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夜里，是个没有星星的夜晚，也没有风。无相独自坐在卧室里，屋子里静悄悄的，他心里也静悄悄的，面无表情地敲着键盘更新。

这个夜晚实在是太无聊了，花然忙完很早就睡下了，他还不想睡，三次的事情又都处理完了，只好老老实实地坐下来码字，但当天的码字进度又是卡在衔接的阶段，既没有激情点，又要耗费大量的脑力去埋伏笔，写过渡，铺垫感情，这样后续的高潮部分才能显得自然流畅而又有感染力。

没过多久，无相就感到一阵头秃，仰面倒在了身后的床上闭目养神，揉着太阳穴恢复脑力，身旁的手机就在这时候亮了亮，他有气无力地抓起手机来看了看。

是杜锦知给他发消息了。

看到这个名字，无相的精神更加萎靡了。

每次杜锦知来找他，就意味着他又要耗费大量的脑力帮她的新书出谋划策。杜锦知假期里就开始筹备的新书大纲，前几天在精雕细琢之下终于正式确定了，开头也差不多写好了。

当然，能有这些成果，无相功不可没。

他心里觉得其实杜锦知写文的思路已经僵化了，不够开阔，也不够大胆，换言之，就是不够有灵气。

花然的文就是因为有灵气，张弛有度，剧情精彩所以才一开始就抓住了无相的眼球。

不过，这是另外一码事了。总之，杜锦知现在这个最终版本的大纲，是他帮她改了又改，无数次疏通线索，修饰剧情才终于落定的，不过杜锦知写文的技艺倒是绝不含糊的，大纲一成型，前三章写完之后立马出了感觉，有了跌宕起伏的剧情和特征明显的人物形象，已经十分抓人眼球了。

她最近急着把自己新的稿子卖一个好价钱，无相估摸着她现在qq找他应该也是有关这件事的。

果不其然，杜锦知给他发来的消息就是关于稿费问题的：

【无相，极光这次给我的保底价钱整整比前一本低了三分之一，你说我一个老作者，这种待遇……】

无相叹了口气，回到：【抄袭的确对你影响太大了，极光现在还没有封杀你，惩罚你，下架你之前的抄袭书，就已经引起很多争议了。他们肯签你这本也是看重你的热度和粉丝基数，知足吧，你难道还想什么代价都没有的重新开始。】

她的确太着急了，太贪婪了。

无相以为自己应该已经劝下了杜锦知，可以一个人清净一会儿了，没想到杜锦知不一会儿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可是我需要钱。】

这无相就不是很懂了，他不解地回复到：【你需要钱，做什么不好，非要来写网文，网文又累又很难赚大钱。你大学的专业是什么？】

【大学读的商科……】杜锦知很诚实地告诉无相。

【那不是很赚钱吗？干嘛非要绑在写文着一条路上，你发展一下专业对口的工作吧，稍微把压力转移一下，也许会恢复一些灵气。】无相苦口婆心地劝诫道，看着这么一个作者就这样挣扎着写作，逐渐一点点地消耗掉当初的灵气，他于心不忍。

杜锦知迟迟没有回复，无相以为她做别的事情忘记回复了，就也打算放下手机，继续写文，没想到他的手刚摸到键盘上，杜锦知就给他打来了qq电话。

无相惊讶地拿起手机。

杜锦知，给他打电话？！无相心底里略过一丝尴尬，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

“请问有事吗？”他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友好礼貌。

“就想谢谢你这些天对我的帮助。”杜锦知说话的内容理性正常，但是好像大着舌头，吐字也不清晰。

她喝酒了。

那无相又能怎么办？！他只能装作自己没有听出来杜锦知喝了酒：“没有啦，没有啦，这都是我们之前说好的不是？我真心希望你以后自己也能写出满意的大纲。”

无相真心诚意地祝福道。

电话那头一时没有了声响，无相尴尬地咽了咽口水，打算说“没什么事的话那我挂了”。

只是话还没说出口，杜锦知那头就又出了声，她开始絮絮叨叨的倾诉起来，无相郁闷地叹了口气，插上耳机，重新倒在床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着杜锦知说话。

“其实写文从小就是我的梦想，我知道有很多孩子都会这么说——写文是我的梦想，但是那么多这么说的孩子里，只有一部分坚持写来了，在这些坚持了下来的人当中，只有一小部分，真的很小一部分的人可以大火。那些只是说一说的孩子永远无法想象那些坚持下来的孩子是用了怎样的毅力才能鼓起勇气一直走下去，那些能够一直走下去的孩子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些有了名气的作者是怎么样努力着，一步步地让大家能够都看到他们的作品。

“当然，也有你这样老天赏饭吃的作者。我不同，我真的是努力过来的，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大家都催着我找工作，我爸妈说他们可以资助我做生意，不然到公司里做销售也可以。可是我想写东西，除了写东西我没有兴趣干别的，哪怕我四年的专业成绩可以称得上是优秀。

“我爸妈气得要死，不愿意我当全职写手，其实我可以理解的，这行是红海，混出头挺难的，而且饭碗也不稳，不是固定工作。我挺倔的当时，在北京租了个地下室，爸妈为了把我逼回来，不给我钱，料定我坚持不了多久。我就每天在地下室吃泡面，一日三餐都吃泡面，我那时候想走杂志来着，投了一篇又一篇的稿子，全都石沉大海，实在是要饿死了。

“有天我发了烧，胃里又没有东西，也没有人在我身边，我一个人昏倒在租的地下室里面，隔了很久才醒过来，你永远都不能想象在大城市里一个人可以有多孤独。后来我就投了一篇网站的稿，靠着微薄的保底全勤，和几乎没有的分成贫穷地活了下来。在这期间，我也没有放弃给杂志投稿件，然后很幸运的，当时比较有名的青少年杂志刊登了我的连载，就是凭借着这篇连载我稍微有了点人气，没有被饿死，走到了今天。

“我就是想说，为了小时候很单纯的梦想，我孤注一掷坚持到现在。这几年，我妈妈生病了，患了癌症，爸爸的事业有很不景气欠了很多钱，作为女儿，我不可能不管这个家，我写作的压力也就更大了。以前是为了梦想，现在是为了钱。但你知道吗，如果把这么大的经济压力放在写作这件事情上，其实是很恐怖的，因为你必须不停地写，写不出来也得写，不管怎样都得日复一日地写下去，还得担忧着你的人气，因为人气一旦低了，钱也就少了。渐渐地，初心啊，感觉啊，这些原本感性的东西就变味了。”

“等一等，”无相不得不打断了杜锦知的长篇大论，因为他心里对于杜锦知这些年的做法实在存有疑惑，他记得之前抄袭事件还没有解决的时候，杜锦知就同他讲过一些自己的心路历程，只是这次已经详细到了涉及隐私的程度，只是听得越详细，他就感到越不解，索性就大胆地说出了心中的疑惑，“杜锦知，你竟然知道已经变味了，为什么还要不断地逼迫自己写下去，换条路子不好吗，难说更赚钱。在我看来，要写出真的好作品，没有百分之百的真心，是做不到的。”

“我明白。我明白这些道理。”杜锦知喃喃地说，“可是我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太多，我不甘心，之前的坚持，之前积累的一切。如果重头来过，那么就好像是对之前的倔强认输，而且我不确定如果重新开辟道路的话，等一切都好起来，我担心条件允许我回来，可我却再也回不来了。”

之前无相还挺佩服杜锦知喝了酒居然还能这么条理清晰地把个人经历描述出来，可最后无相听出她已经在逐渐丧失理智，话语开始变得凌乱而缺乏逻辑，声音也低到像是在喃喃自语。

不过他还是听懂了，杜锦知之所以在失去感觉、失去初心的情况下还能死磕到现在，是因为放不下她在追梦这条路上，所经历所获得的一切，她已经把自己跟这条路完完全地绑定在了一起。

无相仔细地思考着，这么想的话，杜锦知的坚持也是可以理解，无可厚非的，但是他对文学所坚持的点与杜锦知的不同，他在这条路上最终追求的东西，就是写出好的作品，故事的质量是他最看重的东西。

有时候读者嫌弃他更新慢，他也承认自己的确是个挑剔的写手，挑时间、挑状态、挑地点、挑环境，因为他觉得只有在最合适的时候才能写出质量最高的文字。

这个就是他无相的坚持。

所以无相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也急需钱，如果在那种窘迫的境况下他已经失去了写作的状态，再也写不出满意的作品，那么他宁愿放弃自己的梦想，自己的所爱，去做其他的事，其他赚钱的事，比如说，在他的专业金融领域发展一番。

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无相觉得自己的胃一阵抽痛，心也跟着凉起来，他不禁有些同情杜锦知，跟她说话的时候就不禁放柔了语气：“我懂了，我知道了，我能理解的，你放心吧，这次的大纲我觉得故事很不错，你写得又好，即使保底低了些，那又怎么样，分成的时候可以赚回来的。”

电话那头的杜锦知听到他这么说，短促地笑了一下：“我、我还以为你不会安慰人呢，谢、谢你能理解我。”

无相窘迫地挠了挠头，对自己之前过于强硬的态度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你好像喝醉了，要不快休息吧。”

他配合着逐渐语无伦次的杜锦知又扯了几句，就找了个借口挂断了电话，文是没有状态再更新下去了，他索性也就决定不写了，只是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单纯地发呆，思考着自己在这个行业所一直坚持的东西，思考着梦想的含义。

很多时候无相做事不喜欢想太多太深奥，太高尚的东西，所以他只想了一会儿就觉得有点头疼，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