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令子的时候,男人看上去更加虚弱了,但是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强横一些,他沉着脸叫了声:“令子。”
夏令子漠然转过脸去:“别叫我名字。”她一边说着的时候,一边把花然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花然从夏令子的背后探出头来,默默观察着令子爸爸的神色变化,面对女儿近乎无情的话语,他并没有显示出惊讶和不悦,只是右眼的眼皮轻微跳了跳,他脸上挤出一个苦笑:“令子,我只是想跟你们聊聊,你妈那边公司和小区防得都太严,我根本没机会接触她,没有办法只有找到你这里。放心,只要你肯跟我坐下来好好把一些事情谈清楚了,我保证不会纠缠你,还有,你的朋友。”
他说的这番话,听上去挺可怜的,但如果再仔细听听,就会发现,花然还是成了令子的父亲用来逼迫令子和他谈话的筹码,花然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夏令子也应该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她微微眯起双眼,冷哼了声,沉默了数秒后,压低声音说道:“这里人多,我带你去个人少一点的地方。”
十分钟后,令子带着她爸爸还有花然,来到了一家清吧,清吧里生意冷清,就只坐着一两桌人,台上也没有歌手唱歌。
三人落座之后,各自点了酒水,然后便是一阵沉默,夏令子四十五度角望天,仿佛看不到坐在对面的自己的父亲,花然低着头,摆明了“你们随便谈,我一个字都听不到”的态度。
而令子的父亲则坐在令子的对面,目光在自己的女儿身上上下游移,欲言又止。他点的那份鸡尾酒上得很快,才放上桌,他就举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喝完之后,还满意地砸了咂嘴。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熟练自如。
在他喝酒的当口,夏令子斜过眼去,嫌弃地瞥了他一眼,等他喝完酒后,她清了清嗓子,终于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有什么话要说,快放吧,放完赶紧走。”
“啊,”面对女儿冷酷的语气,令子爸爸近乎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并用手挠了挠头,但他开口讲话的时候,语气却透出些讨好的意味,“我知道,我跟你妈妈离婚了,理论上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但是你不一样,你是我的女儿,身上流着我的血,我们之间,不是说断就能断的,不是吗?
爸爸知道这些年亏欠你很多,也没能陪你长大,在你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你。我这些年在监狱呆着,想了很多,觉得出来了之后想好好补偿你。可是说来可笑,我这样一个十多年与社会脱节的人,即使恢复了自由,也无法给你什么,但是真的想见见你,跟你说说话,所以才一直跟着你……”
这一番话令子的爸爸说得情真意切,甚至话到中途还红了眼眶,花然听着都觉得心软,寻思着他是不是真的只是太过思念令子,想见她一面,同她好好说说话。
花然悄悄地打量着夏令子,她敏锐地捕捉到,在令子的爸爸说完这番话后,令子紧缩的眉头松开了些,脸上的厌恶消退了大半,目光也向下垂着,不敢直视自己父亲发红的眼眶,但她仍旧倨傲地显露出一副不耐烦地神色。
她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话到了中途,又咽了回去,顿了顿,深呼吸了口气,才重又开口说道:“许琛,我们这么多年没见,大概早已无话可说了吧,你之前对我和我妈妈做的事,我都牢牢地记在心上。不过你也不必为这些事继续内疚了,我和妈妈现在过得很好。你既然出来了,就也去过好自己的人生吧,不再打扰我们才是你对我们最大的补偿。”
原来夏令子的爸爸叫许琛,名字倒是挺好听,可惜人生这一手好牌到如今打成了这副烂糟糟的模样……花然在心里暗自感叹道。
应该是受自己父亲之前深情剖白的影响,夏令子对他说话时语气明显放缓了,甚至也有了沟通的欲望,不过她仍然立场坚定地希望许琛可以不要过多地打扰她的生活。
许琛应该也感受到了女儿的态度变化,他面上的表情也自然了许多,微微倾身凑向夏令子:“看来,我的女儿心里还是惦记着我的。”
“我没有惦记着你,”夏令子闻言立马翻了一个白眼,“但我是真的希望你出来以后能够过好自己剩下的人生,不要再重蹈覆辙,这是我作为一个女儿,对你最后的希翼。”
听到这里花然舒了口气,觉得谈话应该可以往一个和平的方向发展而去了,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喝了口身前的饮料。
许琛听见自己的女儿好声好气地嘱咐他,也有些开心了,露出了这一晚上唯一一个真实的笑容,他一边连连点头,一边回应道:“嗯嗯,爸爸知道,这不,我这段时间也正好在盘算着做点小生意嘛。公司是不可能进的,现在几乎所有公司都不招收进过监狱的人了。”
夏令子听完了自己的父亲对未来的规划后,笑着摆了摆手:“好了,我没兴趣听你说这些,只要你走得是正道,我都觉得没问题,好好干吧。”
给父亲打好气之后,她站了起来,顺便用手肘碰了碰身旁还在吸饮料的花然,然后接着说道:“好了,今天我该说的都说了,也算是坐下来跟你好好聊天了。今后没什么大事我们就别联系了,我先走了,88。”
一口气说完之后,夏令子迈步就走,花然慌忙起身,她没有料到对话结束得会那么快。
但正当夏令子要走离他们坐得桌子时,许琛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夏令子显然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可是许琛握得实在太紧了,她无法挣脱。
她有些生气了,开口时语气中带着压不住的火:“你还想干什么?”
许琛卑微地死死拽着令子的手,昂头看着她,脸上带着谄媚的变质的笑:“令、令子,爸爸刚刚不是说想创业吗?可是手头有点紧,说出来你可能会不高兴,但是我真的需要钱,不知道你能不能赞助我一点。”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住了,夏令子盯着许琛,许琛仰头看着她,而花然则迅速担心地看向令子。
然后她就看见,令子原本已经平和下来的眼神,在她爸爸开口要钱的一瞬间,结了冰,然后逐渐透露出一股绝望的,心碎的寒气,那股寒气太过强烈,甚至也钻进了花然的心里。
花然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夏令子的胳膊,十分担心她下一秒就把面前这张桌子给掀了。
索性的是,在长达一分多种的沉默之后,夏令子终于移开了钉在自己父亲身上的目光,泄气般地低下头去,自嘲而又心酸地笑了,笑过之后,她从兜里掏出一张卡,拍在了桌子上,哑声说道:“许琛,你想要的我都给你,我只求你别再出现在我身边了,也别再说什么想陪我,想补偿我之类的话了,我真的受不住。
“这张卡的密码是我妈的生日,卡里没有钱,但我会按月往这张卡里打我认为你需要的钱,这些钱一定够你吃穿,好了,现在你满意了吧?”
令子说话的时候,许琛一直打量着她的神色,在她丢下那张卡之后,许琛的手松开了她的手,并且悄悄地向卡的方向摸去,然后便猛地一把把卡攥紧了,再也没有松开。
终于原形毕露了……
花然看见,在许琛松开令子的手的那一瞬间,令子的手抖了抖。
看见自己的父亲已经攥紧那张卡,夏令子长出了口气,双手撑在桌面上,闭紧了眼睛不想再说话。
花然生气了,为遇到许琛这样的人渣生气,为令子几分钟前不必要的心软生气,她禁不住开口替令子说了话:“叔叔,你回去吧,我想你女儿现在已经不想再见到你了。”
许琛面露无辜,假装伤心地点了点头,然后装模作样地缓慢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她们的视线,临走前,还不忘补充一句:“令子,爸爸一定会好好做的,相信爸爸,等将来爸爸有了钱,一定好好补偿你。”
听完这句话,花然心里的愤怒值已经到达了顶峰,她控制不住地朝许琛怒吼了句:“快滚!”
此时身旁的令子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双手撑在桌面上,肩膀不住地颤抖,等确定许琛走远了之后,她才趴在花然肩上,无所顾忌地大哭了出来。
从上大学到现在,花然总共就只见过令子哭了两次,两次都是为了她的爸爸。
花然心里心疼,但她觉得此时再多安慰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她只想好好地抱着令子,让她在她的怀里哭个够。此时她终于也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别有用心,心怀目的的人不是最无耻的,最无耻的是那些明明心怀目的,却还要装作深情,装作无私去欺骗那些真心实意对他们好,把他们当做自己人并舍不得对他们失望的人。
满口的仁义道德,却不过都是装腔作势。
大约半个小时有余,令子终于渐渐地停止了哭泣,抽抽噎噎地往花然怀里蹭,花然一边顺着她的背,一边柔声问:“令子,想回去了吗?”
夏令子摇了摇头。
“那,想干嘛呢?”
令子瘪了瘪嘴,可怜巴巴地说道:“想喝烈酒,最烈的酒。”
“好,那我今晚陪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