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回京
作者:东方木炎      更新:2019-07-27 16:58      字数:12188

三人从鬼门关死里逃生,短短才十几小时的功夫,感觉就像是过了一年那么漫长——主要是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太多了,革命胜利不容易啊。

来时骑着马还没觉得多难走,现在回去开11号就难了,草丛里深一脚浅一脚,软绵绵的越走越费劲。我问徐老师,照这么个走法,得什么时候才能走到旗里?

徐老师到底是革命出生,看着远方说不用担心,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都走出来的,咱们眼下这点困难不算什么,只要到了牧民家,这事就好办了。

我有些无奈,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破鼓招来万人捶。也不知今儿个是什么日子,点子真是背到家了!我们一行刚下山丘,走了不到两里路,远远地就见有十几骑往这边疾驰而来。这边草原上就我们三人,我看苗头不对,莫不是冲我们来的?郭叔也猜不透,说多半是有麻烦了,一再叮嘱别乱说话。徐老师手搭凉棚,眯着眼睛看了好久。我问怎么回事,徐老师竟然说太远了看不清楚。折腾了半天,原来是个假把式啊。

没走出多远,那十几骑就到了身前,一水儿都穿着蒙古坎肩,带着刀枪。为首的是一个戴鸭舌帽的蒙古青年,看样子比我略大几岁,在他身后都是一群大小伙子。一上来就将我们围住,盯着我们上下打量着,看不出打的什么主意。

我心说坏了,莫不是遇到打劫的了,这真刀真枪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真要把我们黑了都没人知道……这么一想,越觉得像那么回事,我们就三人,这要动起手来可如何是好!一年到头都没人来的地方还能遇上打劫的,真是命苦不能怨政府,自认倒霉吧。

那鸭舌帽看到徐老师时一愣:“是徐老师吗?”

听了这话,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一接上头,竟然都是徐老师早年的学生。看来有机会还是当老师好,不论走到哪里都能遇到自己的学生,就是在茫茫草原上也不例外,桃李满天下啊!

那鸭舌帽问徐老师你们怎么在这里?太危险了,这山丘后面,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大群草原狼,还有一只罕见的红背狼王。

“红背狼王!”我听得心头一震,原来不是冲我们来的啊。不过听说那红背狼王还没走,颇为意外,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奶奶的,真是阴魂不散哪……

徐老师也认出来了,笑道:“原来是小六子啊,我陪北京来的老友到这边游玩来了,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那戴鸭舌帽的蒙古小伙叫小六,听那小六说起缘由,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暗自捏了把冷汗……

原来一大早就有牧民报警,草原上发现了狼群。现在草原狼已经很少了,一年到头也看不见两回,更别说是狼群了。都说物以稀为贵,如今这世道变了,曾经嗜血如命的恶魔如今也混成了保护对象。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狼群了,尤其是那红背狼王,传说中,草原上的红背狼王是带着长生天的启示和天狼荣耀,来到草原上号令群狼的。不过谁也没见过真正的红背狼王,听说都绝迹了一百多年了,想不到在这一带又见到了,看来长生天并没有遗弃它的草原。

在蒙古草原上,草原狼一直都是蒙古牧民们崇拜的生灵,被视为是草原儿女的祖先,是长生天派到草原上的使者,是为传授天狼授命而来的。牧民们认为,草原儿女的灵魂里都继承了草原狼的灵性,他们心中永远的大汗——成吉思汗就是得到了天狼授令,才创立了不朽天功,建立了大元王朝……

不过这些都是老黄历了,后来草原狼背弃了至高至大的长生天,也背弃了将其奉为神明的牧民。狼患日益严重,为了保护草原上的社会主义革命成果,不得已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打狼运动现,狼患基本上在八十年代就肃清了。

这些年草原环境恶化严重,狼也快死绝了。为了保护生态平衡,政府对狼群都是以保护为主,虽然草原狼一度为害一方,但草原狼在牧民们心中的地位依然还在。听说草原上又出现了狼群,牧民们就自发组织起来,希望能把狼群赶跑就好。

我暗自庆幸,好在没有说漏嘴,要不然是福是祸还真不好说。蒙古族素来以狼为图腾,不管怎么说,对狼的感情还是有的。要是他们知道我们杀死了那么多草原狼,弄不好跟我们玩命都有可能。郭叔悄悄给我递了个眼色,轻轻的摇摇头,示意我不要乱说。

徐老师听了小六子的话,装得一副很震惊的样子,一本正经的如乍听闻,说:“好啊——天狼授令的红背狼王重新回到了草原上,一定是带着长生天的启示来的,草原上就要重现昔日的荣光了。看来长生天一直眷顾着大草原,眷顾着大草原上的天狼子民。我善良又勇敢的骑士们,好好努力吧,像你们的成吉思汗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天狼子民,有长生天的使者和共产党保佑我们大家,草原上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我在一旁听了差点没笑出来,这老头子,都赶上成精了,骗人的本事可真是一流,说假话都不带脸红——好一个善意的谎言。

不等徐老师说完,一个小伙子突然朝我们后面一指:“我操,不好了,狼群朝这边追过来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只见狼群黑压压一大片,看样子不下三四十头,估计离我们还有一千多米。小六子神色紧张的说:“赫巴尔,扎木多,你们的马有力,一人带一个,我带徐老师,大家赶紧往回跑。”小六子说完就把徐老师拉上马,郭叔上了扎木多的马,我坐在赫巴尔身后,大家快马加鞭,马匹也感觉到了危险信号,一阵风轰隆隆疾驰而去,扬起一路风尘。

我紧紧抱住赫巴尔的腰,深怕一不小心就颠了下来。等我再回头看时,只见狼群离我们已经不到五百米了,我心里那叫也个急啊,双脚把马肚夹得紧紧的。这群恶狼,也他娘太能跑了,这要是追上了,我们这十几骑哪是群狼的对手啊!

这时,一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长啸划空而来,我心头一惊,这不是那红背狼王的声音吗!如闻催命一般,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狼群跟疯了似的狂飙过来,那速度快得,狼身都变成了一条快速延伸的直线,奔着这边直射而来。照着个速度,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在劫难逃。

小六子在前面带路,马群跑到一条小河边,惊得几只野鸭撩起片水珠飞走了。我们则拐进一片灌木丛,全然不是我们来时的路。马群在林子转了两个弯,前面出现几个小院,看来到牧民区了。小六子在马背上用蒙语高声大喊着,后面的几人也跟着大喊起来。

有人听到喊声,在院门口朝我们这边张望,马背上的小伙子们看院子里有人,都紧张的大叫起来。我虽听不懂蒙语,但这个时候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院子里的人慌忙打开院门,小六子当先冲了进去,随后的马匹鱼贯而入,等最后一匹马后脚一进院门,小六子和主人就赶忙把院门关上锁了起来。

好悬——院门刚关上狼群就冲到了院门口,隔着院门,卷着猩红的嘴唇,呲牙咧嘴的朝里边怒叫,裂开的狼唇褶子拉得老长老长,无奈一门之隔又进不来,急得团团转。这院门是用粗大的白桦和杨树钉成的,狼群再狠,失去了地利也无可奈何。

红背狼王在离院门一射之地停了下来,似乎异常的愤怒,仰天长啸,那声音一路拔高,绵绵不绝,大有直达九霄之势,那架势仿佛真的是在向长生天悲诉着什么。院门口的狼群听到红背狼王的叫声,都退到了狼王周围。那红背狼王一声接着一声的长啸着,仿佛是有不尽的愤怒和哀怨,又像是战败了的将军在祈求长生天宽宥,行为十分诡异,直听得众人心惊胆战,毛骨悚然。而群狼则低首不吭。

这些只有我和郭叔还有徐老师略知一二,郭叔怕再惹麻烦,示意我和徐老师都躲到众人后面。其余的人都紧张的看着那匹罕见的红背狼王,显然他们也是头一回碰到这等稀奇事。虽然透着古怪,可也不知道其中原由——只知道他们奉若神明的天狼发怒了,这是在向长生天控诉他们的罪行,也许不久,天神就要降罪,个个吓得呆若木鸡……

院里主人是一位四十多岁的蒙古阿姨,包着头巾神色紧张的看着狼群,双手举在胸前结了个大莲花手(就是张开的莲花一样的手势),嘴里咕噜咕噜的祈祷着。

我心说看来这天下迷信是一家啊,哪里都一样。不过这狼群修的是魔道,它们只嗜血,连素都不吃,哪听得进念经的。要是这么好糊弄,我们早就打发了,哪还会追着屁股撵到这来。

蒙古阿姨祈祷完转身进屋,一会儿端着个大木盘出来,里面放着肉食。又对着小六子嘀咕了一声,小六子进屋端出一张桌子,还有些香烛之类的东西。蒙古阿姨把桌子放在院门口,点上香烛,摆好供品,焚香叩拜,徐老师和身边的这群蒙古族青年都跟着跪下,郭叔朝我使了个眼色,也跟着跪地叩拜。

说实话,那一波波诡异的狼嗥,似悲似怨,似怒似哭,没人闹得明白,任谁听了都得心惊胆战。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人如此,我看狼也差不多,这会儿我算是看明白了,那红背狼王的心可算是让我们伤透了,凄厉的长嗥声就一直没停过,就连阿姨扔出去的肉食都没瞧一眼。狼王不动,下边的狼群也不敢动。

虽说是炎热夏天,但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也不禁后背直冒凉气。我隐隐约约的觉得不对劲,只怕这一切都和昨晚有关,可到底哪里出了岔子又说不上来,看来这回是烟头掉进火药库——祸闯大了!

那蒙古阿姨见红背狼王如此伤心,也动情的哭了,九叩之后又结了个大莲花手,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的祈祷起来。我不知道阿姨哭是因为恐惧还是虔诚,疑惑是因为长生天的使者天狼现身……但我觉察出了从未见过的认真和虔诚,好在他们都不知道真相,要不然非得把我们扔出去喂狼,想想就后怕!

这时有牧民拿着猎枪赶来,还有的拿着步枪,看来惊动了政府的同志。蒙古阿姨急了,跪着蹭到门边,用蒙语大声说喊着,一位拿着步枪的中年男子和阿姨争吵起来。有道是:枪杆子里出政权,两声枪响后,一只草原狼应声而倒。接着又朝天放了一排空枪,狼群忌惮枪子儿,红背狼王领着狼群灰溜溜的跑开了,那群人又骑着马一路追了出去。

徐老师上前扶起蒙古阿姨,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劝了好一会儿,阿姨才平静下来。

这么一闹腾,天都快黑了。郭叔眼尖,远远的看见前边开来一辆小货车,叫来徐老师耳语一番,又递给一打钱。徐老师对大伙儿转达了我们的谢意,这点儿薄礼是给大家的酒水钱,请大家一定的收下。

那帮年轻人讲义气不要,徐老师好说歹说才收下。郭叔见阿姨对佛事虔诚,从手上取下一串从庙里请回的腕珠,让徐老师给阿姨。说天下佛门是一家,这腕珠到了大妹子手里,能加持功德,也算没辜负大妹子一片慈悲……

货车一路颠簸,等我们狼狈不堪的回到徐老师家,都已经大半夜了,这一趟进草原折腾得够呛,差点连小命都搭上了,革命工作难啊!

徐老师煮了三碗羊肉面,郭叔从背包里取出两罐牛肉罐头,三人狼吞虎咽吃了个精光。这一宿折腾得,很晚才睡。

等我再次醒来,是被一阵肉香给馋醒的,都快中午了,徐老师弄了一大锅炖牛肉。马奶酒,顿牛肉,我敢保证,在内地绝对吃不到这么好吃的草原风味,那叫一个美啊,我就没停过筷子……

吃着火锅就聊到了这次考古,郭叔说老徐啊,我看你说的那个红狼传说估计有一半是真的。在远古蒙古高原上,水草丰美,尤其是蒙东地区呼伦贝尔一带,土地肥沃,宜农宜牧,曾一度出现过相对文明的古人类社会。从这次呼伦湖畔发现的地宫古迹来看,更是展现了这片草原其神秘的一面。

只是时隔多年,已经没人知道历史的过去了。只能从零星的文献、遗物和传说中,寻得些许蛛丝马迹。从你说的那个什么“地狱邪宗”,还有什么“颠倒之门”,以及魔鬼化身的红背狼王来看,多少有些真相的影子隐藏在里边,不过具体的我也说不清,只是长时间接触此道,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在里边。这些秘密有待进一步的考古发掘。

徐老师夹了一块牛肉说其实啊,这大草原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热土——烫脚啊,草原上埋藏的秘密实在太多太多了!比如说成吉思汗王陵,还有那么多的宗教遗存,除了蒙古外还有鲜卑、猃狁、鬼方、敕勒、匈奴、东胡等等,这些民族相继在这片肥沃的草原上建功立业,繁衍生息,可以说是:倾一族之力,经略草原。把所有的血和泪,悲与欢,沧桑与辉煌,生命和财富都留在了草原上。其鼎盛处比天上十五的星月还要灿烂……

徐老师一喝酒话就多,这话匣子一打开,不吐尽是停不下来的。徐老师说,可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伟大民族,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在历史的舞台上黯然收场?他们曾经一度辉煌的文化又遗落在哪里?想想唐代诗人王昌龄的《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诗中描绘的是一幅多么恢宏壮阔的历史长卷。阴山自古以来就是蒙古草原通往中原的门户要塞,是兵家必争之地。只是这些曾经的辉煌都已烟消云散,成为了一个个遗落在大草原上的谜团,任它风吹草低,年月更替,却没有人能明白这些草原深处隐藏的秘密。

郭叔酒劲上来,听了这话也有些激动,一拍桌子,“好一个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就凭这一句话的雄风,气贯千古,兵压汉唐,北国文明就足可和中原文明相提并论。”说到高兴处,两人一仰脖子,一大杯马奶酒就没了。郭叔还告诉徐老师,也正是为此,他一生才致力于古代史的研究,尤其是少数民族史的研究,可惜也只仅得皮毛。草原上的那些事儿,都在长生天手里攥着呢,老天爷不开眼,谁也别想知道!

我大口的吃着牛肉,实在是过瘾。见郭叔和徐老师搭起茬来就没完没了,热血沸腾的。就说:“咱们在这里光说不练也白搭。不如趁热打铁,把昨天的那个古墓翻个底朝天。直觉告诉我,那里面一定隐藏着许多秘密。难道你们不想弄清楚那要命的钟声是怎么回事?还有那白玉大门里都藏有些什么宝藏?以及那碧玉令牌之迷?”说到这里笑了笑,“当年红军可是吃着草根、树皮、红米饭,就着南瓜汤,卯足了劲,一春一冬,就打下了万里江山。如今我们可是吃着牛肉锅子,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咱得发扬革命前辈的光荣传统,誓把革命进行到底,摸清大草原,你们说是吧?”

徐老师笑道:“老郭啊,这就是你的好徒弟!小叶子,你这是拿话将我们呢!”徐老师顿了顿又说,“不过小叶子啊,你今天一定得狠狠的吃,吃得越多我越高兴,年轻人能吃才能干。在古墓里多亏你把我背出来。不然,我这把老骨头算是丢在那里边了,估计早就被那什么幽冥钟招到地府去了,我还得好好感谢你呢!”我不好意思起来,忙说不用谢,有顿牛肉就好了。

不过郭叔却说虽然这次发现了一处大墓,但具体怎么处理,还得由上层决断,这些可都是珍贵的文化遗存,禁不起任何折腾……

处理好相关的善后事宜,又休息了一天,我和郭叔就起程回北京。徐老师有些舍不得,还想留我和郭叔多住几天,“老郭啊,知青那会儿天天在一起,后来一别半生,如今你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眼看着天远土近,你这一走,要再见面恐怕就难了。一想到从此一别,往后生为别世之人,死为异域之鬼,我这心里它就难受,真是舍不得老郭你走啊!”言罢沧桑不已,搞得像诀别一样。

郭叔笑道:“老徐啊,看你说到哪里去了,你做的炖牛肉我还没吃够呢!凭我的直觉呀,我们还会来的,你就安心的等我们吧!”

我们之前在草原上藏了一部分行李,剩下的也不多,郭叔把不紧要的都留在了徐老师这边,只带些紧要的回去。

列车呼啸着一路南下,我无心车窗外的风景,满脑子里想的尽是呼伦湖畔那诡异的古墓,尤其是那魔音,仿佛能把人的灵魂都震散了,想着想着头就昏昏沉沉的疼痛起来,干脆什么也不想了,索性闭上眼睛蒙头大睡……

阿姨听说我们要回北京,高兴得早早的就去火车站接我们,偏偏我们乘坐的火车晚点。哎——这年头,除了花钱不会误事儿,其它干什么都慢了半拍,我们整整晚了一个小时才到站。

郭雨佳也来了,远远的朝我们招手。回去路上,郭雨佳嘴一直没闲着,这姑奶奶,不知道哪来那么多问题,偏偏郭叔就百问不厌,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郭叔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照片冲洗出来,郭雨佳听说了我们此行的传奇经历,早已是迫不及待,拿了相机就出门去了。

阿姨端着一盘苹果,看着风风火火出门去的女儿,笑道:“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妮儿,雨佳一身性格都随你,只要有古玩,就是三天不吃饭都行,和你年轻那会儿一摸一样。”阿姨说完觉得不够,又补上一句,“都是祖传的,一脉相承!”

郭叔酸溜溜的回了句:祖传的又怎么样?一脉相承又怎么样?女儿大了都随妈,哪还像小时候那样随爹的。有道是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可从来都没听说过是老爸的夹克衫……

我在一旁听得好笑,郭叔把此次考古经过给阿姨说了一遍,阿姨十分好奇,说:“看来那红背狼王还有钟声都挺邪乎的……”

郭叔想起一事儿,说:“以前带着小叶都是干些零散活儿,没正经下过大墓,从这次的表现来看,小叶还真是块干这行当的料!不论是应变能力、身体素质还是心里素质都很好,尤其在地下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一点儿都不胆怯。”

我吃着苹果,笑道:“郭叔,你可是谬奖我了,哪有不怕的。只是都到那个份儿上,人鬼一堆,阴阳颠倒,怕也没用。这心里头一发毛,免不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总比束手待毙的强吧,鬼也怕恶人不是!与其装怂,还不如装大,有道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嘛!自古财富险中求,哪来荣华安乐生。我呀这都是穷怕了,穷得就剩这两磅子力气跟胆气了……”

阿姨告诉我刘云飞前两天来找过我,好像有什么事,电话也打不通。我说我手机掉进暗河里,早就不能用了。然后用座机拨通了刘云飞的电话,原来刘云飞所在的酒楼经营不好,干不下去了……

这年头,听到几个失业的消息一点儿都不奇怪。自从中国加入世贸之后,经济是搞活了,但世界泡沫也随之而来。这阵子国内的经济泡沫实在是太大了,风吹满天飞。就连大山深处都影响到了,许多城里卖床单的,都大包二包的往山里扛,布弹轰到哪里,泡沫就飞到哪里。不是说国内企业平均寿命都才几年吗?刘云飞在那里都干了好几个年头了,违心的说,那都是长命的了,早该倒了。因此失业了一点都不奇怪,要是不失业那才叫怪哉,指不定是挂羊头卖狗肉,暗地里不知道在干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与其那样不死不活的拖着,还不如早点关门大吉,长痛不如短痛,早死早超生,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

电话中刘云飞十分沮丧,在北京稀里糊涂的“漂”了五六个年头,钱没挣到不说,连个女朋友也没混上,哪怕是陪练也没有,甚至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心里窝火啊。唯独有一次下班的时候,趁着楼梯口窄,摸了一个跑堂少妇的大腿,就那,还被揪了个大青包,肿了得有一个礼拜,连带老祖宗都跟着沾光……

奶奶的,我在电话这头听得,心说:“你以为就你没摸过,我也没开过那洋荤哪,这不找抽吗?活该!”电话里好多话都不方便说,就约好了见面了再说。

傍晚时分,郭雨佳拿着一大叠照片回来,郭叔一边将那些照片和一些资料作对比,一边给阿姨和郭雨佳讲解照片上的事儿。我看着照片脑子就兴奋起来,几天前的事还历历在目,那处地宫暗藏的秘密太多了,邪恶的草原狼、神出鬼没的水獭、摄人心魄的钟声,还有那扇还没来得及开启的白玉石门……随便一样都能让人热血沸腾,以至于到了半夜还睡不着,数了几千只羊羔子都不管用。

第二天上午,我正在柜台边用鸡毛掸子拂灰尘,这时门开了,进来一个人,进门就“老郭老郭”的嚷嚷,跟讨债似的。我心说这人谁啊?好大的口气。抬头一看,哟——原来是文教授上门了。

文教授六十左右,中等身材,微微有些发胖。可能是工作原因,常年考古在外,风吹日晒的,头发都快白完了,古铜色的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个老革命了。如今在北京地面上,这帮老头子可都是呼风唤雨的风云人物。

郭叔迎上去紧紧握着文教授的手,激动的说:“文老,好消息,好消息啊!来,客厅里坐。”说完把文教授引到客厅。

文教授还没坐下就开门见山的问:“老郭啊,快把带回的照片拿给我看看。”

郭叔从抽屉里拿出照片递了过去,从刻有六字真言的石阶一张张的往下讲解,“不过那钟声太邪恶了,有一种穿透灵魂的魔力,可惜当时没录音设备,没条件录音。当时我们携带的器械太简陋了,现在想来,都还有些后怕。”

文教授一口气看完照片,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说:“这个发现太了不起了,了不起啊!老郭啊,我都好几年没见过这等大墓了,这可是草原上的文化宝藏啊!是一部活生生的草原史。我相信,这处位于呼伦湖畔的古墓,一定能解开许多历史谜团。古东胡、匈奴、鲜卑、蒙古等等,先后都曾在呼伦湖畔繁衍生息,一度盛极一时,然而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到底是什么力量左右了一切?虽然我们都不太清楚,但这——明显不是草原上长生天的神迹。我相信,这古墓对于研究北国文明,有着较高的考古学价值。曾经的北方文明,草原文明,并不比中原文明逊色。从某种意义上说,草原上的鲜卑文化,元蒙文化对中华文明的形成,有着不可估量的民族学意义。只是好多都缺少准确的文字记载,在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变化后,都迷失在茫茫草原上,扑朔迷离啊。这些草原文明就像草原上的雄鹰,明明知道在草原上,可就是没人知道它把巢穴安在什么地方!老郭啊,这一次你们可是立了头功啊!”

说了会儿话,文教授放下手中的相片,从皮包里拿出一个鼓鼓的牛皮信封,递到郭叔面前,“老郭啊,你们辛苦了!你的办事能力我是知道的,要没你这位高人,我们这些老学究就是跑断了腿,也找不着北——这些传统文化的水太深了。这是酬金。”

郭叔曾告诉过我,他和文教授之间的友谊十分深厚,说是知己也不为过,说话做事都不带饶弯子。早前在单位的时候,就是觉得好多事儿都太复杂了,有些事儿以民间身份来办反而方便很多。像郭叔这些经过革命洗礼的一代,只要是真心想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还在乎那个虚名吗?有道是:英雄不问出身,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像这样和文教授合作,一个在国家单位,一个在民间,既有单位方便的一面,又有民间灵活的一面,这才是官民团结一家亲……

送走文教授这尊财神爷,郭叔从牛皮信封里拿出一打钱,说是给我的辛苦费,说我这趟草原之行没少出力。

从小到大,我还从来没有一次挣过这么多钱,我觉得多了,不是已经给过我工资了吗?哪还好意思再拿这些。

不过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心里特别的矛盾,一天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钱吗?现在那些卖房的,就跟抢钱似的,房价是见天的往上涨,没钱怎么买房子?还有现在的女人,太金贵了,没钱怎么娶老婆?这么一想,这得要多少钱才是个够啊,不禁暗骂自己没出息……

郭叔看我不好意思,说:“这次也不算什么,再说都是用血汗换来的辛苦钱,给你的你就拿着!只要上道儿,以后咱爷儿俩挣钱的机会有的是!”说罢将钱塞到我手里。

照直说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挣到这么多的钱,拿着钱的手都有些发抖,心里激动啊,比小时候过年还高兴。虽然不是很多,但对我来说已经是个突破了,毕竟是五位数啊——常言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那都是穷闹的。日子过的紧巴巴的,别提多难受。可为了生活,没办法,你可以不尊重钱财,但你总得尊重生活吧,没钱就不能买房子,没钱就不能看病……

过了两天,郭叔把我叫到客厅:“小叶,文老和我商量过了,趁着现在草原上天气宜人,我们准备下周再次对呼伦湖畔那古墓进行一次详细的考察。”郭叔说到这里有些迟疑,“只是——你也见识过了,那古墓里诡异无比,尤其是那钟声,简直都能把人的灵魂震散了。你还愿不愿意跟我们去?”

我想都没想就说:“只要郭叔肯带我去,我当然去。我很想看看那白玉大门里面究竟藏了什么宝藏?里边到底有没有《鲜卑长诗》……”

郭叔觉得我太年轻了,把我拉到地下古墓里去冒险,有些过意不去,就先征求我的意见,看我这么坚定,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原来文教授自从见了那些照片之后,就下定决心,亲自带队去一趟蒙东大草原。一来隐隐觉察出那墓葬非同小可;二来是研究北国文明最好最真实的史料,历史文献记载中,北国文明一直都是一个谜团,文墨篇章少之又少;当然嘛还有最重要一点,文教授搞了一辈子革命工作,想在卸下来之前,发挥余热,再发掘一个大墓,这也算是他革命生涯的收官之笔,对国家,对自己都有个交代。

不过眼下情况特殊,文教授手里能干活的,基本上都被派往外地蹲点,就是跑龙套的,那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一个闲着的主,都在全国各地抢救发掘损毁的墓葬。当然主要是这些年盗墓之风太猖獗了,自从改革开放以来,全国经济一夜之间搞活了,有道是乱世的黄金盛世的古董。这几年琉璃厂和潘家园比深圳房市还热闹,一天一个价的往上涨,就没见过封顶的。在暴利的驱使下,西安、洛阳、金陵等一些地方盗墓十分严重,甚至出现了一条龙流水作业,大有宁可错挖一千,不可放过一墓之势,一旦挖到古墓就连锅端,其破坏性实在是太大了,防不胜防。有些就连埋在庙里的镇妖石、极乐阶都拆了,许多有钱人争相买回去镇邪,图的就是吉利……

好在文教授说这次还是考察性质,不是发掘,人手倒不必在多。文老亲自出马,还有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同志于老师,加上郭叔和我,算起来,四人小组里有两个老头子,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同志,唯一年轻的就是我了。这是临时决定的考古项目,人手不够。技术上倒没什么,文教授挑的都是精兵强将,但野外考古杂活太多了,还有古墓探险本来危险性就很大,这样的野外探险队,实力确实是有些单薄,可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帮手。

我听明白了,对郭叔说,眼下缺的不就是打杂的苦力吗?这个好办,实在不行我看可以叫上刘云飞。我和他打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又放心,最难得的是他那两膀子力气。再说探险这活儿,要说可靠,我看还得是像我这种贫下中农出生的劳苦大众可靠,因为劳苦大众没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只要管饭能填饱肚子,还能有份儿工钱,那就知足了,最主要的是那份阶级情感在那搁着啊,那就是保障。这回赶上给政府单位干活,那就好比是岸上放羊岸下养鱼——旱涝保收啊。

至于说那些上纲上线的东西,更是不用说,虽然大墓里少不了黄白之物,多的是冥器珍玩,但劳苦大众都有一个好,那就是只要给一点点恩惠,就能记在心里一辈子,说不乱动就不乱动,真是掏心掏肺啊——这,就是劳苦大众的朴素本色。再看看眼下那些贪污犯事儿的,哪一个不是出口成章,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有道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我看啊,这刘云飞随队打杂那是再合适没有了。为了帮刘云飞争取到这份儿工作,都快把他夸上天了。

郭叔对刘云飞有印象,曾经说他天生一副福相,面若深山悬崖木,神似后土地沉沉。言谈之间中气充沛,有一股阳刚之气,只是有点大大咧咧的坏毛病,总给人有些不踏实,接触多了挺随和的——和我一样耐粗,从不矫情,两杯烈酒能饮,三碗浑水能喝,从不挑三拣四。

经我这么一捧,真是浪赶浪越急,人捧人越高。郭叔说我看这事儿行,回头你带上刘云飞,我们去趟文老那里,这事儿得让文老过过目,要文老点头才行。我说这个当然——谁让他是我们的财神爷。

随后我给刘云飞通了个气,没想到刘云飞那货听说是要去挖坟掘墓,连说不行不行,这事儿太损阴德了,是要遭报应的。我家老头要是知道了这事儿,非拔了我的皮不可,这可是丧天害理啊!在家时,老头子就一再训诫:不可刨人家的坟,不可动人家的小。刨了坟,人家就不知道是打那儿来的——根儿没了。动了人家的小,那也是动了人家的根儿啊,这叫什么?这叫一脉相承!这两点绝对不能动,随便动哪一头,人家都会找你拼命,没准儿自己祖坟都能让人刨了。

我这电话这头真有些哭笑不得,说刘云飞你哪来这么多废话,到底去不去?

别说这刘云飞平日里大大咧咧五大三粗的,这个点上倒还真不糊涂。我没好气的说,刘云飞,你听清楚了,谁让你去刨人家祖坟了?咱们要去的那些地方,那都是古代王公贵族的大墓,里边不仅藏满了文化宝藏,同样,也堆满了从黎民百姓头上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弄不好当年你家老祖宗也捐了人头税的,兴许就有你老刘家的血汗钱。虽然同样是掘墓,但性质和盗墓刨祖坟完全是两码事儿嘛。考古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这些古墓,哪能和挖坟掘墓混为一谈,问题要一分为二的看待嘛。挖掘那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不是?

再说了,我们这次是考古,也算是挥正义之师,打地主土豪的秋风,革那些封建王公贵族的命,伍子胥当年还鞭楚王尸三百鞭解恨呢?满清入关那会儿,南山案也曾对方孝标掘墓锉骨(当然这是冤案),孙殿英也曾挖过皇陵,朱元璋、方腊、曹操、项羽之辈都干过这些事儿,类似的事情海了去了,咱们得辩证的看问题!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去还是不去?我可是在郭叔那里替你说了一堆的好话!

刘云飞听我这么说,忙问给工钱吗,又问我去不去。我在电话里笑道:“你这不废话吗?活要面子死受罪,怎么样?露陷儿了吧,就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连份糊口的工作都没了,婆婆妈妈的还装得一本正经,你这不是绿纸糊的荷花插水里——装什么清高……”

第二天,郭叔领着我和刘云飞来到文教授办公室,郭叔简单的说明来意,文教授高兴的和我们握手,“欢迎你们的到来,这回都是赶巧,人手紧张,可时间不等人啊,一晃草原上的呼伦湖就该结冰了,北陌苦寒,要想再去也不可能了,只能等到来年,你们年轻人是能等,可我们这群老头子等不起啊……”

然后又说了一些考古纪律之类的,在征求了我们的意见后,文教授拿出三份临时劳动合同,郭叔当先签了字,我和刘云飞也依样画葫芦,跟着画了押。文教授盖过章,握着我和刘云飞的手说:“小伙子,欢迎你们加入考古队,野外探险有风险,签了劳动合同才有保障,但同时也希望你们自觉遵守合约里的条文,等回来之后,你们的报酬一分不少。”

出了二院门口,刘云飞抑制不住内心激动的心情,这回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了,工作有了着落,不仅长脸,还长了工钱,兴奋的说:“明哥,这回咱哥儿俩算是露脸了,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也算是苦尽甜来,一下从地方游击队变成了正规军,看来以后,咱哥俩的贡献要更大些才对得起党的培养。”

我说:“刘云飞,你这什么觉悟啊?合着当游击队就可以偷懒耍空闲呀?你这思想有问题啊!”

郭叔听了笑道:“你们都还年轻,现在党的政策好,有的是机会,就是个榆木疙瘩,要是用来烧炭,也能烧出最好的刚炭来,这叫各尽其材嘛!年轻就是资本,只要心正,通达的机会有的是。”

一切准备妥当,就等文教授安排好手头的工作,定好时间,北上蒙东大草原,把上回没看全的龙楼宝殿彻底瞧过究竟。

刘云飞没去过蒙古草原,这回出差还有工钱拿,都等不及了,恨不得立马动身北上,去草原大口吃烤羊肉,大口喝马奶酒,再就是跃马扬鞭,循着成吉思汗的马蹄印,重温当年的铁骑豪情……

我笑着说这没问题,草原上草肥马壮,一马平川,只要你骑术好,跑马看河山,随你的便,长生天最喜欢跃马扬鞭的汉子,烤羊肉和马奶酒也管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