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天,家里还是闹恶梦,郭雨佳有事回学校了。
郭叔说那块碧玉令牌有股邪气,须得祭祀一番,再照这么个闹下去,真就是瞎子拉胡琴——没谱了,成何体统!
准备好祭祀用的,郭叔将碧玉令牌供在神龛上,拿出一面古铜色的令牌,在虚空画了几下,然后用宣纸将令牌拓印下来,再用拓印好的宣纸裹住匕首,用朱批在刀身一面写上:天官敕令,另一面写上:法刀无情,八个字。写完插在供案上。我还想看看那令牌,郭叔却收了回去,然后蹲在地上,一边焚香一边念道:
各路大仙,人间疾苦,困厄寒暑。悠悠长天,富贵无边。冥冥地府,安息千古。
今祈请各路上仙,饮我水酒,用我果馔。飨毕,各自归位,万望勿念人间。
天条地律,各有所依,鸿蒙大道,各有栖席。今天官敕令,法刀在此,切不可误入尘世,执念人间,免遭灰飞之难……
祭祀完了我问郭叔,这灵吗?獭仙要是享用了果馔,觉得有吃有喝,赖着不走怎么办?毕竟霸王餐谁都想吃。
郭叔哈哈一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些东西啊,信则灵,不信则不灵。然后告诉我,其实祭祀文化由来已久,古人在长期的生产活动中,仰观天象,俯察地理,法类万物,最终完成了“天人合一”的生存哲学。其实许多人不明白,祭祀最重要之处就是:通鬼神之际,达天地之间,结诚心以待物,推忠怀而处事,是信仰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因此祭祀之法,不仅在于通幽思,至虚极,而且还要明白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道理。有道是知常明,明乃通,不知常,妄作凶。一句话,其实这都是古人在长期的生产活动中,日积月累的经之谈,是古人天人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信仰的滥觞之源。当然到了现代,随着科技进步,一些事儿不需要再麻烦鬼神也能达到天人合一。
其实人鬼之间,只不过是精气神的一体两面,许多人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越糊涂就越是怕。往细了说,这些人鬼之事就好比是老树盘根,如果地上部分死了,生气下转,聚于黄土,藏于根茎,聚而不散,藏而不亡,等到合适的时机,又重新长出地面,再造春秋之茂也不是没那可能。
由此说道开来,人鬼神佛那档子事儿和这老树盘根是一样的道理,不必大惊小怪,那碧玉令牌里的水獭也不例外。
郭叔一席话可真猛啊,好比是醍醐灌顶,使我茅塞顿开,照郭叔这个老树桩的道理说来,见鬼那就等于是枯木逢春犹再发,梅开二度不足奇,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哪!
说来也奇了,自从郭叔祭祀过那枚邪玉过后,水獭再也没有来闹腾过,看来那些刀头果品起作用了,鬼神也不例外啊,到底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都得有个分寸。如此安宁了几天,我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这天早上,阿姨说昨晚又梦见一只水獭哭哭啼啼来到跟前,求阿姨放了它们……
郭叔说:“这就怪了,看来这块碧玉令牌还真有些门道,不简单啊!我这段时间翻阅有关资料,那张暗图的破译工作也没有什么进展。目前只能从令牌上天狼敕令的蒙文字样中,确定其出自蒙古地区。但是这些北方少数民族以游牧为主,缺少文字记载,很多事又难入正史,时过千年,现在已经很难推想当年发生过什么了!为什么在这令牌里拘押了那么多的水獭魂魄?令牌上的地图又代表了什么?也许一切只有追本溯源,才有机会明白其中的过往究竟。”
我接过话茬说:“郭叔,历史上那些事儿早已是过往人生——都成了陈年旧事了,只有天知地知,要我看也别费那功夫了,既然是块邪玉,拿着烫手,找个机会保本出手,把那尊瘟神送走得了,也好寻个清净自在,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郭叔摇摇头,说道:“我一生致力于我国古代秘史,也许能从这邪玉上了解到更多有关的信息。你还太年轻,许多东西并不像你想象那么简单。这一类旁门左道,往往难登大雅之堂,历来为正史所不屑,但却真实的反应了过去某个时期客观存在过的事物。历史是生活的方方面面堆积而成的,在有的方面,旁门左道可能要比正史还要真实,这也是我多年研究的心得体会。而且这些古物,都在一个遇境随缘,也该着和这邪玉有一段尘缘,方才辗转流落到我的手里。看来我们有必要去一趟上海,拜访一下原先的玉主人,看能不能提供更多有效的信息。”
我明白郭叔说的意思,历代正史中记载的,从来都是成王败寇那一套,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谁会把那些枉死的和没落的写进正史?上面写的,都是些替霸主歌功颂德的东西,有许多东西都不真实。居然有些人还就把那些避重就轻的记录当真了,风吹不动,雷打不动,也不怕被人骂娘。
相传汉武帝时,李广之孙李陵领骑都尉职,率步卒五千,出居延西袭匈奴,身陷八万重围,汉军英勇抵抗,斩敌数千。最终因叛徒出卖,兵尽粮绝被俘,此时李陵还想假借被俘,再找机会反戈一击。可惜被俘的消息传到朝廷,汉武帝气坏了,骂娘都不解恨,还骂李陵是叛臣贼子,这下问题严重了,把他一家老小都杀了。李陵得知此事后,仰天椎心,泣血长叹:陵虽辜恩,汉亦负德!这事儿连太史公都觉得委屈,称李陵有国士之风,说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虽古之名将不过也!哎……历史上这些事儿海了去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有道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可真相却往往不是这么回事儿……
为了弄清楚碧玉令牌的来龙去脉,郭叔决定让我南下上海,找黄毛问个究竟,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线索,好破解邪玉之谜。并且一再叮嘱,碧玉令牌中暗记地图的事切不可乱说,以免节外生枝。再有明早七点过后出门,明天天开黄道最宜出行,辰时动身,当利在南方。
就这样我一个人奔了上海,找了个借口联系上黄毛。黄毛这些混江湖的平素都好装大,尤其好脸面。知道我背后有尊财神爷,非要拉着给我接风洗尘,弄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次是来求人家的,我连见面礼也没带。
黄毛开着车,一路把我拉到一处繁华地带才停下来。指着一家百年老字号菜馆说:“咱们今天就在这里为明哥接风。这菜馆据说有些年头了,早在清末那会儿就开张了,尤其以上海本帮菜远近闻名……”
黄毛的一个小兄弟忙附和着说,就是就是,当年上海沦陷后小日本就成了这里的座上宾。黄毛看了那小兄弟一眼笑骂道:“你他娘的怎么说话的呢?能拿小日本儿跟咱们比吗?那得说这饭馆是当年中共的地下交通站,8·13上海保卫战的情报就是从这里送出去的。”
我听了好笑,别说,这百年老店还真有几分气派,进门的两旁挂着一副对联:
上联写到:食为四时天下有。
下联写到:性真五味出门无。
横批是:食性为真。
联叙食性为真,字藏天下有无,好大的口气!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扯大旗吹牛皮了,这得尝了才知道。不过看得出,这黄毛还是挺会来势的……
有黄毛相助,几经周折,事情终于有了进展。
这事儿还得从十里洋场说起,解放前的大上海,鱼龙混杂,尤其以十里洋场最为出名。黄毛告诉我,说起这十里洋场,那可是青楼里的妈妈——故事多了!
最早在上海故城北门外一里多的地方,有一条洋泾浜,它是黄浦江的支流,早前是英法租界的界河。它的北面为英租界,南面是法租界,美租界则设在虹口。那帮外国佬可真会玩儿啊——他们在各自的租界里修桥铺路,建设教堂、医院、茶楼、酒肆、声色犬马等场所,广招美女,极尽奢华,有人称它是东方巴黎。可要兄弟们说,那就是名利圈,是金钱,权势,美色的交易中心,是冒险家的乐园。
我说这个我倒听说过,清末那会儿十里洋场洋人横行,洋货充斥,到处都充满了浓郁的西洋风情,同时也充斥着腐朽野蛮的气息。西方列强打着文明的旗号,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近一个世纪里,对旧中国进行了世界史上最为野蛮的掠夺。整个华夏文明在这场浩劫中,几近瘫痪,千疮百孔,无数的家藏珍宝,历史奇珍,就是在这个时段被洗劫一空的。
像什么俄国人勃奥鲁切夫,匈牙利人斯坦因,法国人伯希和等等,一大批探险家也尾随而至,其实这些人说白了就是他娘的贼!专门盗窃别国财富,十里洋场因此也成为了西方冒险家的乐园,列强们肆无忌惮的在这里策划着疯狂的掠夺。据说,当时只要能拿出一件像样的古玩,就能在十里洋场抽着福寿膏(大烟),抱着金发大美女,享尽人间之福……
在金钱女色和洋枪大炮的软磨硬泡下,无数的稀世奇珍就这样源源不断的流向上海,汇聚在浮华的十里洋场,然后流失海外,令无数后人扼腕痛心!
按照黄毛打听到的消息,在那个到处充满危机的年代,十里洋场一位法国佬收到了一枚碧玉令牌,就是转卖到我手上的那枚。虽然是一群中国人在替那法国佬跑腿,可那法国佬打心眼里就瞧不起咱中国人,拖了一个外号叫“三不问”的工钱。据说这三不问是:不问工资,不问昼夜,不问劳苦,就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力巴,工钱一拖就是半年,老本儿都花光了,这日子实在是熬不下去了,就去找那法国佬要工钱。可在那个年代,老外就是爷,华工都得当孙子,没办法,谁让大清怂啊?国富才民强,国穷则民弱。洋鬼子仗着财大气粗,就是不给,你能把我怎么样……
当然,这话又得分两头说了,这人要真逼到活不下去的时候,什么事儿也都不怕了,狗急了还跳墙呢,何况是人!别看平素三不问老实巴交的,越是这种人逼急了就越是犯狂,一旦没活路了,往日里所有的怨气都冒出来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就连天王老子也不怕。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三不问往日里受够了法国佬的窝囊气,眼看家里揭不开锅,都没活路了,总不能就这么等死吧!一气之下把那法国佬吃饭的家伙给端了,在屋里胡乱摸到几封大洋和一块碧玉令牌逃了出来,一路逃回乡下,从此隐姓埋名,再没出过远门。
这回三不问也算发了一回闷财,但他胆儿小,生怕露馅儿,就在柴房里刨了个坑,把那碧玉令牌藏了起来。可没料到过了几天,家人老梦到水獭,有的张牙舞爪,有的在屋里上蹿下跳,闹得人心惶惶,整晚整晚的睡不好觉,还以为是债主的冤魂找上门了。
三不问也曾听说过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容易招鬼怪,就请了一个道士,来家里祛邪。不过那道士可不厚道,地地道道的是个骗吃骗喝的主儿。说梦里的水獭是邪魔作怪,装模作样的画了几张符,贴到进出的门楣上,说此神符能遣天兵三千,阴兵十万,只要有此神符把门,管它三界妖魔,八荒鬼魅,都得让出个分寸来,作祟不得。事情就糊弄过去了,钱可分文没少收。
到底那道士是个骗吃骗喝的货色,没有半分拿手的本事。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道士竟然惹恼了邪物,愈加闹腾的厉害。
要说三不问这人也还算有良知,明知道祸根在那碧玉令牌上,可在没弄清来历之前,又不愿轻易出手。毕竟,这可是从法国佬手里截下来的,那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连那法国佬都看得上眼,弄不好还真是个值钱的宝贝!三不问窝囊了一辈子,也没敢找个识货的人看个明白。
可天天夜里这么闹腾也不成啊,恰巧这时碰到一个游方的全真道士,那道士颇有些本事。设坛请来了丰都鬼城幽冥界的老大,地狱之王——酆(丰)都大帝的法身,这下终于是将碧玉令牌里的邪物给镇住了。但人家保护你了,这活也不能白干啊,当然这酆(丰)都大帝不要工钱,要的是香火,只要祭祀不断,那他就是你的保护神。
三不问这回多留了个心眼,都没敢告诉实情。那全真颇有些德行,也没多问。只是一再强调,这酆都大帝集天地煞气于一生,可不是俗胎,凡人是不能接近的,这整个就是一尊恶神,不得已用块黑布给遮了起来,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以免冲撞了阳气。不过有一点,绝对不能断了香火,人家放着地狱的龙椅不坐,跑到这里来坐冷板凳可不成。并一再告诫:香火断绝之日,就是家破人亡之时。要么这阳宅就废了,只能搬家。
三不问当时想的挺简单,不就是天天烧点香吗?别的不行,这还不简单吗!可他忘了,香火还是传宗接代的大事,半点马虎不得!
有道是命里只有七升,难求一斗。好景不长,也怪三不问是个穷苦的命,家里供着个金饭碗哭穷。没过几年老本就吃完了,家里又穷得叮当响,再也没钱买香火供那酆都大帝了。
也该着三不问绝户,香火一断,家里就出事儿了,先是三不问去世了,没过两年接二连三的一个个死去。原先一大家子人,到了两千年那会儿死得只剩下一根独苗了——就那,还是个游手好闲的败家玩意儿。后来赶上旧房拆迁,黄毛阴差阳错的淘到了那枚碧玉令牌。
我听得后背直发凉,故意对黄毛说,“这么说来,那枚碧玉令牌还真是个邪物啊。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那令牌明摆着是个烫手的山芋,你却往我们手里塞……”
黄毛有些过意不去,说之前自己也不知道,这不也是这两天才打听到的,早前要是知道怎么也得告诉兄弟一声……
这些场面上的话我也没听,一摆手说:“兄弟,也罢。也该着咱们兄弟和这邪玉有段尘缘,也不怪你,那句话怎么来着?物境随缘,有缘的撞见,无缘的错过。再邪乎的事儿我都遇到过,这些倒难不倒我,只是须得知道些因果,好寻个明路。”不过再多的黄毛表示他也不知道。
我有些失望,看来这趟是白跑了,什么也没闹明白,也许这碧玉令牌里的秘密永远都没人知道了,一切都已成为了历史,被岁月尘封,直到时间的尽头……不过回头一想,我和黄毛萍水相逢,能说出这段沧桑,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也不枉相识一场!
世间许多事就是这样,没来由的。都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我绝望之时,这事儿有了转机。碰巧遇到了黄毛的表姐,一个白净的时髦女郎,人挺热心的,听说了我的事之后,说她有一个闺蜜,祖上三代都是玉雕大师,家学渊源,说不定能看出些门道来也未可知。
我都准备回北京了,听这么一说,有枣没枣打三杆,就求黄毛的表姐帮忙,好歹见上一面,即使物缘接不上,接份儿人缘也成……
来得早不如来的巧,见面的事儿很快就有了着落,不过人家却提了个要求:只见我一个人。这倒正合我意,我也不想知道的人太多,毕竟这些事儿太过敏感。
我按地址来到南京路一家玉器店,见了面,我才知道,这闺蜜也太绝了!甚至都有些觉得此女只缘天上有,何事偏向人间来?那是一张标准的鹅蛋脸,圆润修长……眼前这女子面格奇贵,承浆涵水(承浆指嘴唇下方凹陷处),地阁丰嵋,只怕多半也是带着宿慧的,难怪黄毛那表姐一再向我推荐她。
美女叫刘玉洁,曾祖、祖父都是玉雕大师,后因变故,从父辈就没了传承。小刘从小是由爷爷带大的,耳濡目染,对玉器颇有专研。
寒暄过后,我拿出那枚碧玉令牌的照片,向美女请教。可刘玉洁没接,只是瞟了一眼,说:“这照片就好比是水中月镜中花,能看出什么啊!你带了实物没有?没有实物我可一个字儿也说不上来!”
我一听这话,问了个白痴的问题:非要实物不可吗?
美女看了我一眼,到底碍着闺蜜的面子,说:“大凡真正的宝贝,不论正邪,都是有灵性的。佛家讲究一个清净,讲究在眼、耳、鼻、舌、身、意等六识中悟空,其实在玉器鉴赏中也讲究色、声、香、味、触、法等六尘。我不敢说自己就能慧眼识珠,但你拿张照片来,水中月镜中花的,我也爱莫能助。”
多亏临走时郭叔让我把宝贝也一块带上,要不然这会儿真就黄了。我见人家都这么说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枚碧玉令牌拿了出来。
美女接过碧玉令牌,正反两面看了几眼,神色凝重起来,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把碧玉紧紧的握在手里,看起来有些激动。
我一看有戏,忙问怎么了,看出这玉的来历了?
刘玉洁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看着我反问道:“这玉你哪来的?”
我一愣,想起临行前郭叔一再交代,这玉牌不要轻易示人,心说:“坏了,莫不是这妮子看出什么来了或是要讹我?”这回可是大意失荆州啊。可转念一想,既然是黄毛那表姐介绍的,八成知道这事儿的来龙去脉。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说了的好。我就将买卖的经过说了,尤其是闹邪,夜里老梦见水獭。不过暗藏秘图的事儿没敢说。
刘玉洁听我说完,一开口吓了我一跳!
只听见刘玉洁幽幽的说:“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竟然让我见到了……”
听了这话我心里一愣,着实吃了一惊,什么不是冤家不聚头?这是什么意思?转念一想,坏了!这物件就是在上海现身的,倘若对方和这枚碧玉令牌有渊源,那可大大的不妙啊,她要是向我索要可怎么办?要真是这样,那他娘这不成了肥猪跑到屠户家——主动送上门了吗!
这么一想,我伸手向刘玉洁要玉牌,“你也看了,请把玉牌还给我。”我打定主意,只要骗回玉牌就找个理由赶紧走人。刚才那话可带着刺儿,这可是花了三万块买来的,可别折在了这里。只要有了这条线索,回头再做计较不迟。
刘玉洁一眼看穿我的心思,莞尔一笑,说:“你慌什么慌,我又不是说你。”
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疑惑的看着美女,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刘玉洁起身给我沏了杯茶,重新坐下,心事重重的陷入了沉思之中。店里一下静了下来,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只有茶杯飘出的一抹白气轻轻的萦绕着,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我小心的问道:“怎么了?你见过这物件?还请不吝赐教。”
刘玉洁说你这枚碧玉令牌我见过——不过不是实物,是图片。
图片?想起刚才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我正想问个究竟。刘玉洁却幽幽的说了起来,并且道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原来刘玉洁家有一本族谱,可以上溯到历史上北朝初年,距今大约有1700多年了,堪称传家之宝。美女的祖上其实并不姓刘,而是复姓独孤。这独孤氏属于历史上拓跋鲜卑的一支,是北魏开国的头号功臣,显赫一时。后来北魏治国实行全面汉化,皇上为了表彰独孤氏为北魏政权所作出的杰出贡献,特御赐独孤氏为刘氏,取流芳百世之意。
美女轻猫淡写的几句话,仿佛一块巨石,在我心底激起了万丈波澜。我有一种预感,一层深邃的时空似乎就要被撕裂,一个遥远得无法想象的从前似乎已经近在眼前,宛如晨曦中拉长的倒影,那么远又那么近,感觉每一个神经都舒展开来。我也有些激动,说:“原来是功臣后裔啊,你的祖先太了不起了,那你应该为他们感到骄傲啊,他们改写了历史,改写了北国文明,为北国文明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刘玉洁说她的祖上原是鲜卑贵族,在晋朝年间,随部落首领之子到了晋朝做人质,学习汉文化,学识颇深。回国后,晚年有感于北魏的开国功勋,又回到龙兴之地——大兴安岭鲜卑山三山洞祭祖。在那里完成了歌颂鲜卑的叙事巨著——《鲜卑长诗》,并供奉于先人灵前。
“《鲜卑长诗》?”
我有些惊讶,我就是学历史的,可从来没听说过鲜卑史上有过这么一部叙事长诗。如果有,那一定是部辉煌的存在。
刘玉洁说你倒是听我把话说完呀!按照刘玉洁的说法,那位独孤氏在完成长诗后,回家不久就病逝了。子嗣在续族谱时,把这件事记录在了开篇,因族谱里涉及祖先宗庙,从不示外人,而且孤本传世,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幼。只是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祖先宗庙地点一页,被人为的毁坏了。
然而好景不长,世上没有常胜的将军,也没有长在的王侯。北朝中期,刘玉洁祖上长子一支开始衰落,后来被罚回宗庙护陵。再后来,随着王朝的灭亡,历尽了沧桑,曾经的辉煌早已不再。后世子孙迫于生计,自顾不暇,祖先宗庙渐渐荒废。
我也有些感慨,就安慰说那都是老黄历了,承先人后者,能安平无事就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前人不是说了吗,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只要人在,就比什么都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再后来,风水轮流转,在历史的变迁中,生活在大兴安岭北部西山麓的蒙古人逐渐强大起来。在一次部落战争中,蒙古人打败了美女祖上那支,抢夺了宗庙里的大量陪葬品,连同《鲜卑长诗》一起,藏于草原大泽,也就是呼伦湖畔。相传蒙古人派了一位最美丽的姑娘,带着她的天狼卫队日夜守护着这个秘密,一同守护秘密的还有大量的水獭,这些在美女的族谱上都有记载。
刘玉洁祖上战败后,曾派长子化妆成蒙古人,混进了呼伦湖畔,目睹了一切。发现蒙古人还制作了一枚碧玉令牌,不知是用了什么秘术,拘禁了大量水獭的灵魂,驱使着这些水獭,世世代代守护着这个秘密不被外界打扰。后来买通施展秘术的祭司才了解到,这枚碧玉令牌还有另外一个秘密,令牌上竟然是一幅地图,但却没有说明具体的位置以及地图的作用。先人返回后,凭着拓片,把碧玉令牌复制在了族谱上,但到底怎么使用却没有提及。而今重提这些往事,就像草原上的长生天,遥远得无法想象。
刘玉洁说到这里有些伤感,我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心中又惊又怕。惊的是这枚古玉还有这么一段沧桑。怕的是从刚才的话来看,碧玉令牌暗藏秘图的事儿说得有板有眼,这和郭叔的推断吻合,不像是假话,倘若她有异心怎么办?
过了好一会儿刘玉洁才说:“到底天下兴亡有数,都说物极必反,月盈则亏,福满之日,便是劫难之时。曾经的辉煌已经没落,祖上也曾想夺回一切,无奈迫于蒙古人的种族政策,不得以南下,越过黄河,谋生中原。从此,鲜卑这个曾经显赫一世的民族,渐渐消失在了历史的风尘中,无人问津。一个民族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永远消失了!”
听到这里我也觉得心有不忍,是啊,偌大一个民族,说没就没了,血脉遗孤,任谁都痛心。可历史就是这样现实——适者生存!我想了想说,这一切正史里没有记载,野史上也无传说,到底是世事无常啊,若不是一本家谱,恐怕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些往事沧桑了。
刘玉洁挤出一丝笑容,说:“只是这一切时过千年,作为先人苗裔,而今重拾千年遗恨,心中自是不忍。念及先人创业艰辛,传承不易,一刻也不敢忘记祖先遗训:忠善传家,勤勉立行……只是而今时过境迁,在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变化之后,能否考证这一切,如同大海捞针,机会微乎其微。让人想不到的是,似乎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没想到那枚碧玉令牌,辗转千年,而今重见天日,还落到我的手里,到底应了不是冤家不聚头那句老话!”
我点点头,又惊又奇,听得心中七上八下,说:“这些一方面是历史,一方面也是你的家事,一枚古玉,一段历史,一段沧桑,这历史还真是扑朔迷离,让人匪夷所思啊。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想收回这枚碧玉令牌?”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可为难了,主要这也不是我的,大姑娘管钥匙,当家不做主啊。
刘玉洁看着我,说:“既然是和先人有关,如果你愿意割爱,我倒有这想法。”
人家开诚布公,道出一个天大的秘密,咱也得表几分坦诚啊。我说难得美女坦诚相告,按理说这古玉和你家先祖有些渊源,作为后人,慎终追远,你想收藏,这也合情合理。不过这个我可做不了主,主要是这物件不是我的,我也只是跑腿探路的。要是我的,原价匀给你也无所谓。如果你真想要,可以和我老板联系。然后又说我老板在文物部门工作过,一生致力于古文化研究……
没想到刘玉洁却轻描淡写的说:“这个早猜到了,不然一般人也没那份眼力。”见我为难又说,“算了,我也没那么狭隘。要都算老账,秦汉明清以来,那些只怕算也算不清。那些往事都已成为了历史,既然成为了历史,那就不再单单属于某一个人。”听了这话我放心多了。
不过刘玉洁又说:“我之所以告诉你,也是有份私心的,虽然一切都以成为了历史,但我还是希望,如果有幸发现祖上的《鲜卑长诗》,希望你能第一时间告诉我,也算是让先人功业得以昭显于天下,聊尽苗裔之孝,方才不负为人子弟之道。”
听了这话,我心头一热,沉浸在幽远的岁月中,好似模模糊糊看到了自己渺茫的过去,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会意的点点头。
从历史上来看,北貊少数民族文字都不发达,少有文字记事,除非是特大之事,关乎国运社稷安危,不然是不会有准确记录的。在这一点上和中原文明完全不同,在中原,妇孺都习书识字,就是小到地方县志都能是长篇大论。而在北方,少数民族居多,通常以游牧为主,居无定所,逐水草,依穹庐,游牧为家。有时几十数百人就是一个部落,而部落之间常常因水草牧区发生冲突。这样的冲突是不会有太大影响的,战胜一方通常不用上报,所得的战利品都归自己私有。
由此看来,北方草原上曾经发生过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这枚带着邪气的碧玉令牌,就是最好的物证。历史上,呼伦湖畔究竟发生了什么?又藏着怎样的秘密?时过千年,真的和这位鲜卑后人说的一样吗……
我看刘玉洁有些伤感,就安慰她说你也别伤心了,年月更替,江山易主,人事沉浮,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说起来你比我强多了,至少你知道你的先祖打哪儿来,还曾经辉煌过。可我连族谱都不曾见着,往上数六七辈儿都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说起来都惭愧。一次我问我家老头子,我们家从哪儿来的?把老头子问急了,就冲我说,瞧你一天那吊儿郎当的样子,你还有脸问列祖列宗啊?你啊,爱惜好自己的身体,就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美女终于笑了。刘玉洁提供的线索太重要了,也许能解开邪玉之谜。虽然传说未免失真,但传说往往都含有真相的影子。带着种种疑问我回到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