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季阳从来没想到自己还有再次见到女儿的一天。
看着眼前熟悉的少女,和那一声跨越千年的“父亲”,他竟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就好像有那么一瞬间,他又回到了千年前临江仙还没有飞升的时候,一家四口在昆仑,过着幸福而平淡的日子。
而千年后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噩梦而已,梦醒了,临江仙还在,他的儿女还在。
可那终究不是一场梦。
一剑斩魔刺入自己儿子胸膛的血腥触感在自己手中残留了千年,徐季阳低下头,不敢去看徐子韵,更不敢去回应她这一声“父亲”。
他没脸面去见她,更没有资格被称作父亲。
连自己的一双儿女都保护不好,他配当什么父亲?
不过是个失败的男人而已。
徐季阳心情复杂沉闷,徐子韵也好不到哪去,和徐季阳一样,她以为千年前的事,是他们兄妹的不是。
徐季阳不愿看她,不愿应下这一声“父亲”,落到徐子韵眼中,就更是应证了自己的想法。
她唇角不由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眼中泪光更甚。
果然,她让父亲失望了,寒心了。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为了自己那一点私心,跑来打扰他……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仇楚枫微微蹙起眉头,靠近了徐子韵,只要她一句话,他便收起水流坊,带着她回四方狱。
而秦漓则是看的头疼,无奈叹了口气。
真是对别扭的父女。
明明双方都是为了对方好,但谁也不敢先迈出这一步来,就这样让对方误会自责了千年。
秦漓揉了揉隐隐发疼的额角,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你们两个都是将死之人了,还在顾忌什么?”
问仙惊了一下,忍不住打断她,“阿漓……”
然后被秦漓一眼给瞪了回去,默默住了口,立志当一名安静的美男剑。
徐季阳和徐子韵皆是浑身一僵。
秦漓指了指徐季阳,替他把话说了出来,“他,一个被迫无奈亲手斩杀自己儿女的老父亲,一千年了都无法原谅自己,以为自己的儿女怨恨了自己一千年,现在更是无法正视特意来看自己,思念自己一千年的女儿。”
接着话音一顿,又指了指徐子韵,道,“她,一个千年前冲动之下撞死在四方狱,一心爱戴哥哥的妹妹,一直以为自己和哥哥让老父亲寒了心,明明心里想念的厉害也不敢来看看,现在更是怕自家老爹露出对自己失望的眼神。”
两人的心事就这样被拆穿,当事人秦漓却没有一点愧疚,她无奈的耸耸肩膀,恨铁不成钢的问道,“你们到底还要纠结到什么时候去?好不容易能见上一面,就真打算这样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还是说,你们非要等着对方先一步支撑不住离去在追悔莫及?恨自己怎么没有珍惜住最后这点时光把想说的话都说清楚?”
徐季阳和徐子韵又是浑身一僵。
但是和之前那次不同,他们眼中都多了抹热切,少了分小心翼翼。
秦漓瞅着时机差不多了,也不在多说什么,只是默默退到一旁,把时间都留给了这对好不容易才能再次相见的父女。
徐季阳眼神复杂而激动的看着眼前的女儿,心中倍感怀念,他伸了伸手,似是想要触碰眼前的人,但终究,他还是放下了手。
到底是心中有愧。
他微微别开眼,轻声问道,“这些年……你……”
问到一半,便忽然住了嘴。
他原是想问对方过的好不好,但是又一想,撞死在了四方狱,守着不知何时会醒来的哥哥独自度过一千年,她又怎么可能过的好?
徐子韵却笑了出来,没有平常一贯清冷的模样,“有哥哥和仇大哥陪着,也就还算不错。”
话落,犹豫一瞬,轻轻开了口,“那父亲呢?”
一人在这峰里居住,终日以酒麻痹自己自废修为,舍了飞升之路不敢去见母亲,把自己困在这一方山峰。
你呢,你又过的好吗?
徐季阳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也笑了出来,“还能在见到你,也就还算过得不错。”
徐子韵闻言怔愣一瞬,鼻头竟是有些酸涩,一个没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差点就流了出来。
“父亲……”徐子韵顿了顿,终于下定决心,“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当年哥哥他,并不是主动入魔,而是被古河汐那个欺世盗名的小人陷害被迫入魔!”
“只是哥哥他当年不忍看到父亲在手刃骨肉后还要承受这种残忍的真相,所以到死,他都不愿告诉您事情的原委。”
徐子韵咬了咬唇,终是没有忍住这埋藏在心底千年的冤屈,眼泪缓缓从眼角落下。
一滴一滴,重重的砸到了徐季阳的心头上,砸的生疼。
“你说什么?”
徐季阳震惊的看她,一个没站稳踉跄几下,面色颓然喃喃自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当年我便有所怀疑,没想到,没想到原来竟是古河汐。”
他面露悲痛,喉咙间发出悲鸣,“你们这对傻孩子,这种事应当告诉我的啊,你们应当告诉我的……”
徐子韵咬住牙,眼中泪意更甚,“哥哥他不让我说,我便不说。”
“他不想徒增您的痛苦,我便不说。”
“他不想让您更加困扰,我便不说。”
“但是父亲,如今哥哥真的去了,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世上的任何角落,我可以说了吗?”
她忍了忍,终是没忍住,哭出声来,“父亲,我想说。”
“我不想看着哥哥到死都蒙受冤屈,不想看古河汐拿走本属于哥哥的东西,更不想看到您觉得哥哥辜负了您的期望。”
“父亲,我想说!”
迟来了千年的悲鸣,迟来了千年的冤屈,一声又一声,释放在浓重的夜色下,释放在门前那棵熟悉的老槐树下。
徐季阳沉默了。
他扔下手里的酒壶,上前一步死死抱住了自己的女儿,哪怕他的手臂穿过了徐子韵的身体,只是抱住了一团空气,他仍是死死抱着,不曾放手。
他长叹一声,似是又变成了对于女儿来说,可以护她一世无忧的高山。
他道,“子韵,想说,你便说罢。”
“已经没有人,会再阻止你了,你可以尽情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回答他的,是少女崩溃般的大哭。
月色正浓。
秦漓听着徐子韵这积压了千年的哭声,不由抬头望了望眼前的槐树。
树叶飒飒飘落,洋洋洒洒落了一地,秦漓眸色动容,不禁想到倘若日后自己和秦绝相见,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一个正道的魁首。
一个魔道的至尊。
若是见到,是否还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就着月色喝上一杯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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