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五月初五,端午。
屋外,是倾盆大雨,电闪雷鸣。
未下雨之前,南方乌云盖顶,阴气漫天。
后来一阵白光照耀四方百里,顷刻间乌云和阴气都被驱散。
之后一切恢复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是临近傍晚的时候开始下起了大雨,越下越大。镇上家家户户都察觉到有大事发生了,今夜紧闭门户不敢外出。
今年的端午没有节日的气氛。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何常在放下了饭碗,神色紧张地向妻子和女儿作了“嘘”的手势。随后一招“截竹高升”跃上横梁,取下了藏在横梁上的虎头大刀,落地后提着大刀缓缓向门口走去。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没有休止,还变得更加急促。
在此人人自危的晚上,冒大雨敲门,只怕来者不善。
何常在架起大刀护在身前,冲门外人喊:“这么晚了,是谁在敲门?”
外面的人没有自报姓名,而是用年轻的男声回了一句奇怪的话:“白日昏昏,夜幕无光。”
何常在听后一惊,回道:“路途漫漫,明灯为引。”
外面的年轻男子又说:“何法袍,让我进屋躲一躲。”
“陆护法?!”
何常在急忙将大刀放下,卸下门栓,将木门打开。
门外站立的是一个全身湿透、衣服破损还混着血迹的男子。看起来非常疲惫,但不难从狼狈的模样中看出他是个年少英俊的人。
“请进!”
何常在恭敬地向这个叫陆悠的男子作了请的手势。
陆悠捂住腹部的伤口忍痛进屋,何常在则是留后探头往外面望了望,扫了几眼。外面蒙蒙大雨的也很难知道有没有人跟踪,他忧心忡忡地将门关上。
进屋后,陆悠不客气地坐在饭桌前的长板凳上,吃痛地嘶气。抬头瞧了一眼站在屋内角落的一位妇人和躲在她身后的小女孩,皆警惕地盯着他。
随后回到屋内的何常在冲那妇人喊:“不必惊忧,这是我的旧交,快去将我的药箱拿来!”
妻子慌忙应诺,匆匆地走向后门。
陆悠往后门的方向抬了下下巴,问何常:“这是令正?”
“是、是的。”何常在一脸尴尬,“她姓刘,名茈兰,原是这镇上大户的小姐。”
“挺好,过得挺好。”
何常在环视屋内朴素的布置,点了点头,又望了眼站在角落处的一个安静的小姑娘。
“这是令爱?”
“是,她叫若奈。”
“若奈?何若奈?”受伤之余,陆悠习惯性地拿出玉扇敲了敲额头,“是出自那句诗‘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何大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雅了?”
何常在谦卑地立于陆悠身后,回道:“是一位游方术士起的。”
“哼,这术士没怀好意,名字是个美人儿的好名字,却暗喻令爱命途曲折,尽早改了吧。”
“啊,是、是。”
何常在连连点头。
屋内气氛有点沉静,陆悠又再瞧了眼何若奈,而后又往身后何常在问话。
“你就不问我为何遭此创伤?”
“呃......”何常在歉意地低下头。
“你就不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何常在仍然低着头不发一言。
陆悠黯然,用玉扇默默地敲着桌面,不知是在考虑什么。
而这时何常在的妻子匆匆捧着药箱回来,何常在打开药箱,从中取出一个青花药瓶,欲要给陆悠疗伤。
陆悠却站了起来,用扇子抵住了何常在手中的药瓶。
“还是免了,既然你如今生活美满,担心连累家室,小生也不便打扰你,告辞!”
说罢,他便捂住腹部伤口步履蹒跚地往门外走去。
“诶?陆护法且慢!”
何常在快步追上来,拦在陆悠身前,捧着药瓶一脸急切。
“忠义不敢忘,陆护法,你先日的恩情我何常在铭记于心。如今你有难,而外头又风大雨大,我怎么可以视而不见?我虽不敢多问,但绝非有要赶你离开的意思。陆护法大可放心留在此陋居养伤,等伤好了再作打算。”
陆悠迟疑了一会。
“以我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容与你客气,只要伤势稍止我便马上离开。”
“英雄亦有落难时,陆护法安心养伤便是。”
“谢了。”
陆悠向何常在鞠身道谢,看得何常在都慌了,连称“受不得”,若不是手里拿着药瓶必定出手阻止。
“还有一事。”
道谢后,陆悠的神情变得更加阴沉。
何常在神情尴尬,似乎并不愿意听。
尽管陆悠看得出何常在在想什么,他仍然说道:“你虽退隐,但这件事我认为你应该要知道。正道同盟袭击了冥府大空洞内的总教坛,在混战之中,我们的教主,夜神教教主木夙,他被正派杀害了。”
“乒当——”
药瓶子掉落地上碎了,粉未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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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七,七夕。
午后凉风,令人昏昏欲睡。
亭子里,何若奈从梦中醒来。
微微睁开眼睛,见自己枕着石桌,初初她还有点迷糊。
随后听见木夙低声轻语地说了句“把8倍镜给我,我带你飞”,何若奈朝那方向望去,见木夙懒散地躺在亭中石椅上玩手机。
意识逐渐归来,何若奈缓缓挺起上身,呆呆地望着木夙,“你还没死啊?”
木夙盯着手机,也不瞧她一眼。
“你是做了什么梦,才会一醒来就说出这么过分的话。”
“没什么,只是梦到以前的一段记忆而已。”
“这样啊。”
木夙随口应了,专心地打着游戏,还冲耳机另一头的人喊:“白痴啊你!外面那么多人蹲着都冲出去,你以为在玩《使命呼唤》啊?”
坐了一会,望着激动地打着游戏的木夙好一会,何若奈才从昏沉中清醒。
“你以前.....以前的手下,有一个叫陆悠的人吗?”
“啊?”
木夙终于将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开,只是瞟了一下何若奈,又迅速回到屏幕上,按开枪杀人。
“我怎么知道?可能有吧,也可能没有。你也知道我记忆差,这些小人物我记那么多干嘛?”
“可他好像是护法级别的。”
“啊?啊......可能吧。”木夙哑然了片刻又改口,“哦对!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物,我忘了。”
......如此闪烁其辞,怎么看都觉得很可疑。
木夙又偷偷瞟了何若奈两眼,见她仍然用怀疑的眼神盯着自己,顿时鼓起气势不满地喊:“干嘛干嘛?问这么多干嘛?你这是哪儿听说的狗屁护法?该不会是你瞎编的吧?你就是想套我话对吧?跟你讲啊,我不会上当的,不再回答你这方面的问题!”
木夙从来不会谈论以前的事,最初何若奈还以为木夙有什么特殊隐情而没有详问,但后来发现这隐情似乎跟自己想象的都不对。
恰在这时,房东太太白桔打开半边后门,神色古怪地向木夙说:“有客人找你。”
木夙立刻从石椅上蹦了起来,欢喜地向白桔问:“谁呀?衙门的人?”
“不是人,”白桔郁郁地皱着眉头,“是大熊猫。”
“panda?!”
木夙和何若奈都惊了,把刚刚护法的疑问都抛诸脑后。
“哦——”木夙一拍掌,突然想到,“是老潘!那货怎么跑这里来了?”
他连忙将手机塞到何若奈手上,“帮我玩一下,直接挂机的话,公主会发脾气的。”
“我不会......”
何若奈话刚未落,木夙就一转眼冲进了屋内,匆匆地赶去见他的旧友。
“熊猫?”
何若奈小声地呢喃着。
低头看被塞到手中的手机,她拿起来,拨弄了一下。将枪口瞄准那个蹲在窗口,名字叫“大爷赏颗子弹”的队友,按下了开枪的键,对她扫射了一梭三十发的子弹。
“木夙你个混蛋竟然敢杀我!”
解决了队友后,出租屋的地下室传上来一女孩的咆哮。听到这声怒吼,何若奈嘴角暗暗扬起愉悦的笑容。
木夙快步来到客厅,一进门就看到一只叨着烟的大熊猫坐在垫子上。
“老潘!”
“哟,好久不见了,小猫咪。”
大熊猫用憨厚的男声向木夙打招呼。
木夙欢喜地扑了上去,将大熊猫抱住,抚摸着它的皮毛。
“哎哟我的天啊,你居然来啦!想死你了,我的皮草大衣!”
“你是不是搞错了想念的对象?”
欣喜之余,木夙猛然抬起头,见何若奈还没有跟来,便对熊猫瞪着大眼严肃地说道:“你既然找到过来,就应该懂的,不该说的绝不能说。”
大熊猫呼出一口云烟,老成地说:“安心吧,俺可比你聪明得多了。”
“这可不见得。”
木夙放开了老潘,在矮桌的另一头坐下。
而白桔大姐捧来一碟桂花糕,歉意地对老潘说:“不好意思,一时找不到新鲜的竹子,桂花糕可以吗?不喜欢的话,有根晾衣服用的竹杆。”
“无所谓,俺不只是吃竹子,俺还是杂食的动物。”它不客气地拿起块桂花糕就啃,“刚才找地方的时候,俺见镇上有户人家后院种了些竹子,待会这边完事了,俺去偷两杆啃啃。”
白桔恭敬有礼地给两人倒了茶,随后便自觉退去。
但客厅里还有一个不自觉的人。
何若奈像丫环一样,一言不发地候守在木夙身后,光明正大偷听他们讲话。还不时打量这只通晓人智的熊猫妖,冷漠的小脸上也有几分对这只熊猫的好奇。
赶走她是不可能的,木夙干脆不管她,转而向熊猫老潘问:“你来找我,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方便在这里说吗?”
“俺听说地球那边有个叫中国的国家,将大熊猫视为国宝,每天有新鲜的竹子,还有专人服侍,送到其他国家每年能收取上百万的租借费。俺就想来月上府办个绿苗国护照,然后去中国捞金,到你家只是顺路送信。”
老潘从身旁的包袱里取出一封信,放到矮桌上推给木夙。
“老污婆的信,你自己瞧。”
“很有想法嘛,到那边发达了,可别忘了提携我。”
一边说着,木夙一边伸手拿起信封。却见这封信早已被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信呢?”木夙拎着信封问。
老潘弹了弹烟灰,被木夙一问,瞧了一眼信封,才猛然想起来。
“对了!俺来这的时候中途突然想拉屎,拉了才发现没带纸,身上只有老污婆的信。信封很油滑擦不干净,俺就用里面的信纸擦屁股了。”
“你一只大熊猫拉屎干嘛要擦屁股!”
老潘听了这话可不乐意了,怒道:“那是你们的偏见,熊猫拉屎怎么就不用擦屁股了?脏死了!”
木夙可没想跟它在这方面继续探讨。
他将信封扔回给老潘,“信没了,还看个毛啊。”
“没事,俺用信纸擦屁股之前,已经看过了信中的内容,概括起来就三件事。”老潘笨拙地伸出三根手指。
“哪三件?”木夙捧起了茶杯。
“‘她老人家想你了’、‘山中亲友安好’、‘你老情人要来杀你’。”
“噗——”
木夙将一口茶水都喷到了老潘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