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燕闻言,挺身上前,气忿忿说道:“我欺了你,便怎么样?我此时想开了,我丧失飞剑法宝,又丢了人,活也无味;除非你肯赔我,不然的话呀,你不干休,我还不干休呢!我现在此,你有本事把那鬼剑放下,杀剐任便,我决不逃。\www、qb5.cǒм\反正我恩主和姊姊也决饶不了你,就怕你没有这大胆子。”
孙同康原打算吓她几句,不料她会横了心,反向自己撒赖纠缠起来,心有顾忌,杀机一泯,再起便难。再看二女,都是娇艳如花,一怒一颦,全带着几分天真.动人怜爱。这等美秀娇憨的少女,休说再用飞剑杀她,便打也下不了手,当时反被窘住,无言可答。呆了一呆,想起本题,笑问道:“你这等凶横,你主人是与周道爷相识的女仙孙毓桐么?神仙也须说理,你两姊妹无须拿她吓我,以为我不敢伤你;我是不值与小女孩一般见识,只要你肯服输,便自容让罢了。不信把主人请来,看我可怕?”说时,见二女花容失色,大有惊惧之容。
话刚说完,忽听身后,有一女子接口道:“只怕未必!”忙即纵身闪开,回头一看,身后站定三个美如天仙的少女。一个正是渴思一见的孙毓桐;一个穿淡黄罗衫的,便是途中饮马所遇,后在老洞口借渡同舟的川音少女——此时发话的正是她,只是面有笑容,不似前两次相遇时,词色轻藐傲兀之状;另外还有一个白衣少女,和孙毓桐差不多高,年约二十左右,也是长身玉立,美艳如仙,却未见过。三女除孙毓桐秀眉微颦,似喜似嗔外,俱是一脸笑容,并无忤意。紫青二女,已然吓得花容失色,跪倒在地。
三女一到,紫燕空中青光立即收去,银虹跟踪飞下。孙同康生平不喜女色,不知怎的,一见孙毓桐,心目中便留下一个极深的美人影子,念念不忘,也说不出是什么原故。本在渴想,月光之下再一对面平视,越觉对方美绝天人,端娴温雅,仪态万方,不可逼视。方自面红心跳,银虹已然紧随青光下泻,飞剑灵异,只管剑主人本心不想伤人,形势仍是又险又急。
孙同康瞥见银光耀眼,相隔紫燕头上,只一两丈,不禁吓了一大跳。脱口惊呼“嗳呀”二字,慌不迭扬手一招,刚将银虹收回;同时一道金光,巳由白衣少女手上发出,挡向紫燕二女头前,似想将那银虹隔住;一见已经回收,来去如电,一闪即隐。猛想起身外还有宝光笼罩,岂不贻笑大方?忙也收去。
忽听孙毓桐微愠道:“这类无知胆大婢女,平白惹事,丢我的人;正好由她死去,二姊护她作什?”白衣少女笑道:“此事紫燕虽有不是之处,但她起心由于年幼喜事;不料孙道友马太狡猾,年轻人多半好胜,你我昔年初学道时,何尝不是如此?这事只算扯直,孙道友也曾吃点小亏,不能说是丢人,看我面上,恕过他们这一次吧!”
孙毓桐道:“我自先师仙去,退隐武当以来,虽然不肯受人欺侮,但我极讲情理,决不偏心护犊。似她二人如此胆大妄为,如再放纵,以后不知生出多少事来。本应追回飞剑,重责一顿,逐出门去;因二姊金面,代为说情,不敢不遵。同时周道友又再三劝解,详说经过。
“现有两条路,由其自择:一是回家各打三百荆条,姑免逐出,看其日后能否改过自修,再定去留;一是我也不屑教诲,看在二姊分上,连她已得到手的飞剑法宝也不追回,另外还各给一点金珠,今其自寻道路,从此不许入门。除倚仗所习微末剑术,在外横行为恶,不论相隔千里万里,我必以飞剑取她首级外,慨不过问。照此论罚,二姊总不致于说我处置太过吧。”
白衣少女还未答言,孙同康早看出紫青二女眼含泪珠,面容惨变。暗忖道家法严,犯规被逐,固是断迭前程,奇耻大辱;似此娇小娟秀的慧婢,三百荆条怎禁得住?心中老大不忍。又听三女对己毫无敌意,忍不住红着一张脸,忸怩着深施一礼,说道:
“孙仙姑暂且息怒,此事实因那马报复心盛,将我引来;恰值她二人走来,我一时无知,年轻气浮,为了几句背后闲言,出面理论,致动干戈。最疏忽是周道长先前已有暗示,到时竟会忘了她是仙姑门下。现在自知不合,还望仙姑宽洪大量,看在周道长的分上,饶了她们,感谢不尽。”
话未说完,微闻黄衣少女低声笑道:“明想因此求见主人,偏说鬼话。自家不知可能得到宽容,还代人说好话呢!”孙同康对于女子素不善词令,又为对方容光所摄,本就矜持,词不达意;孙毓桐一双妙目再注定他面上,一言未发,喜怒莫测,越觉窘愧,不知如何是好。
孙毓桐含笑答道:“道友来历,我适才得知,双方师门均有渊源,否则我生平素不轻易犯人,也决不受人闲气。今日之事固然咎在小婢,但我三人到时,她正受迫,落在下风;那怕事后将其处死,当时也必与道友分个高下了。小婢虽然无知妄为,姑念年幼,道友说情,又为引咎,再稍从轻尚可,如欲免罚,恕难如命。
“适才周道友飞书相告,说道友今晚尚无宿处,他还宝镜尚须两三日后,欲令下榻舍间。实不相瞒,我自隐居避世以来,只有**位至交姊妹常共往还,门前素无男人足迹,初意也颇为难。适见道友为人果如周道友所说纯厚光明,难怪白、朱二老前辈赏识。似此嘉客,理当扫榻延款。此处不是细谈之所,且请带了雪龙,同往寒家一叙何如?”
孙同康闻言,自是喜出望外,随请问另二女仙名姓。孙毓桐分别引见,才知白衣少女乃武当派女剑仙,石氏双珠之一,女昆仑石玉珠。穿黄罗衫的名叫风雷剑司青璜,乃石玉珠的小师妹;虽然入门最晚,不在武当七女之内,但得乃师半边老尼期爱,传以本门心法,比起武当七女,功力并差不了多少。二女均与孙毓桐交厚,情逾骨肉。
孙同康礼见之后,见紫青二女仍跪路旁,正想开口,司青璜已先说道:“大姊,我向来没有和人讨过情,今天我看人家占大便宜,却累她们吃苦,实不甘服。我现向你舍脸,讨个情面,你终不好意思,当着新来嘉宾,给我没趣吧!”
孙毓桐笑道:“二姊、六妹都这样说,我怎好意思再行坚持?不罚终是不好,姑且记责,以观后效,该可以吧?”
司音璜随唤二女道:“二丫头,你主人已看客人情面,饶了你们,还不起来!”紫青二女方始叩了两个头,谢罪起立,又向司、石、孙三人谢了。雪龙也跟着踅了过来,昂首骄立,斜睨紫青二女,似有傲然自得之意。
女昆仑石玉珠笑道:“此马不凡,便我见了,也自心爱,由不得想一试它的骏足。她们小孩心性,自更难怪了。”说罢,孙毓桐延客同行,齐往前面山坡上走去。
孙同康到后一看,那山位列于武当西头乱山之中,矗然高起,形势雄峻,气象万千。孙毓桐所居,外观好似近山脚下的一片茂林,内里掩映着几处楼台亭阁。实则由山脚起直到山巅,移步换形,都有主人就着天然形势,独运匠心开建出来的胜境;景物灵秀,美不胜收。尤妙是到处清洁如洗,净无纤尘;房舍陈设,无一处不是精雅高华,巧夺鬼工。又当明月清风之夜,置身其中,越令人心旷神逸,无异登仙,那好处也说他不完。
因在夜间,主人早命紫青二人将马引去安置,备酒待客,只陪同游行了十之一二。孙同康方自暗中惊赞,青萍来报,酒设半山栖凤坪碧云楼上。原来那山乃卧眉西峰,与周铁瓢所居东峰遥遥相对,远看一色青苍,宛如列眉黛拥,缥缈天半;内里却是各具林泉立壑之胜。西峰景物,本就奇秀;又经主人多年加意经营修建,时有仙灵往来,踵事增华。不似东峰,只周铁瓢一人在山脚崖洞中苦修,一向荒芜。峰腰虽有石氏双珠昔年仙居,但是洞藏山腹之内,禁闭多年,外观无奇。两峰相去,无异天渊。
栖凤坪更是西峰奇景之一,地在半山腰上,下面是大片园林湖荡,云骨森列,溪瀑,白石清泉,交相映带。上面却是高峰挺秀,离头数十丈,忽有大片奇石突出,栖凤坪便在其上。四面绿油油,满布苔茵,峰壁削立,本来无路攀升;主人又是剑仙,可以随意飞行上下,用不着建甚途径。只为日前一时乘兴游戏,妙用仙法,建了一条栈道;由下面起,随着山形凹凸曲折盘延,直达奇石上面平崖。
那栈道宽二三尺,下横铁架,上铺木板;靠外一面围着半截红阑,环峰而建。每十来步,设有明灯一盏,远看宛如一条细长红蛇蜿蜒环绕于碧峰之间。上面更点缀着百十颗明星,景更奇丽。那奇石突出山半,其平如砥,靠里一面,峰形忽往内缩。正面是一月亮门的大圆洞,洞前展开了七八亩方圆一片平地。
碧云楼共只两屑,建在坪的左侧,又高又大;一面与峰相连,余三面,轩窗洞启,爽朗非常。遥望群山均在脚底,云岚如画。楼前疏落落数十株梧桐树,大均一抱以上,比楼还高。翠叶插云,清阴映月,偶然一阵风过,满地碧云,宛如水流。
同行三女,都是仙容美艳,容光照人;为了陪客同行,俱由栈道飞桥,款步而上。霞裳缟袂,云鬓风鬟,仙袂飘飘,丰神绝代。月光下看去,宛如青女素蛾降自人间。
三女本就冷艳绝伦,加以栈道不宽,孙毓桐以主人当前引道;石玉珠和司青璜因有话说,落在后面;孙同康新来嘉客,恰巧居中。见前面孙毓桐,楚腰一捻,情影娉婷,仙步姗姗,似欲乘风飞去。
孙同康自从旅途惊艳,便自刻骨相思;这时仙容近接,相去密迩。只管平日老成,又似仙凡迥隔,自惭形秽,处处矜持,不愿妄生遐想;就这眼皮上供养,也由不得心神陶醉,消受不起。孙毓桐却是落落大方,不时侧顾,指画烟云泉石,告以山上景物,星眸流盼,一笑嫣然,举动言笑之间无不美绝天人,曼妙无伦,心中实是爱极。
及至行到楼前,孙毓桐回身揖客,见石、司二女还未走上,秀眉微皱,似有愠色。孙同康这一路上,老是思潮起伏,心头怦怦乱跳,惟恐失礼,强自镇压。内心如此,外表却要做得庄重恭谨。那知情根深固,越这样,举动越不自然。一见孙毓桐面上含有愠意,只当仙人洞悉隐微,看破心情,好生惶恐;急得满面通红,低头不敢仰视。
心方悔恨愁虑,忽听身后司青璜笑道:“你们怎不进去?我不过和石师妹说两句话,稍为落后。日常众首,又不是客,也用等么?”偷眼一看,石、司二女刚由栈这走上,孙毓桐微启星眸,看了司青璜一眼,欲言又止,随即延客同进。
孙同康看出不似为了自己不快,心才略放,一面称谢,同往门内走进。鉴于前失,越把全付心神贯注在孙毓桐一人身上,容止益发庄谨。耳听身侧,石、司二女低声笑语,没听出说的什么话。孙毓桐又侧顾了二女一眼,面有笑容,好似有什么可笑的事,忍俊神气。两下本是肩随并进,这一来目光恰巧相对,由不得心神又是一荡,忙强忍住,室中景物也未及留意视查。及至登楼一看,酒香扑鼻,仙筵已设,慧婢旁侍;所用器用陈设,无不精雅华美,迥异人间。
原来这一桌筵席,是设在临窗一个形式古雅的长方玉案上,玉色如脂,温润莹澈,隐蕴银光;酒食果脯,以及盘碗杯壶,多非人间所有,宝气珠光,灿如银霞。
孙毓桐请孙同康倚窗旁坐,石、司二女仙居中横列,自在下手,倚窗陪客,殷勤劝饮。孙同康原是好量,又是饥渴之际;未入席前,闻得酒香,已动馋吻,再一入口,更觉仙酿芳醇,色香味三绝。菜肴更精美好吃,俱是平生初试,从来未有。初次登山,在座均是女仙,加以心中有事,本就又些拘泥。及见三女,除从容举杯外,食物极少;石玉珠更是从入坐起,只略吃了点松子、桃、藕,那么味美的菜肴,连筷子也未动。既恐见笑,又恐失礼,不敢尽情取食。石、司二女知他心意,也不说破,互相对视微笑,闹得孙同康更窘。后来还是孙毓桐看不过去,带笑说道:
“我虽不禁烟火荤酒,只是喜与同道姊妹往还。遇到芳辰令节,春秋佳日,用资点缀;平时只供小婢们食用,并不似常人,每日三餐,非此不可。除这凝碧仙酿,学自峨媚仙府,服食颇有益处,日常小饮几杯外,别的食物,就吃也不多。石家二妹,更是辟谷多年;除遇到她同门七姊妹,和青璜六妹的谪降芳辰,照例会饮外,轻易不动湮火。道友长路饥渴,只管尽量。我们不似世俗间人,有甚多拘泥礼数,更无男女之嫌。等到道友吃完,我还有话要请教呢。”
孙同康见她玉音清朗,吹气如兰,词色诚恳。暗忖:“对方天上神仙,不尚虚矫,主人何等大方磊落。我也仙人门下,不过未入师门,道法未成,如此相待,分明看重;再如拘束,反启轻视,并还窘得难受。”念要转,虽仍不敢放肆,窘态已减去大半;一面谢诺,跟着从容饮食起来。
先还恐怕酒醉失礼,因司青璜再三代主人劝客,孙同康不善和女子应对;加以途中经过,知道在座女仙只她一人最难说话,不便逆她。接连饮了几大杯,不觉有了醉意,胆气渐壮,随同说笑;对孙毓桐也敢作那刘祯平视,不似先前一味低头浅饮小吃,连人都不敢看的神气了。
司青璜问起来历经过。孙同康谈了一会,看出石、司二女仙均与主人至交莫逆——石玉珠豪爽俊雅,还不怎样;只司青璜灵心慧舌,吐语如珠,说话每有寓意,难于揣测,又和孙毓桐终年常在一起,情逾骨肉——知道如欲与主人以后常共往还,此女最关紧要,万万不可得罪,巴不得见好于她,每问必答。
孙同康便把“少林寺访友,中途为报不平与盗结仇;颖水嵩山巧遇追云叟白谷逸、矮叟朱梅二老,引往少室峰腰崖洞之中巧服灵药;取得古仙人白阳真人所遗留的飞剑藏珍,又由妖人手中得到一柄宝铲。后遇女仙杨瑾,给了一封柬帖,内有二老致峨嵋山凝碧崖妙一真人的一封信;才知二老己走,命由水路入川,持函往谒,拜在妙一真人门下。因遇少林寺侩赠银指点,托为带信,才见周铁瓢”等情,差不多全说了出来。
只说到末了一段,孙同康猛想起二老石上留字,曾有“遇桐则止,眉顶双栖”之言,主人名中正有一桐字,所居卧眉峰又与眉顶暗合;当时心头怦怦乱跳,话到口边又复缩住,那里还敢实说?偷眼往对面一看,孙毓桐听了出神,一双明如澄波的妙目也在看他;朗朗银灯之下,越显光艳。由不得心神一荡,益发面红耳热,通身也发起烧来。总算素来老成,人又机智,忙把头低下,假作整衣。停了一停,将二老石上所留四句偈语略去,强镇摄往心情,重又往下述说。
说完,除石、司二女仙听到后半,面有惊讶之色外,好似不曾看破自己窘状。心方暗幸,忽听司青璜笑道:“孙道友竟是白、朱二老引进到齐师伯门下的高弟么?我武当同门姊妹八人,与峨嵋派好些同辈道友,以及小寒山二女谢家姊妹均有交情,孙道友得二老引进,齐师伯断无不收之理。”
孙同康闻言,自然谦谢,觉着自己虽然是个凡人,不料师门声望如此高大,一说出来,对方立即另眼相看,又和三女仙拉成了平辈;不特面上大有光彩,将来拜师之后,只要努力修为,焉知不能到三女地步?心气刚刚一壮,司青璜又道:“孙道友在五乳峰所遇少林寺僧涤凡,乃周铁瓢昔年生死骨肉之交,可知他托你带信的用意么?”孙同康答说不知,请仙姑指示。
石玉珠道:“我想此事有桐妹身任其难已足。孙道友虽是峨嵋弟子,但尚未正式拜师;似此强敌,不要累他吃亏受伤,反而不美。”
司青璜抢口答道:“我如非适才亲见他那一剑一铲的威力妙用,也不会如此说法。师姊你想,白、朱二老何等法力;这两位老前辈性情古怪,更喜提携后进,他照顾的人,向例不许旁人欺负。况且孙道友,如由秦岭陆行入川,既可就便绕道家中略为安排,又比行船要快得多,偏叫他由水路走。分明今日之事,早已算定。为践昔年铁瓢求他难中相救之言,所以才命孙道友由此经过,只催起身上路,却不限他到的日期。
“还有峨媚派目前日益发扬光大;他那玄功剑诀最是珍秘,从不外传。孙道友尚未入门,就说有二老情面,不会无望,共只个把月的途程,一入师门便领心法。杨师叔虽与峨媚两辈至交,如非有什么要事,对朋友未入门的门人,何须那等性急,越俎代庖,将由对方得来,向例除至交门人永不外泄的心法,择要传授?意犹不足,更把他所得法宝飞剑,用他佛门降魔真诀加以禁制,并还传以用法。这不是三位老前辈,早商量好来作成孙道友的么?
“现在柬帖未到开示日期,不信到时看我料得对否。铁瓢未始不知此次与妖僧对敌,关系他的成败;重伤新愈,法力更非妖僧对手。他乃本门弃徒,仅能在此托点荫蔽;如有人上门欺他,本山向例不许异派妖邪撒野,我们自可假公济私,以全力相助;一离此山,便格于本门成规,爱莫能助了。敌人不止一个,大姊法力虽高,胜自有望,如欲永除后患,却是艰难;万一妖僧也约到有力帮手,更是弧掌难鸣,能否完全照顾得到,就不可知了。此时得一助手,再好不过。
“他许是见孙道友无甚法力,有口好剑,也未必能飞出运用;以为双镜合璧,便无败理,却不知此镜非经行法炼过,不能尽发挥它的威力。孙道友得有杨师叔的佛法传授,比他要强得多;加以初交,不便求人,因此未把涤凡函中之意说出,只将宝镜借去,实是失策。孙道友如能与大姊同往,此镜之外,还加上他那一铲一剑,只到时不要怯敌心慌,万无败理。只不知孙道友,肯仗义拔刀犯险一行么?”
孙同康素来任侠仗义,本心想助周铁瓢报仇除害;只为自知无甚法力,恐事不成,反为铁瓢添累,方始中止。经此一激,已将侠肠勾动;再听说到石、司二女俱都爱莫能助,只孙毓桐一人独任其艰,并还缺一帮手,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有此两层原因,意志益发坚决,慨然说道:
“我来时,本欲锐身急难,嗣因周道长法力高强,尚为妖僧所伤;身是凡人,惟恐无力相助,反而累他分神。新得飞剑法宝,虽蒙杨仙师传授指点,尚未用过。别时又曾告诫,不到遇敌危急,不可出现。虽然中止前念,心实耿耿。现听司仙姑一说,才知可以勉效微劳,遇上这类事,便是外人也无袖手,何况好些渊源。如蒙孙仙姑携带同往,赴汤蹈火,决不敢辞。”
司青璜连赞:“好,好!”孙毓桐似在寻思什事,未置可否。司青璜道:“大姊怎不说话?妖僧毒砂甚是阴毒,非双镜合璧不能破。孙道友宝镜,虽是新得,但他得有佛门传授,比铁瓢以道家禁法运用要强得多。依我之见,可速命人将镜取来,到时你二人同往,万无一失。邪法厉害,但稍有疏忽,便即铸错,大姊就操必胜,也不可轻敌呢。”
孙毓桐笑道:“好在还有两天,且等我仔细盘算再定吧。”
孙同康和三女相处渐熟,对方人又豪爽娴雅,言笑无猜,再加上几分酒意,先前拘谨忸怩之态为之一尽。对于孙毓桐,更是中心爱慕,敬如天人。好容易遇此良机,既可为友仗义,助一有道炼气士脱难诛邪,籍报侠僧涤凡萍水相逢,慨假兼金之惠;并还可与心上人乘机亲近,真乃生平未有的幸事。以为对方用人之际,定必嘉许。不料孙毓桐先是淡淡的无所表示;等司青璜二次劝说,仍似有些推诿,并无允意。暗忖:听司青璜之言,自己明可胜任;这等凶险场面,事前应早定局。自己是客,主人相待又优,似此仗义拔刀,如以为然,必有几句嘉许的话;怎会如此冷淡,盘算再三?明是不肯面拒,设词推托。
他失望之余,心中一急,忽然想起紫青二婢曾有主人不喜臭男子上门之言;上门尚且不可,携带自非所愿。心疑孙毓桐不愿与之同行,忙插口道:“自知浊骨凡胎,孙仙姑如不便携带,只指明途向里程,约定时日,我自单人前往;会同应敌,也是一样。”
孙毓桐含笑答道:“道友资禀甚厚,并非凡骨,携带飞行,也无不便;要去自然同路,以免参差。不过,尚有一事踌躇未能决定。道友长途劳乏,时已不早,且先下榻安息,明日熟计如何?”司青璜还要开口,给石玉珠使眼色止住。
孙同康虽不知是什么用意,但看出孙毓桐并无不愿之色,词意也颇亲切,心情重又一热。只是贪看玉人,不舍离去;方想说是不困,石玉珠已先开口道:
“适见孙道友飞剑已是峨媚家法,但欠精熟。以此应敌,尚还不够;许是杨大师匆匆传授,未及详言之故。不问同走与否,均须勤习。好在妖僧所限四十九日之期未满,何日均可前往。我意桐姊如烦孙道友同行,可速令青萍传语铁瓢;令其稍缓二三日,谋定后动,以免临事仓卒,难竟全功。孙道友即照杨大师所传勤习;桐姊虽非同门,专一指点运用御敌之法,却是大有进益。有此三数日工夫,固是桐姊一个好帮手;便不同行,孙道友日后入川,也可免却许多顾虑,岂不是好?”
孙毓桐道:“铁瓢本定伤愈七日之内前往,只为孙道友急于入川拜师,他那宝镜恰有大用;多此一镜更操胜算,还可免却些顾虑危害,但不便挽其久留,只好提前。二姊所说自是有理,恐孙道友未必能多留吧?”
孙同康此时一心只在孙毓桐身上,更无二念,巳不得立功自示。又听说还要亲自指点他的剑术,早已心中服贴,万虑皆忘,便孙毓桐不开口,也要自告奋勇;再经心上人一说,明有挽留之意,益发心花怒放。暗自忻幸,更不寻思,抢口答道:“朱仙师并未明示日限,起初虽然心急拜师,但是修道人原主内功、外行同时修积,既然遇上,稍可为力,自不能置身事外,稍延数日无妨。因此还蒙仙姑指点传授,更是求之不得,感谢非常;敬当遵命,事完再去便了。”
孙毓桐似喜似愠的看了他一眼这:“你那口剑,实是奇珍,只惜功力尚差;幸得峨媚真传,稍为互相实习,便可发挥它的妙用。本意想请道友往适才走过的玉梅小榭下榻,为了演习飞剑,改请此楼暂住,以便早晚用功。东边有一斗室恰可入定。尽头小圆门,可通我新近所辟、平日用功养静的石室;设有两重禁制,除至交姊妹外,从未延过外客,道友自是例外。为了周道友的事,在家时少,如有什么事,或想随意游玩,门外微呼青萍、紫燕,便有人出,只管吩咐她们。今夜道友可先入定,做完功课,随意安歇。由明日起,早晚两次,我再奉陪练剑吧。”孙同康连声喜谢。
司青璜笑道:“孙道友,我一向口直,你满口仙姑仙姑的,听去俗气刺耳。我们平日相见,俱以姊妹相称,既显亲切,又不俗气。凶僧也是大姊敌人之一,只不知她隐居在此。你与大姊同舟共济,情如一家,此时谁也不当你外人。你将这称呼改去,叫他桐姊大姊均可,不也好么?”
孙同康偷觑孙毓桐,微笑不语,不禁心神一荡。一面镇静,就势答道:“三位仙姊既不鄙弃菲质,小弟遵命。”
司青璜突道:“还是少不了个仙字,自己用功夫吧,我们走了。”随和石玉珠,一同起立作别。孙毓桐随唤紫燕:“你且引客安置,我送二姊六妹,还有点事,明早再谈吧。”说罢,三女就在楼前,同纵遁光穿窗飞去。
孙同康回顾紫燕,本是娇怯怯和青萍侍立筵前,面上微带愁虑之容。石、司、孙三女一走,青萍也收拾残肴走去,只剩她一人在侧。见孙同康看她,面上一红,带愧带愠说道:“主人命陪客人,到那丹房中去打坐安歇哩。”
孙同康先遇二婢心存敌意,没对二婢细看。这时见她生得眉目如画,秀媚非常,年纪不过十四五岁,袅袅婷婷,立在对面,由不得使人一见生怜。暗忖有其主必有其仆,休看她小小年纪,又是一个使女;不说法力,单那本领,江湖能手中也自少见。似此美慧,定是主人心腹爱婢无疑,便笑说道:“多谢姑娘,先前我实不知来历,望你不要见怪。”
紫燕朝窗外天空中,看了一看,微愠道:“你还说呢!你如果早点收风,何致被恩主撞上。恩主虽爱我们姊妹,家法极严,犯必无赦。幸而今天不似往常,只是记责,没有当时行罚;否则,我们姊妹以后如何做人,不与你干休才怪,你明知我主仆来历,为想上门,行强迫我输口,还说事出无知,岂非鬼话。”
孙同康见她满面娇嗔,不好意思驳她。只得陪笑答道:“此事怪我不好,又将你法宝飞剑损毁,万分抱歉。此去峨媚拜师,异日修道,如获成就,定必设法以别的赔还与你,请你不要气了。”
紫燕闻言,微喜道:“是真的么?”孙同康道:“我此来是客,堂堂男子,如何失信于人。”说时,青萍也自走回,紫燕喜道:“姊姊,这客人果然好,他肯赔还我的法宝飞剑呢。”
青萍笑道:“我说如何?别的不说,你只看恩主和石、司二位仙姑,除却同道之交,平日最不喜与男人说话往还,何况是个外人!我们从小在此,几曾见有男客上门?今日这等款待来客,已是从来未有之事,又特意在恩主以前独自清修的丹室之内下榻,我至今还测不透是何原由?来客稍差一点,能这样么?你到这边来,我有话说。”
二婢随往一旁,耳语了几句再同走过来说道:“恩主回来,虽还有些时,但靠峰一面圆门,便是她的起居之所。此楼是她必由之路,万一突然回转,见还未引客人安置,难保不受责,且请去至丹室再说吧。”
孙同康一听,下榻之处乃心上人以前修炼之所,好生忻喜。同去一看,那丹室就在楼上东偏楼厢以外,当地原是与栖相近的一块奇石,大约半亩,室作六角形。前半空出一片平崖,崖侧另设飞侨,与楼相连。室外环列着百千竽修竹,月华皎洁,竹韵琤琮,清阴在地,旷宇高寒,置身其间,越令人有天风环佩之思。室中陈列更是高古雅洁,所有金床玉案、药灶丹炉,全都古色古香,净无纤尘。
二婢先引孙同康去往石壁一个色若锦云、不知是何异草织成的蒲团之上落座,然后双双下拜。孙同康连忙拦阻,已自无及。二婢拜罢起立,紫燕笑道:“我们想求你点事,能答应么?”
孙同康因主及仆,对于紫青二女早生怜爱,又觉毁了她的法宝飞剑,不好意思,闻言立答:“只我力所能及,无不应允,但说无妨。”
紫燕喜道:“我们原是好人家儿女,只为早丧父母,受了恶人虐待,多蒙恩主收容。先见根骨太差,本意稍为长大,多赐金银,送还故乡,交与我们亲族安置。经我二人再四苦求,愿为婢女,随侍恩主,永不离去;又经石、司二女仙代为说情,方始允诺。平日相待,自是恩厚。
“去年我姊妹想学飞剑道法,又复苦求。虽蒙恩允,但听司六姑说,恩主原极怜爱我姊妹,想收为门徒;只因根骨不济,恩主又好胜,恐将来出外,受人欺侮。再者,修为成就也难,于是未允。六姑怜念我姊妹对主忠心,向道坚诚,特意指了一条明路,令我二人留心。说现今各派仙人中,只峨嵋派得天独厚,炼有不少脱胎换骨的灵药仙丹。此后如遇见峨嵋门下,能求得一两粒灵丹,再肯努力前修,便有成道之望。那时二位仙姑再向恩主求说,必蒙恩允了。
“人都是向上的,我姊妹自闻此言,除奋勉用功外,日常都在留心。无如恩主素少外客来访,又不曾离开此山。虽听说恩主与峨嵋派女仙墨凤凰申若兰至好,但我们已在此**年,从未见她来过;想要求她,也是无法,空自盼望。今日因见那面宝镜,除光华不同外,与恩主那镜子一样;前听恩主说过,她隐修多年,便为等这双镜合壁之故。”
说着紫燕沉吟了一下又道:“恩主向例不许我们多开口。她和六姑说那些话,多听不明白。只知此镜关系她甚大,因此生心,想要夺取。偏生你是周道长的朋友,休说无故不能下手,就下手周道长也必不许,没奈何只好退出。恰巧那马狡猾,吃了我的紫苹。正想借故引你寻事,以便反脸夺宝。,那马反寻上门来,引起争端,被你将我飞剑和六姑所赐法宝损毁;结局你却成了我家从来未有的嘉客。如今前事不提,我也不想赔还飞剑法宝,只求你峨嵋拜师之后,代我们各求一粒毒龙丸和两粒大还丹,成全我姊妹两个,便感谢不尽了。”
孙同康暗忖:以三女仙的道力交游,尚不能求到这等灵丹,必是本门灵药珍贵非常。自己师还未拜,如何可以许此愿心?本想拒却,一则身来是客,对方两个幼女,先前又毁损了人家的飞剑法宝,不好意思;二则本心怜爱二女,不忍使其失望。正作难间,一看二女,见自己沉吟未答,全都秀眉微颦,满面愁急凝盼之色,越觉楚楚可怜,难以峻拒。想了想只得答道:
“你姊妹向道坚诚,人又聪明,便是平常相遇,我也极愿为你们尽力。不过话须言明在先,我虽蒙朱、白二位仙师修书,引进到峨嵋门下,无如人在途中,师还未拜,师门灵药至宝,不知到时能否请求,我实拿他不定。我入门之后,定必相机力求;只求不到时,却不要怪我失信。”
紫、青二女同声喜道:“我们只求你尽心,能否如愿,那是我二人的缘福命数,怎敢丝毫抱怨。”
孙同康道:“既能谅我苦衷,即或至时事有碍难,也必代向朱白二位仙帅苦求,你看如何?”
紫燕笑道:“那更好了。时巳不早,请用功安憩。恩主不知何时方回,就回今夜也不会再见。我看她对你实是破例厚待,闻你新得峨嵋真传,最好加功参悟,明早相见,必能得她指点,大有进益。有要用我们,一呼即至。多谢你的盛意,我们去了。”说罢,作别自去。
孙同康便往蒲团上坐下,始而回忆此行遇合之奇,思潮起伏;只一闭目,孙毓桐的倩影便涌上心头,怎么也不能宁静下去。待了一会,猛想起自己一个凡夫俗子,素来正直,不亲女色,怎今日为一女子动心?并且对方又是一位女仙,平日连男子都不令上门;萍水相逢,如此情厚,明是看重朱、白二位仙师和师门渊源。休说稍为失礼,便有什么妄念被人看破,必下逐客之令。不特丢了人,也必被各位仙师知道;认为无品行,犯了色戒,不许入门。从此仙凡立判,仍堕红尘,岂不把这不世良机错过?当时心中一惊,立即省悟过来,居然把妄念止任,照着女仙杨瑾所传口诀,用起功来。
孙同康本是历劫多生,根骨甚厚,对于孙毓桐也是前几世的夙因,由不得衷心爱恋,并无**之私。这一警觉,居然潜神定虑,将本身纯阳真气,由“鹿车穴”要道一阳之始,缓缓逆升而上;到“灵羊穴”,逐渐纯一。再升至“太白”、“天牛”,人天分野,真气越发凝炼。由此经大椎骨上“玉枕关”,稍为停顿,便将道家认为阴闭难通的“生死玄关”冲破,转折盘旋于“紫微”、“太乙”、“天庭”、“玄母”、“砚珠”之间。
走完“九宫雷府”,度过“十二重楼”,经“绛宫”(一名离宫)、“朱灵火府”、“土府童庭”;再调“寒灵丹精”、“玄武煞气”,转入“银河”。由一分二,经左玄右牝、肾命两门,下达“涌泉”、“三里”二穴,重又逆行;到了尾闾附近,二气归一,改穿“中元地阙”。此后便返本归原,一任真气自在流行,坐忘入定。(此节所谈坐功,笔者虽亦不乏师承;第以俗尘碌碌,买山无计,功课久荒,记忆弗详。此中利弊,实所难言。为应各方读者函嘱,附记于此,读者幸勿以此尝试。每日静坐半小时,舌舐上颚,调息咽津;勿嗜**,少餍肥腻。行之日久,自能却病延年,不须此也。)
孙同康途中,虽然得暇便照口诀勤习,毕竟旅次嘈杂,阻碍静修;这时置身仙山灵境,又经过一番警觉策励,益发用志不分,万虑皆志。当时豁然贯通,进入妙境。坐完起身,已是气和神旺,天君通泰。再步出门外一看,月光如水,人在镜中,万里晴空,更无忏翳。远近群峰,时有白云如带环绕山腰,自在浮沉,因风舒卷。到处静荡荡地,只修竹吟风偶发清籁;花影娟娟,自然幽艳,心神一畅。一看天色也就子正,适才并未坐了多少时候。独触灵机,恍然大悟,忙又回到原处,二次用功入定。由此返虚入浑,物我皆忘。
这一坐,竟到了次日傍午。孙同康还不知生具夙根灵慧,就这一夜工夫,悟彻玄机,功力大进。主人主仆已各来过一两次,因看出他神仪内莹,英华外映,是进步紧要关头;又料他夙根深厚,仙缘遇合,巧服灵药,得了高明指点。,峨嵋真传,竟于极短时间内,屏除初来杂念,到此境界;心中喜慰,便不惊动他,各自走去。
等到孙同康坐罢起身,觉着周身轻便,舒畅已极,知有进境,方自忻幸。因室外修竹轻阴,只知日出天明,不知时间早晚;及至走往门前一看,一轮华日已到中天。想起昨晚主人曾有早来炼剑之言,必是自己入定太久,未去前楼。主人或当旅途劳乏,尚在梦中,不便相唤,因此误却。念头一转,玉人情影重又浮上心头。正在悔惜悬想,打算去往前楼,去向紫、青二婢探询;紫燕忽由竹林外捧了盥具,姗姗走进,见面便笑道:“师叔真用功,进境更是神速。师父早来到此,甚是喜欢,少时便请师叔去至楼外栖凤坪上练剑了。”
孙同康闻言大喜,方要开口,紫燕忽又盈盈下拜,起立说道:“弟子只改了称呼,还志了禀告师叔呢!昨夜分手不久,师父便同六姑回转,弟子便将师叔恩允,异日代向峨嵋求取灵丹之事禀告。六姑便命弟子等退出,与师父商谈了一阵,再行唤进。说向恩主劝说,已蒙恩允,收归门下;并说师父自来就比师叔年长一月,今弟子转告师叔,再见师父时以姊弟相称等语。
“天明前,六姑别去,今早师父因听弟子说,师叔尚在定中,亲来看望;归告弟子,说师叔一夜工夫大为精进。峨嵋家法,固是有名的事半功倍,易于速成,如非本人道心坚定,生具灵根夙慧,也无此快法。说时大是喜慰,随命弟子等师叔起身,侍完洗漱,先去楼中进食稍息。师父为助周道友,想将妖僧和众妖党除去,须往山外一行。去已多时,不久必回,便陪师叔一同练剑了。”
孙同康越发放心大喜,又向紫燕道贺。盥洗后,同去前楼,见玉案上肴果酒饭,均已备齐,便要紫燕同食。紫燕答说:“每日辰、酉两餐,素食为多,已然用过。再者,师父未命陪侍,弟子不敢。”
孙同康也不勉强,自坐饮食,笑问:“青妹何往?”
紫燕答说:“师叔最好呼名,不要如此称呼。师父相待虽厚,家规甚严;如若听见,还当弟子等放肆呢!青萍师姊,随师父出山去了,一会就回来的。”
孙同康见她虽仍笑语天真,执礼甚恭,比起昨夜晤谈随便情景,大不相同;料是主人看重,必有嘱咐。重又想起前事,不觉停杯沉吟,出起神来。
紫燕笑问:“师叔有什么心事?可是怕延误行期,入川心切么?”
孙同康道:“朱、白二位仙师并未限我日期。这里的事,三二日可了;令师飞行绝迹,瞬息千里,就多耽延,如能求她携带一行,只比人走更快,有何妨碍?”
紫燕笑道:“师叔倒想得好,只恐师父未必肯带你同飞呢。”
孙同康道:“我一介凡愚,令师天上神仙,对我如此厚待,感恩切骨;就不肯携带,为她效力,”是万死不辞。只不知令师背后对我如同说法?”
紫燕闻言,略为寻思,反问道:“这先不谈;照此说来,峨嵋派领袖群伦,高出各派之上,你为师父误却不世的仙缘,也是甘愿的了。”
孙同康笑答道:“你师父便是仙人,我如真为她误却仙缘,她也不能坐视不问,焉有此理。”
紫燕又笑道:“听师父说,她只散仙,小能飞升灵空仙界,所以至今仍在名山寄迹,不能离出尘世。那么你如能拚却在尘世上,多留一个多甲子,向妙一帅祖求说,连她一齐归往峨嵋门下,一同修炼,连弟子等也相随沾光。但是她除延迟年月,不能与峨嵋第一代弟子同证仙业外,还要经一次大劫。前途也有好些艰危,师叔也愿意么?”
孙同康话未听完,已自触动情怀,心头乱跳;情不自禁,脱口答道:“与你师父同门共修仙业,更是求之不得的事。但能如此,休说灾难,生死皆非所计;只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紫燕笑道:“师叔如此存心,也不枉帅父这等?你。不过,这决不是师父心意;照她心意,恰与此相反。咋夜她还与六姑争论,本想师叔早日上路,纸为师叔身有至宝仙剑,易被妖邪生心。长途千里,所经又有两三处妖人巢穴,想等你飞剑学成,能够凌空飞行,再送上路便了。”
说着,她又加重了语气道:“师叔先不要问:就问,我也不肯就说详情。只请师叔信我,照我所说行事。我报了师恩,师叔也得如愿。师父面前你只装騃,更不可露一字;稍被看出,我必受重责严罚,师叔想必也不忍心。以后弟子暗中请师叔如何便如何;像昨晚吃酒时,眼睛老朝师父看也来不得,外表越庄重越好。师父固然未必怪你,她恐你吃亏受苦,就要早打发你上路了。”
“没有日内这一局,你不早走,便是向道不坚;如早起身,休说与师父同证仙业,见面都恐不易,岂非两难么?此中详情,好些未到时机,不便明言,三数日后,自知就里。我和青姊出入必偕,像今日对谈机会,实是难遇。最好当着青姊,也不要问。师叔自不免要吃一回大苦,但我事前定必先说。去否在你,如不愿冒这危险,也可作为罢论;到时不去,仍走你的便了。”
孙同康虽然好些仍自不解,但已听出,只自己肯冒危难,延迟一二甲子成道,便可与心上人同证仙业。又知昨夜偷觑心上人玉颜,已被看破,竟未见怪。想起仙人在石上留字“遇桐则止,眉顶双栖”之言,不禁心荡神摇,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勉强遏住心中情思,答道:“此时你不发问,我也无话可说。只要果如你说,赴汤蹈火,我必照办便了。”
紫燕道:“今日在此,请师叔随意起坐,不可再谈此事,大约师父快回来了。”
孙同康应诺。紫燕又去端来一玉妴香茗,说道:“师父早断人间烟火,只是品茶犹有夙嗜。此是南宋小凤团贡茶中的极品,因经南海青门岛主女仙朱苹,用仙法封藏至今。师父与朱仙子本不相识,前年女昆仑石二师伯偶往相访,谈起双方闻名,神交已久,又谈起师父嗜茶之事。
“恰巧师叔将来的师姊秦大师伯紫玲,飞书约朱仙子和二师伯,往游所居海底仙府紫云官;留连数日,再同往中土访友。因此带了十团,便道来谒大师伯——武当派教祖半边大师,并与师父订交赠茶。便这烹茶的水,也是秦大师伯带赠的,峨嵋仙府凝碧崖仙籁顶上灵泉,用盛天一真水的玉瓶带来,经师父另用宝瓶收存。看去一小瓶,实则比十担水还多,足供好几年用。这还是咋夜师父吃剩下赏给我的,我舍不得吃,留来孝敬师叔;虽经重煎,一则水好,二则壶碗均是宝器,只是火候、色香味仅比头次稍差,即此已隽绝人间了。”
孙同康素嗜茶酒,端杯一尝,果然香味隽永,饮后神清。因见紫燕不特美秀灵慧,吐属也极烂雅,笑问道:“谢谢你的美意。你小小年纪,吐属如此风雅斯文,莫非学道之余还读书么?”
紫燕道:“弟子年幼,读书不多,只为师父系出名门,从小便怡清翰墨,至今同道往来,不废吟咏。石家二位师伯,和一位道号“姑射仙”林录华的师伯,俱是极好诗才;昔年于武当七女中,号称二秀,与师父交情也很厚。休说师父暇时还教,平时耳濡目染,自然短不了窃点皮毛,致令师叔见笑。”
孙同康方想问她,此时温文礼敬,与昨晚对敌判若两人,为何前倨后恭?忽听破空之声,紫燕忙道:“师父不在,竟有人来,必有话说,弟子去去就来。”说罢,便往楼外纵落。随见一道青光自空飞坠,落在栖凤坪危崖下面的环峰朱栏栈桥之上,未看清是否石、司二女之一,紫燕早已跟踪赶去。
待不一会,青光刺空飞去。跟着紫燕跑回,面带忧疑,匆匆说道:“师父就回,见时请师叔千万不要说有人来过。”
孙同康问道:“来人是否石、司二位女仙么?”
紫燕急道:“正是六姑,她也是为了师父;师叔快不要问,师父灵警,一知此事,便误她的事了。”
孙同康点头应诺,正自悬揣,破空之声又起,只比前次低微得多。先是一青一白两道光芒,由山外高空白云层中飞来,日光之下,飞高声微;再吃青天白云交相掩映,如是未服灵药以前,耳目几难闻见。
因来路颇远,看去飞行较缓。忽耳听紫燕欢呼得一声:“师父、青姊回来了。”同时,前见青光忽又由后山一面空中出现,电也似疾迎上前去。转瞬双方均到栖凤坪上空,三道剑光会合下降,落地现出孙毓桐和青萍。那两次出现的青光,果是武当女剑仙司青璜,似与孙毓桐无心相值,另有他事要去神气。
双方见面,只在楼前互相说了几句,遂朝着搂上含笑道:“适听大姊说,孙道友昨晚别后,用功甚勤,今早大为精进,可喜可贺,好自珍重。随同大姊勤习,定能如愿成就。我适有事,须往青城山一行,改日再见吧。”
孙同康正自举手为礼,口呼六姊,待要下楼相见;司青璜说完前言,已自飞去。孙毓桐也往楼侧手去。随听紫燕道:“师叔不必下楼,师父就来,还有话说。”
待了一会,先是紫青二女走来。青萍礼拜之后,悄声说道:“师父说师叔那宝铲也是稀世奇珍,但师叔尚不会运用,只能仗以防身。少时务请师父传授用法,如若推辞,可说异日峨嵋师傅虽然神妙,师父也是玄门正宗,此时学会用法,此去途中,可以壮胆,它便教了。”孙同康喜谢指点。忽听遥呼紫燕,二女便同赶去。
一会儿孙毓桐师徒三人走来。孙同康见她衣饰本较石、司二女仙华丽,这时又换了一身深紫色的短袖紧身锦衣,露出半截雪也似白的手臂,越显得柳腰约素,玉腕凝脂,皓齿嫣然,清丽入骨;比起咋晚初见,彷佛又添出无限丰神。眼前倏地一亮,不禁目眩神摇,心又怦怦一动,暗道不好,不敢多看,忙自镇慑心神。方欲迎前礼拜致谢,孙毓桐已笑拦道:“我们同是世外之人,日常相见,越随便越好。我较你稍为痴长,转劫在前,如不见外,以姊弟相称足矣。”
孙同康听口气如此亲切,神又一荡,口中唯诺,竟无话答,其状甚窘。孙毓桐始终落落大方,如无其事,一面禳坐,随问:“昨闻道友持有白、朱二老柬帖,可知开视日期么?”
孙同康道:“那柬帖颇厚,外面纸有二行字迹,已然隐去。到此以前,曾经取视,空白处忽现启视日期,应在三日之后。为周道长报仇除凶,恰在此三二日内,许是于此有关,也说不定。”孙毓桐略以沉吟,说道:“同弟,你真要参与此事么?
孙同康慨然答道:“修道人重在修积,原不计什艰危;似此凶僧所害又是端人正上,平日相遇,尚无坐视,何况追随大姊,勉效微力,任多凶险,也断无食言背信之理。”
孙毓嗣道:“既是这样,且先把飞剑练好再说吧!”随令下楼,同去楼凤坪上。将昨晚今朝进境问明,笑道:“峨嵋剑术,虽然神妙,不可思议,只有夙根夙慧的人,便易成功。如非同弟预服白阳真人灵药,又是屡生修为,也无如此容易。不过你未入师门以前,前生灵智未尽回复,遇敌时恐不免于疏忽。为此把周道友赴敌之事挪后四日,到时仙示己然开示,能否与我同行,也知道了。”
孙同康早觉美人恩重,感切肌骨,应诺惟谨,那还有什么说。孙毓桐先傅他用本身真气与剑相合,以及攻守击刺之妙。传完,各在相隔十丈以外的危峰奇石上立定,令孙同康只管将飞剑放起,按照所传尽力刺来。
这时孙毓桐独立危崖,向外石角之上,奇石孤悬,下临千寻削壁,常人见了都觉眼晕,她却俏生生按剑独立。人是那么娉婷美丽,又穿著一身云锦霞裳,天风吹袂,飘飘欲举;加上当地的奇峰秀梧,异卉名花,与坪上的楼亳互一陪衬,宛如小李将军所绘仙山楼阁,中间有一瑶鸟飞仙,翩然降临。
孙同康越看越爱,心中万分矜宠,直恨不能俯伏足下,受其践踏,才称心意。只顾呆看,闻言竟答不出话来。正在心乱,忽听紫燕喝道:“师叔呆立作什么?怎不将剑放起?是为难么?”孙同康想起她先前警戒之言,不禁大吃一惊,乘机答道:“我正在想适才令帅所说用法呢!”随说一拍剑囊,银光如虹便自向空飞起。
孙毓桐见他飞剑来势颇缓,笑道:“这样不行,白阳仙剑虽是神奇,我尚能勉力应付,只管加功施为,无须顾忌。”孙同康明知对方剑术高深,不过借此掩饰,立即依言施为。孙毓桐飞剑,也早放出抵御,随时指点秘奥,孙同康一一领会。一时剑气冲霄,惊虹泻地;星飞电舞,交错,神光离合,穷极变幻。偌大一座栖凤坪,全在剑光笼罩之下。斜阳再一返照,映得坪上楼台花木齐泛流霞,谲丽无俦。
孙同康虽然贪恋玉人颜色,当此难得良机、紧要关头,居然也能强制情思,按照本来所学,与当日所传授的法诀,全神贯注,竭力应付。好在重于指点,不是真斗,飞剑本质既高,又得有女仙杨瑾传授,竟无手忙脚乱、相形见绌之势。
孙毓桐见他全力应战,空隙极少,尤其是心无二用,一学即会,暗中大为嘉慰。练完同去楼上,紫、青二女早已奉命先往,置酒相待。孙毓桐让坐笑道:“同弟灵心夙慧,如此精进,真个难得;此行如遇寻常左道中人,也足可应付了。”
孙同康见她笑语温柔,喜形于色,自是喜幸非常,乘机说道:“小弟钝根薄质,蒙大姊深恩宠遇,视同骨肉,五中铭感。来时嵩山所得妖人宝铲,虽蒙杨仙子略传用法,尚不能以之应敌,不知大姊可能一并传授么?”
孙毓桐原意,孙同康留不数日,便要起身;料知仙示特命水路入川,又预传以峨嵋心法,前途定有事故,本想他多学一点本领;恰巧当日与司青璜的约会,又以人赴青城作罢。石氏双珠,也奉师命出山有事,正好闲暇,闻言答道:“此宝果然大是有用,并且学它不难。我料前途也必有事,多此一宝,连那宝镜,就遇稍厉害一点的强敌,也无害了。率性今晚都传你吧!”
孙同康见她边说边饮食,深清款款,自然流露,人是那么美艳,气度容止,偏又那么高华端雅。正自又爱又敬,又感激又喜欢;忽见玉人提壶酌酒,皓腕待舒,柔荑春纤,脂凝雪映,忍不住心又一动。稍涉遐思,猛想起对方天仙化人,萍水相逢,如此深情相待;只为世外仙侠不计男女之嫌,又重师门情面,百计指点照护。似此深恩大德,百世难忘;理应尊如严师,敬如天人,才是正理。如何不自忖量,大德不报,转以对方相待情厚,敢生妄念?当时警觉之下,不禁心惊愧悔,刻意戒备,矜持起来。
孙毓桐见状,星眸微注,口角嫣然,似想开口,欲言又止。孙同康一味警惕,也未在意。吃完之后,又在楼角凭阑望月,清谈了一阵。孙同康虽然满心敬畏,不再胡思乱想;当此仙馆银灯,碧空明月之下,对着这心上玉人,三生爱宠,情根早已深种。何况二人立肩斜立,相去甚近,愈觉容光照眼,吹气如兰。人非太上,孰能遗此?
孙同康越是害怕,不敢冒失接近,情苗益发滋生怒茁。对方所问,又是家常经过,以及日后拜师学道,修积内外功行之策,在在显出亲密关系。宛如多年知己,劫后重逢,一往情深,自然流露;由不得使人心醉神驰,说不出的一种况味。
孙毓桐原本有意相试,见他由对面接谈,变作面对月光,不再把双目注视自己;还当道心坚诚,已能克制情关,心中还自暗喜。那知三生爱侣,情缘纠结,想要摆脱如何能行?这等想法,正走反面。一会,孙同康为恐情难自禁,言行失检,重申前请。
孙毓桐早知夙世因果,特意借此查他的心志。觉他相对不如预想之甚,立即应诺。命将宝铲取出,仔细看过,笑道:
“此宝名太乙分光铲,与金姥姥罗紫姻的紫烟锄,均是北宋时代地仙半峰山人炼魔之宝,此铲威力更大。后来半峰山人得到一部上清仙箓,重修玄门上乘仙业。不料此时正临道家四九天劫,上人平素游戏人间,专以济人为务;法力虽高,同道之交却少;只有华山地仙陈希夷是他至交,可以为助。事前往求,偏又远游海外未归。心想多年老友,对于自己切身成败,不应如此漠然,怎将洞府封闭,连徒弟也一齐带走?心中大是不快,便把封洞禁法撤去,意欲入洞,留书诀别。
“忽然发现桌上留有一张柬帖,上写陈希夷为他应劫之事。连用先天易数虔占多次,均以天机莫测,不能尽悉微妙。半月前,南海玄龟殿散仙易周父子来访,二人合力同时占详。经三日夜默运玄功虔心占算,二人始算出山人所得仙舞乃是副册。习此法并非不能成就,无如到手稍迟,全功未竟,天劫已自临身;又是中年入道,不是纯阳之体。天劫厉害,就有能手相助,也是不济;只有拚着转世,期前尸解,方可转祸为福。因知此举决非所愿,劝必不听,为此留书详告利害,务令照办。除历述前因后果,以及预防方略外,并将易理告知,如不深信,照此推算即可省悟。
“山人以前原曾算过多次,只为大劫天机微妙,越是局中人越算不出。任是法力多高,也只测知一个大概。初以苦修多年,方有今天;道家转劫危难既多,修为又苦,在初降生十余年法力未复以前,如无前生同道援引维护,更易受左道妖邪,劫持诱迫,堕入旁门;因此不愿舍却原有法身转世。看完柬帖,留书致谢。回山再照所说,细一推算,果与陈、易二人之言相符合。因还有十年光阴,主意巳定,无须惶急,意欲期前多积善功。**蜀山剑侠传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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