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已罢,金榜还未公布,整座朝歌城已然沸腾起来,一位叫杨罡的不惑之年老人带来一本《游北纪》被蜀青誉为如缘之笔,入木三分。
还有人说他的笔法与那《归云》的作者阳刚有几分相似,名字谐音正巧也相似,嘿,这就有得揣测咯,不过既然被丞相钦点,想必排名差不到哪儿去。
还有一位被樊孝谦点名的书生,叫做曹伯涵,据说和上届探花沈庆文的出身差不多,好像是在临安的小渔村中长大的,比沈驸马大了六岁,只是樊院子并未褒扬这位曹伯涵,想必和沈院使不能等量齐观。
如今这二人都挤在朝歌城东门城墙根下一座驿馆里,他们不是宽裕人家,用钱拘谨得很,尤其是曹伯涵,这段时日频频感叹朝歌城是寸土寸金哪!虽有无数的亭台楼阁,却只能干瞪眼,难免让人低落。
杨罡正在驿馆楼下的酒肆生吃花生米饭,往日这位老人起码能喝点酒,这回委实心疼银子,叹息道:“朝歌米贵,居不易。”
曹伯涵拍拍老书生的肩膀,恭维道:“杨兄能写出那种境界的文章,到哪里都是能定居的。”
杨罡摇摇手指,乐呵道:“嘿,如今确实是有不少权贵愿意结识我,让我去他们府上暂住,不过我没理睬,倒不是不想去,只是怕住下后,欠了人情,日后为了这人情而做出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
杨罡挥挥满是老茧的手,洒脱一笑:“划不来!”
整座朝歌城都是高台基建筑群,层峦巍峨。大街上的宏伟府邸层见迭出,外檐上的青瓦金兽蜿蜒绵亘,家家庭院里坐着寿山石,户户房屋中挂着名画名篇。
蒋公琰和燕青在朝歌城主城墙的阙楼上观望着出京的车马,朝身旁的燕青感慨道:“有人对现状俯首,有人去踏雪重走。”
总有些人估摸着自己没发挥好,便带着家仆书童提前返乡了。
燕青一笑付之,奉告道:“入京的士子我几乎都打探了一遍,有个叫楚辞的,一上来就四处笼络人心,连新秀党都被他挖去好几个骨干。”
蒋公琰望向皇宫的方向,安之若素:“他们都是聪明人,既然走了,说明那个楚辞许了他们更大的饼,并且确实有机可图呗,嘛,咱们不管他。”
燕青神情一愣,气笑道:“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啊。”
蒋公琰挥挥手,轻声温和:“咱们是大唐的君子,他们也是大唐的君子,视野与胸怀本就不应当如此狭隘,况且我的政治手腕只掐愚钝者的要害,不杀君子。”
那些矗立的楼宇参差不齐,一眼望去看不见尽头,如一整片漆红木林,数不清个数。
青衣书生苦笑道:“这天下不能围着李昭渊转,同样也不能围着你转,我承认你的格局非常宏大,但也要考虑百姓与豪绅权势们是否能消化得当,我知道你认为你一定是对的,我也相信你,但你面对的是名为天下的洪流,你必须考虑自己会输的情况,否则四面楚歌时,你将没有退路。”
蒋公琰如释重负的喜笑颜开,轻声道:“要是全天下人想问题都能像你一样中肯就好了。”
“没什么好的,那样太无趣了。”燕青俯视远处,有士子原路返回,估摸还是想看一眼金榜再走。
“我会输么?”蒋公琰嘴角勾起弧度,他的剑眉星目仿佛蕴含着整个天下,不单是大唐,更是世间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性命,或许这些对他来说仍是太小了。
“我想治理的并非哪朝哪代,而是历朝历代,我要斩断这人间连续的愚行,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三百年来的政局,回顾这三百年,甚或更早的那八百年,有人分分合合不成器,有人阴险狡诈图小利,更不乏肤浅小儿各为计,不乏昏聩暴君乱社稷,瓦鼓金鸣擅起兵。”
朝歌城花色红,柳絮素,春风一吹便万物生晖。
燕青感同身受,立身望向春色淡远处,耳闻鸟雀调嗽,感怀道:“悲剧总在上演,似乎千古不变,但总该有人将时弊掰扯清楚,以桥正它,以变革它。”
“我们从封侯立爵到如今三公九卿,经历了诸多变革,时局暗流涌动,民间阻力浩大,官场相互猜忌,有人投机取巧,有人复国险成,你不乏去翻阅当时的书生们所写的文章,以前人的视角看当今,应该会有所收获,而我老家青州的藏书楼,你随时可以进去。”
一片片云朵如同天空的褶皱,蒋公琰嗯哼一声,毋庸赘言,捋了捋燕青的衣襟,拍拍燕青的背,望向白云深处,
燕青与白衣书生一同望向白云深处,我想,春风有情,于是春来冰雪消,清风可鉴,于是风来宵小夭。
白云渐渐散去,再无一丝浮絮,青天便年轻了。
我不知道你是否考虑过自己,明明别人皆是世俗功利待我冷,可你却偏偏被功利一个劲的抛媚眼,还嫌弃人家不守妇道。
蒋公琰似乎察觉到了燕青的心声,掩嘴说道:“恨不相逢未嫁时嘛。”
燕青挖苦道:“都快三十的人了,还不娶妻,天天跟我们这群老爷们歪腻。”
蒋公琰双手插肩,得意道:“爱慕我的姑娘可多了。”
“哦?”燕青打趣道。
“但她们太卓绝了,不应该浪费自己的春华,我多半不会为了女子摒弃鸿业,而妻子甚至会成为我的软肋,这样不好。”
燕青笑眯眯地盯着这位文气滔天的书生,发难道:“可我怎么觉得你有断袖之癖呢?”
蒋公琰怔种失神,迟疑道:“不会吧?”
燕青赶忙点头,笃定道:“不信你换个心态打量自己看看。”
蒋公琰思索片刻,扶掌大笑:“那名叫功利的姑娘恐怕得失望了。”
“吾生也有涯,而术也无涯”
城门下,酒肆门口飘扬着旗幡,燕青拖着白衣书生走下城墙,豪迈道:“走,今天你难得松口气,咱们喝酒去。”
街道繁花似锦,一路上数不尽的风流客,数不尽的富家翁,蒋公琰边走边潇洒道:“朝歌城里尽是太平人,南宣城里也尽是太平人。”
”民犹如此,国犹如此,何分南北。”
燕青奚落地对上一句:“总而言之,言而统之,不是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