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维娅勉强让自己睡到了六点。实际上,在没有丝毫的睡意,身体没有彻底放松的情况下,让自己入睡是一件及其痛苦的事情。这种痛苦堪比通宵之后身体的疲倦。果不其然,希尔维娅起来后,浑身上下都是肌肉酸痛的感觉。天还没有放亮,她划亮了手中的火柴,看着那突然窜起的火光跳跃着,点燃了油灯之后,又复归于枯萎和毁灭的黑暗中。“真是悲哀又高尚的使命啊……燃烧自己,点亮这个世界吗?”门被轻轻地敲了两下。希尔维娅下意识地拉开了门,“对不起,不是说了吗?早餐是八点钟才开始准备的——”“因为我知道长姐你一定会早起。”打断希尔维娅话语的正是艾瑞克。“战斗的胜负,早在战斗之前就已经得出了分晓——长姐,你以前是不是对谁说过这句话?”艾瑞克难得脱下了军服,换上了正式的黑色西装。他此时正用右手撑着门框,盯着希尔维娅脸的眼睛隐隐约约地含着一股促狭的笑意。“哼……你来干什么?”希尔维娅虽然心底确实非常高兴,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会在艾瑞克面前改掉口是心非的毛病。“情报交流,还有战前准备。”门被轻轻地关上了。锁头发出了轻微地咔嚓声,这间房间已经被人从里面反锁住了。每项不可见人的生意没准都是在肮脏的不见人烟的地方被谈下来的。“咳咳……我想跟你谈谈,我们与辉格里的交易。虽然辉格里答应了我们促成这次的抓捕行动,但是,这也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这个世界上……咳咳……不存在什么……不付出代价就能得到的好事……有的话,也是一种变相的陷阱罢了——”因为在午夜十二点的时候起来过一次,希尔维娅受了点凉气,肺部的旧疾复发了,又开始咳嗽起来。艾瑞克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了口气,才继续问道,“你呢?你开的价呢?克利夫兰那边有什么反应?”“咳咳……六成。他们在斯雷尔处得到的权利,我们根据条约中的最惠国待遇(根据国际条约规定,又称为无歧视待遇,是缔约国承诺给予所有被缔约国国家相同待遇的特殊条款,多用于贸易,很少涉及其他领域,比如军事和政治领域)条款,可以跟他们一起享有这份权力。还有就是势力范围,咳咳,斯雷尔与我们阿尔博丹接壤的那六成的部分,全部归我们控制。我们可以在这些地方建立警备和驻扎军队,辉格里不会阻挠我们对这片区域的控制。同样的,我们也要促成他们对斯雷尔的攫取行动。怎么样?这个对价?”希尔维娅说完这番话后停了一会儿,试图平复自己的咳嗽声,结果还是没有任何作用。“这个对价很公平,相信三级议那帮人才不会轻易说些什么难听的话的。只是——姐,你该考虑戒烟了。”艾瑞克微微摇头,“你究竟是怎么样沾上这东西的?我记得你以前很讨厌父亲在你面前抽烟的——”
或许是年少离家,开始只是隐隐约约地怀念父亲身上的那股烟草味,然后,恩格斯去世。他身上沾染着的那股烟味,在希尔维娅的脑海里,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了。再然后,为了麻痹自己。麻痹那个疲倦不堪的自己。“咳咳……够了!我要做什么事情,用不着你来管!”希尔维娅难得一见的气恼起来(这种反应很正常),“这次的会谈你代替我去就行了!我……咳咳,出去外面帮你看着使馆,如果你谈不成的话,可别怪我用武力镇压了……这也是逼不得已的下策。”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瑞恩扇动起翅膀,飞向了灰蒙蒙的天空,落下的黑羽掉了一地。它还是一如既往地用自己的眼睛冷漠地看着这人世。
——天已经蒙蒙放亮了。这场博弈很快就要开始了。一辆装饰繁复和华丽的马车如期的在阿尔博丹搭建的使馆面前停下了。艾瑞克亲吻着鲁道夫侯爵伸出的手上的王戒,以示自己的尊重。克利夫兰则带着安东尼,三个人一同走进了使馆里。希尔维娅则呆在使馆的外面,暂时替艾瑞克统率着从驻地那边派遣过来的士兵。“这次鲁道夫侯爵带来的亲卫总共有五百人,装备精良,若是不想个办法骗走他们,要是一闹起来……我们就等着原地嗝屁吧。”虽然希尔维娅的手头有五千人,是这五百人的十倍,但她并不想要轻易地动用这只力量。若是真的这么做了,只怕到时候阿尔博丹能跟辉格里交易的筹码又要往下压一压。——这是绝对不能容许出现的损失……不,这可以称得上是绝对的失误,是可以完全避免的东西。突然间,她瞥见了亲卫队配置的步枪。——n7n9?!不,他们的配枪的设计还是和利尔奥的步枪有点差距的。很距离自己时间并不久远的记忆又出现在了眼前。这种枪支和n7n9的渊源究竟是什么呢?真是奇缘……为什么利尔奥使用的改进步枪n7n9的原型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希尔维娅微微地笑了起来。——真是神迹一般的奇缘。不由得自己去拒绝这个探知真相的机会。
会谈的结束看起来遥遥无期。太阳逐渐往西移去,炽热的阳光终于没有直射着在外面站岗的士兵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上了倦态。只有希尔维娅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使馆的入口,一刻也不曾放松下来过。瑞恩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落在了希尔维娅的肩膀上。尖尖的喙嘴伸进希尔维娅的耳朵里,咕叽咕叽的叫着。“是吗——已经成功了……哼,还真是便宜了那小子嘛。本来还想着,这次不成的话直接把人绑回去……没想到艾瑞克运气不错。那么,他们什么时候能把这些碍事的亲卫队送回去?”瑞恩摇摇头。这时,使馆紧闭着的大门终于打开了。鲁道夫侯爵身边的宠臣芬尼尔走了出来。他用斯雷尔语对着鲁道夫侯爵的亲卫队讲话。“会谈已经顺利达成了共识,我在此郑重地,谢谢你们——现在,会谈的结果已经差不多出来了。陛下将会和辉格里,阿尔博丹的谈判代表共进晚餐,以此庆祝这次谈判的成功。我们今天的使命也终于落下了帷幕。”芬尼尔假惺惺地讲了几句鼓舞人心,和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的话,之后,他的话语一顿,“我们可以先行离开了。陛下将由辉格里和阿尔博丹的使臣护送回皇宫——”
希尔维娅的心下意识一紧,虽然她的脸上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但是,被寒风冻得冰凉的手却暗暗地捏紧了装在军大衣口袋里的阿尔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知道鲁道夫侯爵的亲卫队会不会对芬尼尔的话起疑心……想到这里,希尔维娅微微地皱起了眉头,藏在袋子里的阿尔杰蠢蠢欲动,似乎随时准备剑指敌方。只要可以优先控制住带头的亲卫队队长,想必剩下的人应该可以轻易地被制伏掉。当然,这只是希尔维娅猜想到的无数种情况中最乐观的一种。这并不是最惨烈的情况。希尔维娅感觉,这几秒的静静等待就像一个世纪那样那么漫长——结果终于出来了。亲卫队十分有序地离开了。没有一个人对芬尼尔的话产生丝毫的怀疑。希尔维娅松了口气,吊在心口的一颗心终于松了下来。在芬尼尔离开后,希尔维娅给左右侍立着的士兵比了个眼神,示意他们看紧使馆的大门,这才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挂在会客室的笨重大摆钟被移了开来,露出幽深不见底的入口。艾瑞克轻轻回头,看见来人是希尔维娅后,翘了个大拇指,示意一切进行顺利。希尔维娅走近这个暗室的角落,快速掀起窝在角落里的巨大物体上盖着的白布——果不其然,里面露出的,已经昏迷过去的脸庞,是属于鲁道夫侯爵的。她拿起阿尔杰戳了戳那张老脸。“我们准备了那么久,终于在今天得手了。事不宜迟,我们要尽快对这个烫手的山芋进行转移。船只已经准备好了吗,艾瑞克?”艾瑞克点点头。“为了掩人耳目,我已经订了今晚大概十一点开船的船只,是阿尔博丹第三共和国专有的军用船只(根据国际公约规定,国家的船只上的活动范围也属于国家的领土构成范围,拥有国际外交的豁免权,可以完美地避开斯雷尔海关的例行检查),如果计划顺利,保证不出两天,鲁道夫侯爵就会被转交到三级议会那群人手里。——这里的暴乱也就很快能顺理成章的被平定了吧,长姐?”
“斯雷尔乱不乱,取决于这里的人心所向,和政治/斗争没有任何关系。投机钻营只是走了捷径罢了,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什么这个体制固有的缺点。就像鲁道夫这个政治丑角一样,如此狼狈地收场了。”希尔维娅用手里的阿尔杰把挑起的白布又盖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