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说，所有的诡辩都是有用的，起码，对于真相而言，真正发生过的那些，施加在真正受到伤害的人身上的那些，绝对不是敷衍几句就可以过去的。
“替我，把那盒子里的东西转交给他们。”
这个“他们”指代的并不那么明确，可是，对于知道的人来说，就已经是够了的。
“我能问盒子里是什么吗？”那人捧着有些坠重的盒子，问道。
“都是些不太重要的东西，要看就看吧，吧记得把东西拿到他们那里去。”
叶扬若的母亲，自从最后一次见到女儿之后，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来兴趣一样。尽管，那些从不曾能够近距离接触到她的人一点也不会了解到。
那个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叶扬若的人，也一直都守在她的母亲身边，仿佛，变成了第二个叶扬若一般，不过。比她更有温情多了，她的母亲，似乎也对他更加有耐心，或说，更能够体现出慈爱。
他大概能够猜出来究竟是什么，不过，也就是一个母亲想要尽力地为自己的女儿弥补些什么罢了，这些，说到底，究竟无法用后悔弥补造成的伤痛，才会想要有有形的物质去偿还的吧，他不大愿意看，也不想看，他清楚地知道，物质没法弥补情感上的缺失，如果真的能够补偿到什么的话，要不就是现实压得太苦，要不就是感情还不够深刻，而那些，都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他拿着那一个稍显沉重的盒子，看着眼前那个疲惫的妇人，想起她往日的雷厉风行，才明白，一个人，哪怕伪装得再好，也不过，总有些能够把那层武装卸掉的看起来甚至有些软弱的东西，她，终究，也只是一个有疼痛和悲伤的人，一个母亲……
此刻，她一个轻微的抽搐，抻得她青筋暴涨，尽管她掩饰得很好，可他，还是看出来了。
他很担心，但是没有说什么，就只是站在一旁，很安静，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等着这位女士能够稍微缓过去。
她并没有表现出痛苦，所以待她稍微缓和过来的时候，除了青白的脸色变得像是松散了一些，其余的，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
“你先回去吧。”她甚至连头也没有抬一下，就只是很轻很轻地摆了一下手，示意年轻人离开。
“不，我还不急。”像是被下了逐客令一样，尽管这样的情况出现了有好几次，可每次这样被明摆着要求离开，他还是有些尴尬。
“在没有见到她之前，我不会叫自己死了的，回去吧。”
她很能够明白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在关心自己，也很清楚，在叶扬若那个已经对自己产生了畏惧甚至都不敢轻易靠近自己的孩子在真的不在自己身旁的时候她究竟有多孤单，除了她的丈夫，那个孩子是她一辈子的依靠和希望，现在不在自己的身旁，又多了一个这样愿意帮着她来照看自己的人，她所有的来自母性的慈悲都会觉得感动不已，可是，她不能够叫自己关于情感的软弱表现得太过于明显，所以，尽管能够感受到温情，可是，她依旧还是会拒绝，把别人推得远远的。
“您总说，扬若跟您不亲，可是，您知不知道，你们两个，是很像的。”那个年轻人不忍那么快离去，把话题转到了两个人都可以聊的地方去。
“确实，不亲。”
她的关注点就只是那个一直叫自己介意的，她很遗憾自己错过了那个孩子的过去，很遗憾那个孩子的已经没有希望了，可是，如果再次重来她是否会抛下一切就只是去照看那个孩子，留住她所有成长的片刻，恐怕，不会，即使是在脑海中假想数十遍，依旧不会，大概，当时的价值还有当下的，对于她来说，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不能够轻易抛弃。但是，如果说现在自己拼命打下的一切真的转到了叶扬若那里，却被叶扬若经营得一败涂地甚至完全覆灭，她又是否会怨恨，恐怕也不会。她有时候甚至都不能够清楚究竟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矛盾。大概，就是因为她这样，所以，那个唯一的小孩才会背离自己吧。有时候她也会想，要是可以的话，现在的已经不可挽回的就这样了，以后，在如果真的有轮回的时候，就让叶扬若成为自己的母亲好了，反正，她也已经无法弥补什么的了。
“你们两个很像……”他想要把话题拉回去，不想叫那个有些失落的人过于哀怨，“很像，总是想着把自己给藏起来，就算是自己有什么伤痛也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他言下之意就是，他已经知道她的病痛了，已经没有必要遮掩什么，而自己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那是因为，她有一个很坏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大概，就只有这张台子这么小……”她说着拿手比了一下办公桌的高度，凌厉的目光里难得露出了一点慈爱，“那个时候摔了，还挺重的，脚上全都是血，哭个不停，我告诉她，永远不要让人看出你的伤痛，更不能够哭出来……可是，她还是会吵，我不理她了，她就慢慢消停了，灰溜溜地跑到我的旁边来，抓住我的衣袖，眼睛里含着泪，脸都是红彤彤的……”
她的这番描述，把两个人都带到那样一个场景里边，他想不出来那个孤傲的人还会哭鼻子，还会在哭完后可怜巴巴地去求安慰，想想确实有些好玩。可是，她能够想起来的，却是，她推开了那个可怜巴巴的孩子，告诉那个孩子自己不需要看起来太可怜会叫人同情的孩子，那个小孩后退了好几步，就只是呆呆站着。她也忘记了究竟后边发生了什么，不过，印象中，那是她记忆中很难得的叶扬若哭的时候，也是在那个孩子能够记事后很难得会哭的童年时刻。她并不是一个好的母亲，想起往日种种，她都是带着遗憾的，甚至，有时候明知道自己那样做的理由，却不能够理解。
“所以，她现在才会不穿裙子？”他突然想起了自从认识了那个人之后，从记忆力完全搜索不到她穿裙子的画面，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她还挺喜欢穿裙子的，在很小的时候，后来就没有穿了，即使穿也绝对不会过膝叫人看到她的伤疤。说起来，也是，从那之后，即使是去什么重要的场合，也都是裤装，晚会、谁家开聚会那些，她从来就没有去过。”
果然，说起自己的孩子，总像是有聊不完的话一样，再严厉的人也会变得和蔼些，可能也忘了原先还要那个年轻人离开的，她又补充了一句，“现在要说哪一次是有穿裙子的，大概就是订婚那一次了……”
“我没有去……”年轻人默默念在心里，没有发出声音……
他虽然期待那位终于愿意跟自己多说几句的女人能够说更多叶扬若的事情，可是，却有些不愿意她会讲到那个订婚礼，不太愿意她会问他有没有去看过她的订婚礼。
不过，也还好，叶扬若的母亲，就只是像绝大多数母亲一样描述了自己的女儿究竟有多漂亮，可是，当中总会间断性地停下来，像是在思忖什么，略显忧伤，但她没有问那人是否有去过叶扬若的订婚礼，大概，能够猜出来些什么吧，又或者，是因为那个订婚礼上大多数就是用利益维系的朋友，像这样愿意一起犯罪的，很少……
大概追溯到她的心里究竟愿不愿意让女儿跟这个人接触呢，普通朋友的倒也没有什么，可是，偏偏是在落难的时候依旧会守着的朋友，而且，还不惜一起犯错的，现在还有这样的人愿意留着自然是应该高兴的，但如果是正常交往的话，恐怕会嫌弃，嫌弃这样带有污点的朋友，尽管她也不能够说他究竟是不是带了污点究竟是什么污点。
她像是有些糊涂了一样，跟那人讲了不少叶扬若还是小孩的时候自己又见证过的那些事情，语气当中对于小孩的略微的嫌弃，总叫人听出来宠溺，尽管她从没有这样做过。
叶扬若还在懵懂的时候会攥着玩具屁颠屁颠地跑到她的面前寻求一个拥抱，被她抱起就只是放在沙发上后又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叶扬若骑在父亲的头上抓她的头发被她拨开后就直接把笑脸完全埋进父亲的头上，那个时候他的丈夫头发已经有些脱落了，大概是闻到了什么不一样的味道，那个孩子后仰着差点摔倒；叶扬若爬在地上学游水，被她抱起后就老实地坐着；叶扬若磕到桌角后一看到她就连委屈相都不敢摆出来；叶扬若趴上桌上看书，她一结果立刻坐正；叶扬若恭敬地向她问安后就独自上学了，俨然成了一个亭亭玉立、具备修养的孩子，只是不会笑，那个时候，大概也就十岁出头吧……
再有的，她已经记不清楚了，好像，她把所有在叶扬若成长过程中自己见过的事情都说出来了，好像，真的错过了很多，也真的还不够尽责，她对于叶扬若的堕落，越来越自责，只是，这一份自责从没有被说出来过……
她轻轻咳了一下，然后，就像是触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一样，一直咳个不停，不过，她尽量让自己不表现出来，所以，看着，就像是她噎着什么一样，及其掩饰地在颤抖，甚至，连咳嗽声都没有听到。
“您不打算告诉她吗？”
那个年轻人看着这样一个逞强的人，很容易就明白为什么自己认识的那个人会是那样一副模样，也很不能够理解，分明稍微示弱就能够轻易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这些有意假装坚强的人就是要让自己活得那么累，大概，是因为无所依靠，所以不敢有轻易懈怠？只是叶扬若跟自己说过的，那个人说得不清不楚的，自己也没有能够完全理解，不过也总会很轻易想象到关联。他曾经说过，如果不是祈锐宁先干了那救人命的事情，估计，就是把叶扬若扔在外边也依旧会单着，如果没有联系到家世，好像，会单身——有才学，可是可能会是负累，毕竟那样就会想要找到同样可以跟自己匹配甚至更好的；有相貌，可是从不爱笑，总叫人觉得有什么事；性格也不好，太强了，总叫人不敢想到那方面去，说不定还没有说出口就会被奚落……
不过，也会有很多人是习惯性藏着的……
好像想得有些远了，大概，是因为眼前的这个母亲一直没有说话的缘故吧，许久，她终于说了一句：“她没必要知道，这对她没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会没有意义？您可是生养她的人啊！您这样一直瞒着，等到她真的出来了，您要叫她怎么想？是要她在自责中度过吗？”
“我会撑到她出来的，那个时候，我自己告诉她……”
“要是……要是有个好歹呢？您就不为她想想？”
她没有说话。
“你们两个，还真的是，就是那种不会直截了当地说话的人，总是把事情藏着，总想着能够在解决了之后才叫少数需要知道的人之后，可是，有些事情，就只是躲在后边是解决不了的！”
“难道，还要跑到里边去，告诉她，她的母亲过不了几天好命了，叫她即使出不来依旧要在里边瞎操心？我不愿意让她被多余的情感给牵制了，自然也不会这样对她。”
“多余的情感”？母女情竟被说得这样廉价，总是叫人不能够理解的，不过，大概也能够知道有些人，恐怕很能在情感上榨取出来什么其他的……
“这可不是多余得情感，她应该知道的！”
“真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就由我自己去说吧……”她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是想要叫他不要多嘴吗，还是真的有什么打算，但不管是什么理由，她的前提身份都是一个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