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里,看着迪士尼巨大的城堡逐渐离自己远去,无相心中五味杂陈,他选择管杜锦知这档子事,是因为杜锦知曾向他描述过自己在这个城市的孤独境况,单身,没有自己的交际圈,也没亲密的朋友,家里情况比较困难,大概率没有办法与家人谈心和倾诉。
当然,无相不会自大到相信杜锦知只有他一个说话的人,但是他担心如果大家都不去帮她,都认为会有其他人站出来,到时候就真的只剩杜锦知孤零零的独自绝望,然后最终促使她下定决心面对死亡。
想到这些,无相就还是没有办法坐视不管,当然,他也没有打算就此放弃今天去见花然的计划。
面基活动一直要持续到明天早上,所以,他还有时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完成他要去解决的事情。
无相在究竟是去到杜锦知的住所之后再联系她,还是现在先打个电话同她聊聊天,确认她的安全这两种选项之中纠结片刻之后,果断地掏出手机,给杜锦知打了个qq电话。
毕竟,一个已经坐在阳台边的抑郁症患者,随时可能轻轻往前一倾,翻身下去……
当qq电话拨通之后的铃声响起时,无相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他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手心沁出了些许汗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电话的铃声响了很久,始终没人接。无相心里闷得慌,有种窒息的感觉,就在他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并打算挂电话的时候,手机的页面一跳,从等待切换到了通话计时。
电话被接起来了,但是电话那头却没人说话。
无相等了几秒,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喂?杜锦知,是你吗?”
一开始,回答他的是“呜呜”的风声,间隔许久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手机在被人挪动,然后,无相终于听到了杜锦知的声音:
“嗯,是我。”没有想象中的绝望和颓唐,杜锦知的声音听起来竟然还有些轻快和放松,好像她方才真的只是坐在阳台上吹吹凉风,放松心情。
听到杜锦知声音的那一刹那,无相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他甚至想立刻挂了电话,返回迪士尼乐园,但他还是耐下性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好吧?”
“不算差。”杜锦知的回答很微妙。
她说完这句话后,两人之间短暂地沉默了。无相认真思忖之后,小心斟酌着用词说道:“唔,那个,你上周不是说,想和我见一面吗?我现在可以过来,我们聊聊。”
电话那头传来易拉罐“嘭”地被拉开还有之后仰头喝水的声音,然后杜锦知带着笑意回答道:“好啊。”
杜锦知租住的房子位置偏僻,出租车司机绕了好半天才终于开到了正确的目的地。无相顺着签约信息表中的地址找到杜锦知家门口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用敲门,因为她家的房门敞着,根本就没有关上。
他没有出声叫杜锦知的名字,默默踏入了房间,然后又惊讶地发现,整个屋里空荡荡的,所有家具都已经被打包好放在客厅的一个角落里了。
其他房间的房门也是敞开着,无相只扫了一眼,就看到了杜锦知,她独自坐在主卧房间的阳台上,手边放着一个打开了的易拉罐啤酒,背影消瘦且孤独。
没有跳下去,就是目前为止最好的结局了。
确认杜锦知的安全后,无相略感欣慰,他抿了抿嘴,慢步走近杜锦知。
感觉到有脚步响在身后,杜锦知没有一丝的意外和慌张,甚至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向她走近的无相,低低地说了声:“你来啦?”
“唔,对啊。”听到对方的语气如此放松,无相紧绷的神经也稍微松懈了些,他慢步走到杜锦知身边,然后转过身去,背靠在阳台上,看似悠闲地将两只手揣在胸前。
有那么一两分钟,他们两人谁都没说话。
还带着夏天余韵的风吹进阳台,将无相的额前碎发轻柔地撩开,在这温软的风中,无相舒服地眯了眯眼睛。然后逐渐地,他可以感觉到,杜锦知的视线从阳台的外面,远方的城市身上收了回来,缓慢地游移到他的脸上,停顿了两三秒,然后打了个旋儿,又收了回去,紧接着,杜锦知就说话了:
“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不是说聊聊吗?”
听到杜锦知这么说,无相微微低下头去,清了清嗓子,犹豫了片刻后,脸上带着抚慰的微笑回到:“啊,没错,主要是想问问你,是已经确诊抑郁症了吗?上次你跟我聊过之后,我建议你去检查,之后就没有后续了。”
“没错,重度。”杜锦知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说完之后,她又拿起身边地啤酒饮下一大口。
啊……重度……
虽然这个结果无相早有预料,但听到杜锦知亲口说出来,他心中还是免不了有些唏嘘。他微扬起头,看着坐在窗台上的杜锦知,她现在的表情看起来恬静安逸,这让无相分不清她刚刚照那张照片的时候,究竟是想跳下去,还是只是在散心?
于是他低声地,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那么你刚刚……”
“我刚刚的确是想跳下去。”没想到,无相的问题还没问出来,就被杜锦知打断的,她显然早就知道了他想要问什么,并直截了当地给出了回复。
这让无相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他微张着嘴,有些呆愣和尴尬地看着杜锦知。
见到他这副神情,杜锦知不禁低下头笑了,她一边笑一边愉悦地轻晃着双腿:“你看,坐在这里,想要掉下去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只要一阵风,或者是微微往前倾一下身子,我刚刚就想这么做来着,可就在我下定决心的那一瞬间,你给我打来了电话,我只好先坐在这里,仔细地思考要不要接,然后忽然就失去了往下跳的兴致。
“我就想,下次再说吧。就是这样。”
杜锦知把说话的语气控制得很轻松,像是刚刚她在说的只是晚饭吃了什么,稿子写了多少,而不是要不要从十多层的高楼上往下跳。她一口气说完之后,略有些紧张地看向无相。
无相牵了牵唇角,他的这种微笑练过太多次了,很标准,一笑出来就会给人一种既温暖又有些疏离的感觉,带着这样的微笑,他温和地回道:“看来,我那通电话拨出去的正是时候。”
虽然杜锦知的情绪是稳定下来了,但因为她生病的缘故,无相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还是得斟酌一下,但又要显得不是那么刻意,他望了望客厅角落那堆行李,又开口补了句:“那你现在是打算,搬家?”
“对,搬家,”杜锦知把刚刚喝空的酒瓶轻轻放在太阳上,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扬起笑脸,“搬去新的城市,找新的工作。我不打算写作啦,写不出来啦,也没有状态了,从我开始抄袭的那天起,我就早该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还是输了。”
听着她的这些话,无相心中涌上一些无法明辨的复杂情绪,有回忆起当初她抄袭的行为给花然带来的痛苦和困扰的愤怒,有眼见着一位曾经风光的大神最终黯然离场的唏嘘,也有在他们彼此交谈过这么几次之后,对她的理解和同情。
思考再三后,他开口道:“你没有输,你至少成功过,人生还长,你随时有机会重新拿起笔,我想,即使经历了这么多后,依然会有人等着你重新拿起笔的那一天。”
无相说话的时候,杜锦知一直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冲他笑着,他说完这番话之后,杜锦知转了个身从阳台边上挪了下来,站在无相跟前,小心地整理了一下因为坐太久压皱的衣服:
“你不是要见池墨吗?”
“见啊,一会儿就去见。”对于有关花然的问题,无相一向立场坚定,他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地回复了杜锦知。
但他没有告诉她,因为她微博上发的那张图,他见花然的计划受到了阻碍和延迟。在这么回答的时候,无相可以感觉到,杜锦知眼中逐渐流露出酸涩的情绪。
但是这种情绪很快被杜锦知压了下去,她有些倔强地昂起头,说:“那就去见吧。”
无相点了点头。
杜锦知望着他的眼睛,他的脸,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一直望着,然后她嘴唇翕动了两下,提起一口气,像是要说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她才终于又能正常地发出声音:
“你其实挺好看的,”说这句话的时候,杜锦知把头深深埋了下去,但很快她又抬起头来,“可惜了,今天,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吧。”
无相沉默,抿着嘴颔首,然后转身走出阳台,走到客厅,眼看着就要走出门去,但就在这时候,他又转过身,望向逆光站在阳台上的杜锦知,清晰而又认真地对她说道:“我衷心祝福你能找到新的生活,新的朋友,还有新的希望,然后重新好起来。”
说完,又停顿片刻之后,他不再留恋,果断地跨过门槛,离开了杜锦知的家。
才出了小区,无相就立马打了辆车,再一次去往迪士尼,坐在车上,他的情绪还稍微有些起伏,他最后说给杜锦知的那句话,是实打实的真心话,虽然两人之间有过过节,虽然他一直对杜锦知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他能明白她所经历的不易,她的挣扎和纠结,还有她对他那份隐秘的心思。
他尊重她的这些所有,但也只能到这里了,他没有义务,也没有心情一直帮助她。
他能感觉到杜锦知的离开是正确的,她真的需要一个全新的开始。
平复好心情之后,无相摸出手机,打开qq,从列表里翻出肥球的号,向她发过去一条消息:
【在嘛?打扰一下,我临时决定来参加群里的面基活动,想请问一下你们现在在哪里,我一会儿过去找你们。ps:不要告诉池墨墨,我想给她一个惊喜!拜托啦!谢谢!】
他知道,花然在群里平时跟肥球玩的比较好,并且估摸着活动的时候这两人也一定会一直在一起。
肥球没有立马回复他,无相扫了一眼列表,发现杜锦知的头像变灰了,他点进她的号,qq提示此账号已注销。
无相耸了耸肩,放下手机,抬起头,迪士尼的城堡又一次展现在了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