眼夺目,令人不敢逼视。
鱼线绷直,如山峦峭壁,来势汹汹,刚猛有力。
这被灌入元气的鱼线,好似一根丈余长的金针,细如发梢,顶端发出一丝寒光,直向吕光这里刺来。
这一次,要比上次的势头更加猛烈,速度更快,劲道也更足。
吕光喘息不停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病者,但在此危急时分,眼见鱼线将要直射而来之际,他奋不顾身,使出全身力气,把站在身旁的韩素真一把猛劲推开。
韩素真在和吕光低声窃语之时,一心两用,有七分精神放在了对面两个怪人身上。
可就算如此,她也是没有反应过来钓鱼叟这突然出击,对方实在太快,不讲任何道理。钓鱼叟话音方落,已是出招在即。
是以韩素真根本无法在这般短的时间里,想出任何有效的御敌之法。鱼线去势威猛,虽然是直往向前,但吕光观察仔细,脑海灵光一现,就已经知道。这鱼线实则乃是笼罩着四面八方,无论自己向左或是向右,都难以脱出钓鱼叟的攻击范围之内。生死仅在一瞬间韩素真身形一斜,向旁边倒去,口中惊呼“吕光”
吕光眼睁睁看着鱼线向自己咽喉袭来,想要挪开身体,躲避攻击,但是好像腿脚已经不听使唤了。这一刻,很慢很慢,长如百年。突然轰的一声鱼线似乎跟什么东西撞击在一起,骤然发出一声巨震大响。火花爆射,光芒四散,山谷间立时便烟尘弥漫,涌起一道道气浪余波。
“咳咳”尘土激荡,呛得众人咳嗽连连。趁那两个怪人走神之际,吕光携着韩素真,一同向后退去。
“玉女,你做什么”金童皱起眉头,声音一冷,也不神魂传音了,直接开口说道。云朵中传出的话声,令犹在惊异的钓鱼叟与蜡黄脸二者,心中更是大为奇怪。蜡黄脸一张沟壑纵横的面庞,坑坑洼洼,额头的皱纹,拧成一根麻花,神色怪异,朗声喝道“是哪位朋友与我等开玩笑,请现身一见”
他吐字清晰,客客气气,吕光听的很是清楚。
吕光大感意外,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之色,心中嘀咕道“我还以为这金童玉女,不会出手救我呢。”
钓鱼叟手上用劲,微微一摇,鱼竿应力而回,收缩成一根尺许来长的圆筒,拿其捅了捅旁边的蜡黄脸,低声道“小心。来人一息间,就破掉我的三尺直钩,非等闲之辈。我们是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蜡黄脸就手掌下压,打断话语,再次唤道“朋友还不出来么”云朵应声一震,砰然炸响,化成几许白光,融于阳光之中。山谷间清风飘荡,拂去尘烟,两个五尺身量的孩童,陡然出现在场内。谷峰内青幽无声,但听一个略带嗔意的声音,悠悠而起。
“人家可不想看到大哥哥被这老头当鱼儿一样,给钓走了。”玉女撇了撇嘴,娇嗔说道。
金童当作没有听到她这句话,自顾自的说着,“让这书生再吃点苦头多好啊。”对面站着两个八九岁的孩子,唇红齿白,样貌可爱。蜡黄脸二人怎么都无法相信,这是刚才破坏掉他们攻击的高人。难以置信的神色浮现在蜡黄脸面庞上,他神色中有些挣扎,心中生疑,又担心面前的这两个孩童是什么高人之后,当下忍住快要暴戾发狂的心情,板起脸道“你们是谁家的孩子仗着祖辈福荫,居然敢戏耍我们”任谁看到金童玉女这一对搪瓷娃娃,都会把他们当成孩子。
钓鱼叟站立不动,斗笠下的一张脸扭曲摆动,鼻翼颤动,好像是在用力嗅闻着什么。
突然之间,他说话了,并且语声很是急促。
“他们浑身没有散发出一丝气味,是修道者”
蜡黄脸闻言脸色一变,素来他对钓鱼叟的话就确信不疑。此刻他再也不敢把这两个孩子当成是某个门派或家族中出外游玩的纨绔弟子了。
“你是狗么,在闻什么呢”玉女看到钓鱼叟的动作,不由得噗哧一笑,样子活泼。钓鱼叟耳中嗡鸣,他听着此句羞辱之言,似是从一个黄口小儿嘴里发出,忍不住心中气恼。他霍然抬起头来,只见那眉骨之下黑漆漆的眼眸中,突然发出一抹蓝蒙蒙的光芒。
玉女见此情景,诧异的脱口喊道“噫你这瞎子眼里怎么会发光”
蜡黄脸把手中的梆子插进腰带中,慢悠悠的站前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对面的女娃,客气十足的说道“两位是哪派门下”
“一个渔翁,一个更夫。有趣,有趣得紧啊。”蓝衣飘飘的金童,在一片金黄阳光的渲染下,煞是引人瞩目。说着,金童向前一走,眼神满是轻蔑的瞥着蜡黄脸他们,立身在玉女身旁。
二者并肩而站,背后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蜡黄脸已经注意这男童许久了,听其说毕,他便冷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又是人,除了人,你们人类修者难道就不知道还有其他生灵吗”玉女一脸不耐烦,眨了眨眼睛,嘟着嘴巴,哼声道。
从金童玉女出现之后,一直在暗自调息身体的吕光,此时不由得与韩素真对望一眼,二人心意相通,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有这金童玉女在前,他们的人身安危,算是暂时有了保障。
须知这对童男童女可不是人,而是长生殿的妖、魔修者钓鱼叟沉声道“他们根本没有人的气味。”
“那他们是”蜡黄脸闻言神色一震,压低声音问道。金童神色肃然,和玉女一派笑盈盈的面容截然不同,他神魂传音,向玉女说道“时间宝贵,亮出身份,救下这书生,一来令他心生感激,二来我们待会儿也好询问一番这蜡黄脸,是否与阎王更有所渊源。”
玉女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一会儿看向喘气不停的吕光,一会儿瞪着前边窃窃私议的两个怪人。
看了一会儿,她收到金童所言,轻盈的脚步突然向前一探,裙摆飘摇,红衣下一块黑漆如碳的令牌,立即闪现在阳光之下。
光芒照耀其上,令牌荡漾出一圈圈清滢滢的绿芒。
长生二字炫目异常,映入吃惊发呆的蜡黄脸目中。
“长生殿”蜡黄脸目中泛出些许敬畏之色,一颗心几乎要从心腔里跳了出来,脸上顿时堆满笑容,好像面前的金童玉女就是他祖宗一般,只听他急忙说道,“不知二位使者驾到,在下有眼无珠,无珠。还望二位恕罪,恕罪”说着低头拱手,抱拳行礼,作态低下。钓鱼叟身披蓑衣,斗笠突然一颤,矮小的身子向后退去,脚步细碎,伸手轻轻拍了下犹在弯身弓腰的蜡黄脸的大腿。
看见这样一种局面,吕光心中越发好奇难痒。这长生殿到底是什么地方玉女居然就单凭亮出的一枚令牌,而让此二人大惊失色,畏惧不已。吕光突然觉得一阵好笑,刚才这半路突现的两个怪人,彼时威风八面,一副恨不得把自己碎尸万段的样子。
然而此刻在见到这枚令牌之后,形势却急转直下,彷如老鼠见了猫一样,战战兢兢、唯唯诺诺。
吕光已是两次见到玉女腰间的那枚令牌,除了正面的长生殿三字外,背面镌刻的似是一种图纹,不过两次都是一晃而逝,没能看清仔细。
直观上去感受,这枚令牌的刻制那是极为精细的,一看就不是普通凡物。
秋阳悬照,令牌更显诡异。
玉女回身看向站在远处的吕光,目中满是盛气凌人的眼神,仿佛是在告诉他,“你看见了么,这就是我长生殿的威慑之力你最好不要耍弄花花肠子,老老实实画出那幅图,否则你的下场会很惨的。”韩素真还没有察觉到女娃眼中有什么意思,但是吕光却敏锐的从中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威胁之意。
“金童玉女此种举动,无非是在警告我,他们能救我,也能够更轻易的杀死我”这时吕光才恍然明白,为何先前金童玉女不在钓鱼叟、蜡黄脸刚一出现时就马上相助。
吕光心中一阵明悟,瞬间想清了其中的因果关系“原来他们是想让自己担惊受怕,进而在情况最危急的时候,他们恰好出现,借此来让我绷紧的心弦放松下来,然后他们再伺机找寻我的破绽,对我威逼利诱。”
这真可谓一石二鸟之计啊。
如此一来,金童玉女自然也就可以更容易的达到目的得到他们认为吕光所拥有的那幅图。
金童上前挥手,止住蜡黄脸的惺惺作态,抬手指着那侏儒身材的钓鱼叟,淡淡说道“你可以走了。”说罢此言,他斜刺里顿而指向旁边的蜡黄脸,冷然道“你,留下。”
长生殿三个字像是存在于噩梦中的鬼怪,张牙舞爪狰狞可怖的向着他们嘶吼咆哮,任谁被这样令人恐惧的事物盯上,都会寝食难安、如坐针毡。
可是钓鱼叟听着,非但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是用手更加使劲的握住了手中的钓竿。
“瞎子。”金童一脸妒意,言辞间对吕光刚才的表现,也是充满了惊讶。
玉女娇小的身躯与白云融成一片,神魂一动,发出自己的观点“你这呆子。殿主曾经交代你我,那幅图乃是道派修法,试问又怎能对他的身体有帮助呢依我看来,此子气息绵长,身体强健,很可能是服食了什么灵丹妙药,使身体不同于其他凡夫俗子。可他却又像是不知道一丝一毫的修真功法,纯粹是借助本身气力,再加上那老者又何曾使出全力了,不过他能撑到这个时候,也是够不容易了。”
“这两个怪人现身此地,拦截住那书生,其中也不知是有什么故事。我们暂且按捺不动,再看下去,以做决策。”
金童面现疑问之色,双目发亮,静静的注视着下方形势。秋日的天空,苍蓝无云,犹如一汪平静的湖水,清澈而明朗。
由空中直射而下的光芒,穿过两侧山峰间的一线罅隙,飘落到场下几人的身上。
光影流淌,场中安静无声。
起先还能够在钓鱼叟手下躲闪周旋的吕光,被那迅如疾风的一击,给划破了脸庞,血流不止,看起来是伤的不轻。
钓鱼叟发招完毕之后,就一直静静的站在原处,他身旁的蜡黄脸正在拍打着衣衫上的风尘。二人连头都不抬,仿佛是把对面的吕光和韩素真,给忘却了。
山谷间秋风微拂,平静如湖,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刚才的激烈战斗,似是存在于梦境一般。
他仅用心听,就已明白蜡黄脸此时要表达的意思。
钓鱼叟默默的把气海中涌上全身的元气卸去,缓缓松开了手里的钓竿。
他转过身来,背对着蜡黄脸,低声说道“放心。”
他展开身形,腾空一跃,向来路遁去,一望无垠的天空,顿时有一朵灰云,腾地而起,飘荡在狭窄的山谷中。
不一会儿,便遥遥不见踪影了。
蜡黄脸望着那朵悠悠而去灰云,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钓鱼叟的离去,让他看起来,好像是甩开了一个拖累自己行动的包袱,佝偻的身子霎时变得挺拔起来,面黄肌肉的脸庞像是也焕发了几丝朝气,就连刚才那向金童玉女讨好的作态,也是立刻不见。
不知不觉中,暮色渐至,黄昏将现。蜡黄脸轻声唤道,五大三粗的壮汉此刻竟是展现出女人素来才有的温柔。
只是两个字,一个称呼。
钓鱼叟没有抬起头,他没有眼睛,即便有,他也不用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