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娜贝蕾忒将军,这么早啊?”看着正从花园中漫步走来的娜贝蕾忒,一个侍卫急忙问候道。
“嗯,睡不着,出去走走。”娜贝蕾忒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那侍卫一听,立刻露出了为难的表情,道:“那个……娜贝蕾忒将军,您不是应该留在这里守护王宫的吗,这样的话……您是不能离开这里……的……”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原因,自然是由于娜贝蕾忒那本来就不好的脸色已经开始出现了更多的不满。
娜贝蕾忒的这张娃娃脸,很难让人想象得出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会将他人镇住,毕竟不管她怎么生气、发怒,都只会让人联想到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不会让人害怕,只会让人怜爱。
幸好,这侍卫多少了解娜贝蕾忒一些,知道她的娃娃脸虽然不能说只是个表面,但至少也不会代表她真实的性格。
娜贝蕾忒只是盯着他看了一眼,便一言不发地穿过了花园的大门,而离开这里,就等于是去了王宫的外围,对于应该负责守护王宫的她来说,这里显然不应该是她待的地方。
可她就这么离开了,似乎是有些烦躁,她的步履也变得更快,宽敞而空荡的大路上,只闻她那金属靴子的铿锵之声。
现在,的确很早,太阳都还只是隐隐若现,天空也是暗灰色。
但当她彻底离开王宫、走进了城内的时候,街道上却已经出现了不少行人。
王宫附近,本就有一座神圣礼堂,而这个时候正是虔诚的贵族们赶去礼拜的时间,所以虽不能称得上是车水马龙,马车却也是一辆接一辆,不见停歇。
由于是戒备状态,娜贝蕾忒并没有穿着普通的战甲,而是披着那身老师赠予的伪“魔壳”,这样一来,她站在这里就显得格外显眼。
车夫们最先看到了她,告诉了车内的贵族,贵族们又打开车窗,带着好奇而有些值得玩味的表情看向她。
如果是以往,娜贝蕾忒一定会对他们抱以一个礼貌却又保持着距离的微笑,但现在,她显然没这个心情。
她继续迈开步伐,准备离开。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远远地响起,听起来十分温和:“娜贝蕾忒将军,是你吗?”
娜贝蕾忒知道这声音是谁,她停住了脚步,转身望去。
一个打扮得极为朴素却又不失贵族气质的留着八字胡的男子从刚刚停下的马车上轻轻跳了下来,看看左右没有马车经过,才带着和煦的笑容快步走到了娜贝蕾忒面前。
“呵呵,果然是你,这身打扮,也不会有其他人了。”男子开玩笑道。
娜贝蕾忒带着忧郁的脸稍微缓和了点,她对着男子微微屈下身子,行了一礼,礼貌地道:“库尔托斯大人。”
男子却没有回应,他看着娜贝蕾忒来时的方向,带着思考的表情呆了呆,然后伸出一只食指恍然道:“啊~你是刚从王宫里跑出来的吧?”
娜贝蕾忒失笑道:“不是,大人,我只是正常地出来走走。”
男子的笑容变得戏谑了点,道:“果真如此吗,这段时间,你应该是守在王宫不得离开半步的吧?”
娜贝蕾忒见男子知道这件事,索性也不再隐瞒,她恢复了之前的那种忧郁神情,看着一辆辆驶过的马车说道:“算是吧。心里有点乱,需要出来透口气。”
男子没说话,他也回过头,看着相同的事物,道:“那也不要来这里吧,和我们这些老头子们待在一起,岂不是更加喘不过气来?”
“还不是因为大人您叫住了我。”娜贝蕾忒埋怨道。
“哈哈,是我的错。”男子一边笑着,一边带着深意打量了娜贝蕾忒几眼,说道:“打起精神来,娜贝蕾忒将军,你不光是一位军人,更是一位普斯森特公国的军人。”
“嗯?您说什么?”娜贝蕾忒有点走神,一时没明白过来男子的意思。
男子却也行了一礼,笑道:“时间不早了,如果不快点让神圣诸神看到我这把老骨头去露个面,恐怕就又要使出什么阴招来折腾我了。”
在又开了个玩笑后,他也不等娜贝蕾忒说话,便快步地跑上了自己的马车,连瞥都没再瞥她一眼。
娜贝蕾忒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朝着刚才的方向走去。
那位名叫库尔托斯的男子,是一位男爵,算是个热心肠,总是喜欢为他人排忧解难,也许他是看到娜贝蕾忒那写在了脸上的忧郁吧,所以远远地就叫住了她。
不过,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普斯森特公国的军人,和普通的军人有什么区别吗?
难道,我们更高一等?
应该……不是吧……
在脑子一片混乱之中,她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一个热闹的市场。
这里是王都内最大的市场,且清晨到上午的时段,人是最多的。
今天也不例外,热闹喧杂的声音,很快就打扰到了娜贝蕾忒的思考。
当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之后,她不禁露出了有些无奈的微笑——为什么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来到这里呢?
这个答案,她当然十分清楚。
她走进了市场,左拐右绕,轻车熟路,显然是经常来这里,且是在有目的地走。
行人们见到她后,基本上都是恭敬地让开了道路,鲜有面露惊奇呆在原地的,看来,这里的常客们早已习惯了这个公国的大名人会时常来这里的事情。
被这些充满了热忱和信任的目光盯着,一向十分坦然的娜贝蕾忒却显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她勉强对着大伙儿笑了笑,然后加快了脚步。
“娜贝蕾忒姐姐!”一个奶声奶气的女孩声音响起,在这喧哗的市场中显得格外突出。
娜贝蕾忒循着声音望去,当看到一个正在朝她挥着手的半大可爱小女孩时,她终于露出了和蔼而由衷的笑容。
她快步走过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然后拉着她的手问:“你怎么又丢下奶奶跑出来了?”
小女孩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这不是想在这里等着,看看姐姐今天会不会来嘛。”
“我来不来,都肯定会到你们家的摊子上。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哦~”娜贝蕾忒故作严厉地道。
看着她那怎么也严厉不起来的面庞,小女孩行了个十分不标准的军礼,粗着声音道:“遵命!”
“你这小淘气!”娜贝蕾忒不禁用拳头在她的头顶轻轻地怼了怼,没好气地笑道。
没走一会儿,她们来到了一个贩卖陶器的简陋摊子前,一旁,坐着一个华发苍颜的老太太。
这老太太微闭着眼睛,也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已经睡着。她的牙齿似已掉光,嘴唇凹陷了进去,几丝杂乱的鬓发垂在嘴边,让本来穿着还算整洁的老太太显得有些邋遢。
一见到这位老太太,娜贝蕾忒的脸上便露出了亲切的表情,她轻轻摸了摸老太太的肩膀,说道:“奶奶,又睡着啦?”
老太太先是没反应,但双眼突然睁开了一点,瞅了瞅身旁的人,发现是娜贝蕾忒后,她抿起嘴来微微一笑,急忙用双手握住了娜贝蕾忒放在她肩上的手,又轻轻地拍了拍。
这时,早已看出娜贝蕾特心情不好的小女孩十分知趣地给她拿来一把结实的凳子,自己则走到了摊前,一本正经地经营起了生意。
这老太太和小女孩,都是娜贝蕾忒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结识的,从小就只有那个严厉的老师陪在自己身旁的娜贝蕾忒,很快便对她们二人产生了感情,渐渐地,她经常来到这里陪陪老太太,和小女孩玩。对她来说,这两人便像是她的家人一般。
娜贝蕾忒坐在老太太身旁,看着来往的行人,心总算是安定了许多。
从娜贝蕾忒来到这里开始,老太太就没有说过一个字。
这是当然,因为老太太的双耳很久以前就失聪了。
但娜贝蕾忒在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却开口了,她目光有些迷离地道:“奶奶,您说,这个世界为什么总是充斥着没有止尽的冲突呢?我知道,身为一个军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是太过幼稚,但日复一日地听着各地的战报,听着那些代表着一个个曾是活生生的人类的冰冷数字,我就不禁要这么想,我忍不住……”
老太太的嘴唇动了动,却不是要说话,而是像许多老人一样习惯性地活动一下嘴巴而已。
娜贝蕾忒的目光,从面前一个个人的脸上掠过,道:“每当我坐在这里看着这一张张面孔的时候,我的心里都会在感到一阵温暖的同时打一个冷颤,因为他们让我不由地想起那些数字,仿佛他们的脸会逐渐扭曲,会拼在一起变成那些数字一样……我不是厌倦了,奶奶,我是很迷茫……曾经,支持着我战斗下去的理由十分简单,那便是为了人民,为了国家。可现在……现在……”娜贝蕾忒说不下去了,她不知何时起,已不敢再去看那些行人,而是垂下头闭上了眼睛,一点点泪花,凝聚在她的眼皮底下,随时可能溢出。
这个时候,一只粗糙的手轻轻地在娜贝蕾忒的脸上抚了抚,娜贝蕾忒知道,这是老太太的手。
她睁开眼睛,老太太正一脸慈爱、还带着心疼地看着她。
娜贝蕾忒的金属手套在她的意念之下缩了回去,露出了她白皙的手来,她抚摸着老太太的手,勉强一笑,说道:“谢谢您,奶奶。”
将这只手放在自己腿上紧握着,娜贝蕾忒道:“奶奶,您说,一个军人,如果无法去保护自己国家的人民,那么,她还配被称作是一个‘军人’吗?”
老太太望着她,没有反应。
娜贝蕾忒将目光转向地面,继续道:“我觉得不配……但如果那个军人又因此而违背了军令呢,那样,岂不是更严重?一个连军令都无法执行和贯彻的军人,还不如被称作‘废物’更为合适……”
说着,她又看向老太太,认真地道:“奶奶,我是公国的将军,可这并不意味着我是一名合格的军人,这一切,只是因为我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而已。也许……我的觉悟和一名普通的士兵比起来,都有着差距。但我不想这样,我想要做一名合格的军人……”
老太太还是慈祥地望着她,也不知是否看出来了娜贝蕾忒的难过。
这时,娜贝蕾忒想起来了什么,她顿了顿,喃喃道:“库尔托斯大人说我是一名‘普斯森特公国的军人’,这又有什么别样的意义呢……”
想着想着,娜贝蕾忒的目光抬了起来,转向了市场中心那高高挂着的普斯森特公国的国旗——血色飞龙的背景图案之上,一只带着金属手套的手地高举着,握成了拳头。
“普斯森特公国的军人……普斯森特公国……荣耀……懂了…我懂了!”娜贝蕾忒忽然喜不自胜地叫道,将周围的人们,包括那小女孩在内都吓了一跳。
她站起身来,两只手捧着老太太的脸,开心地道:“奶奶,我懂了!我懂了!我不单是一个军人,更是普斯森特公国的军人,除去那些军令之外,我更不应该忘记七大公国国旗所代表的那些意义:荣耀,责任,忠诚,钦崇,誓言,守护,博爱!这些,是每一个公国的军人都最不应忘记的!”
娜贝蕾忒所说的这些词语,都是盖拉提克教教义中最为重要的几个词,而七大公国之所以会分别以这些词语为含义来设计自己公国的国旗图案,自然是为了时刻提醒着自己这些词语的意义。
这七个词语,的确是每一个军人都不应该忘记的,当然也更应该是每一个贵族,每一个领主,每一个君王所应时刻铭记的,因为它们不仅仅代表着这些人对神圣诸神与帝国皇帝所应承担的一切,也同时代表着对自己的国家与人民所应承担的种种。
但,圣陆一片混战的氛围,却导致几乎所有的人都忘记了它们,即使是认真的娜贝蕾忒,也不例外。
“谢谢您,奶奶!太谢谢您了!”娜贝蕾忒使劲地亲了亲老太太的额头,接着便径直离开了市场。
她的脸上,又恢复了往常的坚定和英勇。看着她那卬头阔步的模样,许多早上起来还没有睡醒的人都是精神一振,仿佛喝了可以提神的魔药般,没了一丝困意。
她欣喜地走着,这一刻,在她的脑海里,已没有了一丝忧郁和怀疑。
是啊,如果我得到的军令是违背这七个词语的,我为何还要遵守它?要是说不遵守就不配被称作‘军人’,这样的军人,我宁可不当!!
……
娜贝蕾忒的铠甲,已彻底地粉碎,只有那么几块零星的还留在身上,却也似随时都要脱落一般。
她残破的衣服下面,到处是各种令人触目惊心的可怕伤口,几乎每一处,都让里面的骨头清晰可见!
显得稚嫩的马尾辫,已经散开,金色的头发被鲜血黏在一起,变得又脏又乱。
原本可爱的娃娃脸上,满是与其不搭的血污,使这张脸变得狼狈万分。
从额头垂下来的脏乱头发间,娜贝蕾忒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已经变得失去了光彩,仿佛,再有一点外力,它最后的那一抹光芒也要崩溃。
可一道拳头大小的泡沫水流却在此时重重地打在了娜贝蕾忒肩头一处尚未受伤的地方,刹那间,泡沫消失,她的肩头却已经向其他地方一样出现了一个大洞,里面血肉模糊,骨头都被弄碎了!
但出人意料的是,那双眼睛却还保持那一点点光芒,未曾消散。
她的手臂被两条泡沫水柱卷着,使其被吊在了半空,一旁,是那带着坏笑的小海豹。
控制泡沫攻击娜贝蕾忒的,自然是它。
此时,它已没有了一丝怜香惜玉的意思,反倒是十分享受地看着对方,道:“你这女孩,还真是坚强,在我折磨过的女孩子中,你应该是最坚强的一个。”
娜贝蕾忒的双眼忽然射出了愤恨的目光,仿佛要刺透小海豹一般,她声音颤抖着,虽然有气无力,但却透着坚定地说道:“我……决不会……放弃……”
听完,小海豹的嘴角扬得更高,道:“很遗憾,你的身体,已经无法贯彻你的意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