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乙习惯早起,这不今日还得去那烟雨楼做活,他就起得更早了些,顺便还跑到河里洗了洗身子。回到庙中,苏白青依旧睡得十分香甜。他生上火,把昨夜未吃完的那半边猪头架在火边熏烤。苏白青慢慢睁开眼睛,想来是被这肉香吸引。她昨夜早先还被这猪头吓得不敢啃咬,可只是小试一口之后便再也无所顾忌。苏白青盯着猪头不断咽着口水。
二人交替啃咬这猪头肉,吃得满嘴油腻,甚是满足。安小乙靠在墙上,用手揉搓着肚子。苏白青在一旁看着,也学他样子,她突然发现吃完东西这样摸着肚子很是舒服。于是二人一边打着嗝,一边揉着肚子,顺着三圈,轻轻拍上两下,如此反复,相当受用。
二人摸黑来到那风雨楼后院,只见这里早已燃起点点灯火,安小乙认得院门处的李子哥,轻声呼喊了声,二人便被拉进院中。这李子姓李名子,听说他娘怀她时就好吃李子,刚好他爹又姓李,于是很随便的,家里便多了一个李子。顾大娘这头一晚就连夜让人准备好两身干净衣衫,李子把衣服递给二人。
“我弟弟不是要去前边儿招呼客人么?”
李子大笑起来,
“那福伯昨夜跑到后院理论,又被顾大娘骂了一通,最后还说就要把你弟弟留在身边什么都不干,也不给他拿去使唤。”
安小乙也被逗乐,询问了柴房位置,便和苏白青一齐过去换衣服了。苏白青本想让安小乙在门外守着,自己先换,怎料安小乙一把将她一齐拽了进来。
“我俩是兄弟,不一起进来,好像不太合适吧。”安小乙傻笑起来,苏白青红起脸,把他头转向柴门,自己躲在后边飞快的换好衣服。安小乙也很快换好,又将那满身补丁的衣服细心叠好。两件衣衫都是为大人准备,安小乙身形魁梧,倒不显太过宽大,白青就显得十分宽松了。
“这个,扔了吧……”苏白青看着那衣衫,有些不太自然。
“这可不能丢,这是我弟弟新手给我缝的,还在屁股蛋上扎了好些针!”
苏白青脸上微红,心里却是喜嗞嗞的。
“小乙哥,昨晚我就想跟你说了,其实,我不想在烟雨楼,我想去跟婆婆学针线活,或是,或是去学些救死扶伤的本事。”
安小乙一愣,也明白她的意思,
“嗯,一会跟顾大娘说一声。”
二人来到后厨,着实被震憾了一番。只见这厨房巨大无比,足足二十来丈长,当中一排五六个巨大土灶,烟囱立在一旁。每个灶后都堆起干柴,摞得有大半个人高。几个灶中已是热气腾腾,大型竹制蒸笼码起老高。靠墙案台上各式肉类蔬菜,超大案板挨个摆放其间。
顾大娘已经在忙活,看到这两个半大孩子,瞬间喜笑颜开。她先看了那黑小子一眼,又疑惑的瞧了瞧他手中衣服和背后黑色棍子。她又看了看苏白青,微微一笑。苏白青跟她说明了情况,她点点头,轻声说道,
“女孩子嘛,学点针线也是挺好的。”
二人都是一惊。苏白青红了脸,
“顾大娘,您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顾大娘我呀,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以后不在这做活,也经常过来玩,跟大娘聊聊天。瞧这姑娘俊的,这小酒窝真是爱死个人。”顾大娘摸着苏白青红红的小脸,喜欢得紧。几个伙计嘻嘻笑着,以为这顾大娘又在调戏漂亮小伙了。
这天,顾大娘就把苏白青留在身边,说是要留下来陪她多玩上几天。这白青和小乙一样,嘴巴也是很甜,不一会儿也把这后院的伙计们叫了个遍,不过她却不像小乙,能一下记住那许多人。
这小乙第一天来,顾大娘也没安排他做事儿,只是让他熟悉一下这里情况,但他很会来事,有能帮忙的根本不用说明,自己就上去了。顾大娘忙活时,苏白青就跟在小乙身后,问这问那。这院里突然有了这两个半大孩子,热闹了许多。这俩孩子性格随和,又肯出力,搁谁都会喜欢,更何况那顾大娘对二人还如此亲热。
这忙活了一天,后院之人都已疲惫至极。院中分别架起两大块木板,这后院众人围坐两桌,饭菜陆续端了上来,大家毫不客气,大口吞咽。顾大娘把小乙白青拉到身边坐下,二人也不扭捏,端起碗就吃了起来。顾大娘怜爱的看着两个孩子,不住给二人夹菜。老顾伯抬了一坛清酒出来,先自己来了一碗,看起来他还是比较喜好烈酒,看这架势怕也是能喝上几坛。老顾伯大声道,
“一人只一碗,不许多。”
几位好酒伙计拿着碗过来,一人倒了一碗,大都先小抿上一口,他们也懂得这好酒还得慢慢喝才好。
“老顾伯,给我也来一碗好么!”安小乙轻声道。
“你这屁大孩子也能喝?”老顾伯望他一眼,
“来,满上。”
安小乙闻了闻杯中美酒,大吼一声,
“好酒。”
众人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随即便都大笑起来,
“好酒,好酒,来喝一个!”
安小乙端起碗,大声道,
“我和弟弟来到贵宝地,无亲无故,承蒙各位不弃,以后我们必当全力以报。以后我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了,大家也别当我是外人。我敬老顾伯,顾大娘,还有各位叔叔伯伯,大哥大姐。”说完便是一饮而尽。
众人皆是一惊,片刻之后人声鼎沸,酒碗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瘦猴也要了一碗,慢慢嘬着,他坐到小乙身边,
“小乙呀,你怎么说起话来,有点怪怪的,像是那些臭走江湖的!”
“我听阿爷的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就只好胡乱说上几句了。”小乙不好意思的摸摸头,他此时脸上也开始泛红,继续道,
“猴哥,你本名叫什么呀,总不会也是……”
“小时候好像有人叫我阿华,姓什么早就不知道了。要不是老顾伯,我怕是早就死了。后来,大家都叫我小猴子,也就习惯了。”
“那我以后都叫你阿华哥!”
只见瘦猴把碗中酒大半都倒进小乙碗中,他平时都不敢喝酒,今天有人叫他哥,他高兴,也就破次例。二人撞碗,一饮而尽,这瘦猴从出生起就被人看不起,今天也算是豪气了一番。
小乙和白青都是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吃过一顿,而且这大酒楼后厨的伙食,比起好些富贵人家也是差不了太多了,因此二人都吃得肚子鼓鼓,心满意足。二人帮忙收拾好碗筷后便要离开,却被顾大娘一把拉住,
“今天就在这柴房住上一宿,明儿个再给你俩寻个住处。”
“顾大娘,这你不用操心啦,我们住的地方非常好呢!”说完二人便夺门而出。
“天这么黑,你俩小心点儿!”
“知道啦!”
“这俩孩子。”顾大娘微微一笑,轻轻摇头。
二人躺在庙中,用手揉搓着肚子,十分享受。对他们来说,在一天的忙碌之后,还有这么一小片属于自己的地方,不是太大,能容得下身体,还能遮风挡雨,就没有更多所求了。
接下来的几日,苏白青被顾大娘拉到身边,学习针线的日子也就无限期往后推迟了。安小乙整日都在后院忙活,跟那些前台小二也都打得火热一片。偶尔会帮忙端下饭菜,客人也都会好奇这个背着黑棍的伙计,不过这样的时候也并不太多,更没有打听到多少江湖之事。不过听几个小二说道,这酒楼每到大型节日和集会都会有很多江湖中人前来,这让小乙心痒难耐。这只有两天就是八月十五了,要知道这些年那大宋和大理国往来频繁,大宋商贾处处可见,如遇节日,一般也会请上本地豪绅在酒楼聚上一聚。想来这中秋之日,烟雨楼定然也会大肆热闹一番。
瘦猴说那老板娘也快要回来了,这让小乙心里直扑腾。想他安小乙来到酒楼十余天,也只是听说老板娘长得漂亮,又是风情万种,好些人来酒楼吃喝也只是为了能看她一眼。他回头瞧了瘦猴一眼,心叫不好,这瘦猴怕是犯了毛病,他使劲戳了戳瘦猴,瘦猴才回过神来,笑嘻嘻走了开去。
转眼两日过去,正是中秋佳节,傍晚时分酒客渐多,酒楼里一片热闹景象。小二前前后后招呼着客人,酒水一坛坛端出,酒客大呼好酒举杯痛饮,好一番义气江湖!不知何时大堂之中多出了许多江湖人士,人人佩有武器,时实务的小老百姓皆是迅速回避,有些胆大想多看看的,也被几倍豪气痛饮的大嗓门弄得战战兢兢。这些好面子的江湖人士,大都喜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举杯痛饮,丝毫不顾及他人,因而这大堂中内的位置反而变得最为抢手。
只见这正中一桌坐着四人,黑巾缠头,个个膀粗腰圆,实打实的练家子。旁边几桌食客也皆是相似装束,想来应该都是一路人。在这县府一下聚集这许多好汉,也是难得一见的场景。靠窗及二楼的酒桌也零散的坐下不少江湖人士,可见到这一幕,尽是一片肃然,谁都知道这伙人不好惹。这带头四人进来坐下之后,周边食客都起身结账或是换桌到其它位置,只有一位白衣书生,依旧坐在这四位大汉旁边,一人占了一桌,对几人毫不理会。最后一堆壮汉围坐在那书生周围,不时向书生看来,那书生也并不畏惧,只是轻嘬酒水,不时大叫一声“好酒”,场面甚是滑稽。
正在此时,一位翩翩公子大步而来,身后跟着两位壮汉,手上青筋暴起,想来也是个中高手,人手一把宝银色佩剑十分扎眼,定是传世双剑无疑。只见那公子衣着华贵,腰中佩玉,手执铁扇,虽说搭配简单,但看其气度,也定然不是普通富贵公子。
“‘向门四杰’果然是非同一般,小子世杰见过几位哥哥。”
场中江湖人士皆是一惊,有几位已然起身,准备远离这是非之地。这向家四兄弟在这大理国境内也都能算上一号人物,几人皆是军武出身,从战场上练就一身武艺,手段狠辣,性格暴烈。那些名门大派之中虽也精英倍出,但又怎能与这些多年战场浴血搏杀之人相提并论。战场之上,无法做到点到即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因而那些所谓江湖中人到了战场之上,常常还不如摸爬滚打活下来的老兵油子。反过来,军武中人到了江湖却时常混得风生水起。
四人中一位向那公子轻轻挥手,那公子又接着道,
“时间仓促,没能招呼好各位,是在下的过失了。还请几位哥哥原量则个。”
那带头的大汉举起大碗,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道,
“我们这些粗人没这么多礼数,只要有碗好酒就行。刘家小子,随意找个位置坐下,今夜只喝酒,不谈事。”
“好说好说。”这公子见这四位一人坐一方,并没拼座之意,便自觉向那书生走去,他看着书生,轻声笑道,
“这位公子能否换个桌?”说完在桌上放下大块银锭,顿时有人窃窃私语。
怎知那书生毫不理会,只是夹起一颗花生放入口中,慢慢喝着下一杯酒水。刘家公子又放下一块,书生依旧置之不理。
“这刘公子是吧,来咱这桌,大家挤下屁股,一起好喝酒嘛!”那四杰手下一人大叫起来,刹时间呼声四起,都要给那刘公子挪个位置。这满楼的看客对这一幕皆是咋舌,也都好奇这书生是何人物。刘公子心中恼怒,却也只是向各位抱拳,然后颇有风度的轻轻坐在书生对面,两位抱剑壮汉分列两旁,并未入座。
“这位兄台想必不会介意吧。”
书生轻轻咂了一口酒水,慢慢回道,
“你都坐下之后才来问我,是不是有些多余?”
刘家公子轻轻一笑,再不与他言语。
之后众人只顾喝酒,也无人再去理会那白衣书生。刘家公子酒量甚好,遇到敬酒也是来者不拒,那向家四杰怕是也对他刮目相看了。其余众多酒客本以为会有人大打出手,此时已然放开怀来,喝酒划拳之声不绝于耳。酒楼又再次热闹起来,安小乙也为大汉们上了几坛美酒,却也没能在近处看看那向家四杰。
“兄弟们,今天差不多了,别误了正事。”四杰向刘家公子抱拳,
“刘公子,多谢盛情款待。你的事,放心好了,死也会给你个交待!”
那刘公子弯腰抱拳,做足了礼数,
“好说好说,以后还要仰仗各位哥哥。其余事项已然安排妥当,哥哥们这便随我去吧。”说完,刘公子便带着众人一起出了烟雨楼。大堂中央剩下一人,正是那白衣书生。只见他正不急不慢,缓缓将酒倒至杯中,似乎刚才一切未有发生过一般。
不多时,便有其他客人走进店中,将那一群大汉留下的空桌补满,这烟雨楼的生意真是好的出奇。
半晌之后,多数饭桌已经被小二收拾干净,只留下三三两两几桌客人而已,其中就有那大堂中间的白衣书生。他已经跟那壶酒对抗了一整晚,从始至终也没说过几句话,大都只是自斟自饮,又或对着酒杯发着呆。
正值中秋之夜,月光如洗,撒落世间,几张靠窗饭桌被照得雪亮。突然间,楼外传来一声狂笑,
“中秋月圆,正是杀人好时光。哈哈哈!”一位粗布蓝黑色衣衫瘦长身形老者缓缓走进烟雨楼。他立在大堂中间,环视四周,最后把目光集中到白衣书生身上。
“小子,要不要吃爷爷一剑。”只见那老者拔出佩剑,仔细端详。
“那就来了哟。”老者笑着递出一剑,直直刺向书生后背,那书生身体一颤,却是未能动弹,想来也是无法避开去了。
安小乙看得真着,大喊出声,朝那方奔了过去。眼看剑尖即将破入书生身体,一阵清音划过,随后一物击在剑尖,剑身歪斜,堪堪错过书生手臂。只见那东西掉在地上,弹跳几下才恢复平静,一只金铃,似是女人随身之物。
“这位大侠,我烟雨楼只供食宿,可不是斗殴之地哦!”话刚说完,只见一位华贵妇人缓缓走进大堂,她摘下披风随手便递给了小二,微风轻轻撩起发丝,把一张悄脸衬得更加美艳绝伦。她右手金镯上镶着两只金铃,似有小小一块缺口,想来便是刚才击飞长剑之物了。
安小乙停下脚步,放开手中黑棍,注视这大堂中发生的事情。这是他做梦都想要看到的江湖,他胸中起伏,兴奋异常。更何况这位妇人貌美无双,一袭淡紫,似世外之人一般,不染半点风尘。她身体丰腴,女人该有的都有了,波峰涌起,似那熟透的蜜桃一般,让所有男人都有那种咬上一口的冲动,怕只怕那不经世事的年幼孩童见到,也会大喊肚饿。安小乙见到此情此景,也稍稍咽了咽口水。
“哈哈,有点儿意思。”
那老者收起剑来,坐到书生对面,
“本以为这书生深藏不露,怎知这烟雨楼才是藏龙卧虎。老板娘你可真是好客啊,来来来,给老夫倒上杯清酒。”
安小乙盯着妇人,见她只有三十上下,又怎会想到是那经营酒楼二十年之人。那妇人也不恼怒,从小二手上接过一只酒碗,抱起一小坛清酒,缓缓移步到桌前,将酒倒入碗中,直至碗中酒满四溢方才停下。那书生把脸埋在桌下,再不敢抬起。
“范仁良老爷子,怎么这年纪越大,这脾气也渐长啊,整天舞刀弄枪,给晚辈们的印象可不太好哟!”
剩下几桌江湖人士皆是大惊,谁也想不到,这其貌不扬的老头竟是大名鼎鼎的杀手!曾经有好事之徒,把这大理国杀手做了一个排行榜,安小乙也是有所耳闻的,这范仁良,排行第三,也算是杀人无数。虽说只排行第三,不过为人洒脱,倒也不随意残害其他人性命,在江湖中的口碑也还算不错。听说他杀人有个习惯,会事先让对手知道何时前来取他性命。至今为止,他想要杀的人,还没有一个能够逃出生天,可想这老头手段的厉害。不过,要想老爷子出手,只怕也不是一般人能够负担得起的。
一个女声温柔说来,音色动人,光听这声音,都要醉倒了,
“范老爷子,若我刚才未出手,想来这小子也不会有事吧,至少不会把命丢在这里。”
范仁良看了看自己随身佩剑,回道,
“哈哈,能死在我剑下,也是他的幸运。我就想看看这小子是否有真本事,果然不出所料,他什么都不会。哈哈,有点儿意思,有点儿意思。”
老头将酒喝完,又示意妇人满上。
妇人举止优雅,将酒倒上,问他,
“难得难得!不过老爷子,为何会来这乡下地方,难道此处还有老爷子看得上的角色?”
老头摇头晃脑,笑了笑,回道,
“老夫半生逍遥,没钱了就杀个人玩玩,也算痛快。这不是钱花光了么,这手笔也还行,于是就来了嘛。”
妇人有些好奇,俏皮问道,
“就在这云龙赕?我应该认识吧!”
老头干咳了一声,
“人称许大脑袋,也不知道这脑袋到底有多大!要不你以为那向家四杰怎会出现在这。”
妇人点点头,又道,
“如此说来,您要杀的并非这书生,而是那许世勋?而这许大脑袋正在那刘家。”
老头端起酒碗,看着碗中酒水,回道,
“正是如此,”
他一口喝掉了半碗酒,意犹未尽说来,
“这半碗等回来再喝!”
说完范仁良身形一闪,很快便不见了踪影,尽显杀手风范。小乙想去阻止,冲到门外,却是再不见一个人影,只好又回到酒楼中来。想那杀手,一般都是藏在暗处,让对手防不剩防,而这位,却是生怕他人不知,想来也是极为自负之辈。
“店门一直给您留着。”
妇人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又给自己倒上一碗酒来,她喝掉一半,轻声道,
“把头抬起来。”
那白衣书生抬起头,望着她尴尬一笑,
“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