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世纪之后,宗教中的神明的形象经过了信徒的改造,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直到现在,这些变化依旧还在潜移默化的,明示的,暗示的,影响着世人。比如说,月神艾蕾娜进入了阿尔博丹的新月教体系之中,成为执掌公平公正的法律的代言人。而与其相似的,太阳神普鲁塔克也被奉为了胜利与荣耀的代言人,只要有太阳神显现的地方,军队的凯旋就一定会如此而至。——但是,事实真的如此吗?信众所编写的传教书,真的没有一丝一毫虚夸的成分存在吗?神明真的永远都是那幅高高在上,无私圣洁,没有一丝污点的样子吗?
——最后,还有一个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的问题摆在人类的眼前。
——以神明,宗教,圣人这些看似完美的东西来规诫人的道德,究竟会起多大的作用呢?因为,人永远不可能为“完人”,也不可能生来就为“罪人”,善恶终究依托于社会的需要而非人类本身所思所想。用这种人造出来的不能完美的木偶来规范人本身的行为,真的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吗?再怎么想,好像也没有多大的道理。
自从神明失去了爱恨,神也就不再为神……他们都死了。死在了“圣洁”这两个字上。神明已死,神明已死,神明已死。人类却没有活过来。所有人还是在一片混沌中,浑浑噩噩地受着枷锁的束缚,最后,倒在了黄土中,化为了白骨。
太阳神普鲁塔克偷情的事还是被善妒的月神艾蕾娜知道了,是普鲁塔克的另一位善妒的情人向艾蕾娜告发了这个可怜的女妖。“月神啊,您的尊贵不容他人玷污,您的威严不容他人触犯,您的领域不容他人侵略,可是啊,我却听说,在那片遥远的海域里,有一只小小的,不起眼的海妖,正背着您,染指着您的东西呢。我来给您讲讲,那究竟是一幅怎样的景象——她那柔软的嘴唇,刮蹭在您丈夫的唇瓣之上,她那美妙的歌喉,引诱着您的丈夫与她偷尝禁果,她那纤细可爱的身躯,引诱着您的丈夫对她欲罢不能——啊,多么可怕的景象,多么淫/乱的景象,多么放荡的景象,这不正是触犯了您作为主神的尊严吗?!您若是能忍得了这个低贱卑微的海妖凭着自己受到的荣宠在您的面前作威作福的话,我可忍不下去。毕竟,我不像您,是太阳神普鲁塔克的妻子,有着对太阳神那么温柔甜蜜,却又疯狂执着的爱意啊——啊啊,真可怜,我的月神,我的艾蕾娜,您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多么忠贞的妻子!多么可怜的妻子!多么的惨不忍睹!多么的伤痕累累啊!”冥后撒拉黑紫色的嘴唇蠕动着,吐露着像蛇一样锋利却又让人松懈的言语。她生性刻薄,但脑子却十分好使,借刀杀人这个方法于她而言,就像是毒蛇毒杀猎物那样,那么的寻常,那么的得心应手。
月神艾蕾娜听到了撒拉的言语,不由得勃然大怒。“丈夫什么的姑且不论——我的地位遭受到了威胁!我的威严!我竟然沦为了其他神明口里的谈资——”妒火烧尽了爱蕾娜的理智。但是,她的侍女却没有“义愤填膺”到和她的主人相同的地步。她明白,根本上来说,这只是又一次寻常的男人出轨事件罢了,不值得为此大动干戈,更不值得为此丧失无辜之人的鲜血。过剩的自尊心,往往是不必要的争斗的起源之一。
“我的主人啊,我敬爱的月神艾蕾娜啊,我虽为灰尘,却也想向你开口,问点我不知道的东西。”侍女匍匐在地上,虔诚无比地向艾蕾娜开口。“我的孩子啊,你跟随我那么多年,风风雨雨,你都忠诚可靠。你想要问什么?我应允你便是。”侍女在地上郑重地扣了扣头,这才起来,委婉地从中劝解道,“我的神啊,您是公平与公正的代表,正因如此,您才会选择蒙住自己的双眼,选择忽视表象,以求得内在的真实。啊啊,您处理事务一向公正,法官皆以你为榜样。假若海妖一族之中,既有好人,也有坏人,将好人与坏人施以相同的刑罚,是否有违您的公正严明呢?”月神艾蕾娜紧锁着眉头,看着匍匐在地上,看似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女孩。最后,她缓缓开口,这句话无疑给数以万计的生命判了死刑。“啊啊,若是双方于自己的利益毫不相干,也就没有动用感情的必要。所以,我才能做到公正严明。法律所适用的范围本就如此——作为审判者,永远出于中立的地位,与任何一方没有深切的利益纠缠。但是,一旦涉及到感情——那就不是背几句法条就能了结的事情——既然我是神明,我是太阳神的妻子,我就有权利伸张自己的情感——你还是快点起来吧,我绝不会改变我的心意……”
啊啊,多么可怕的怪物,多么自私的怪物,多么无情的怪物,啊啊啊,但是,同样的,不是也十分的美丽吗?因为自己的愤怒将灾祸加诸于他人之上——因为自己的利益而将灾祸加诸于他人之上——因为自己的喜好将灾祸加诸于他人之上,啊,多美啊!这才是神明,这才是神明,人类的伟大起源之一,烙印在我们天性之中永远不会改变的东西,自私!自利!自高!自大!自负!多么美丽的怪物!多么漂亮的怪物!直到现在,都未曾改变!这是能与高尚并驾齐驱的东西!这是能与圣洁并驾齐驱的东西!甚至它的起源都已经超越了圣洁这个概念!然而现在的人们却将其贬低为个人主义,贬低为不正当地,不道德的东西,啊——人类为了追求所谓的秩序,究竟损失了多少自然赋予我们的东西呢?真是愚蠢而又可笑的种族呢……
“——怎,么,样?殿下?这个童话故事?这下你该满意了吧?”希尔维娅把手中的红色封皮的书本放回了地毯上,低头看着趴伏在自己膝上的奥克塔薇尔。黑色的头发四散开来,散落在希尔维娅的膝上,平日里繁杂的头饰被拆了下来,现在的奥克塔薇尔,和一个普通的,趴在自己姐妹身边乖巧的撒娇的小妹妹没有什么不同。“嗯嗯,讲得还可以,起码这个故事的可信度比前面的要高多了。啊……终于有点睡意了啊……”奥克塔薇尔低声的应付着希尔维娅的言语,疲倦的声音,柔和的声音,似乎是想要沉入梦乡了。希尔维娅看她渐入佳境,嘴上却趁机开始了一连串的抱怨,似乎是想趁着这个奥克塔薇尔不会认真听的时间一股脑地把它们全都吐出来。
“喂喂,殿下啊——你好歹也有点童心吧。前前前前前面给你讲的那个小红帽的故事,你听到一半,居然说什么能把吞进去的小红帽和奶奶给掏出来,根本就不科学,因为狼一定会把猎物的气管给咬断后才把东西吞进肚子里……前前前前面给你讲的那个灰姑娘的故事,刚讲到灰姑娘与王子在午夜十二点跳舞的那一段,正要进入故事的高/潮呢,你居然说这只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勾搭到了一个傻帽王子才会发生的故事,而且光靠一夜情就赢得了一个国家,这个作者也太能吹了……前前前面给你讲的那个白雪公主的故事,刚讲到王子要吻醒公主的时候,你居然打断我说,这个王子的性癖好简直是超越了种族的界限,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前前面讲的那个美人鱼的故事,在美人鱼变成泡沫的时候,你竟然又要换故事——理由还是这么无私纯洁的物种一定不会存在于世,还有刚刚讲的爱丽丝梦游仙境,这回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吧?结果你竟然还有意见?!说什么这么行事残暴的红皇后竟然没有被她治下的人民推翻,一点也不符合社会发展的规律……拜托,只是几个故事,你那么较真做什么……”
奥克塔薇尔看见希尔维娅说话的时候,头微微低垂着,睫毛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黑蝶,不小心栖息在了这个人的眼睛之上,非常漂亮。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身体突然间又直了起来,她眯了眯眼,整个人突然发难,把希尔维娅扑倒在了身下,凑到希尔维娅脸前不到几厘米的眼睛,里面隐隐约约有着不一般的笑意。“……你在说什么傻话呢希尔维娅?你自己又如何呢?你相信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破烂又信到多少岁呢?”希尔维娅撑着自己的身体,头努力的向后仰着,试图避开奥克塔薇尔探寻的目光,眼睛不知道飘去了哪里,反正就是固执的不肯看奥克塔薇儿一眼。“我?有一些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发生,但是,起码有一个,我是信到了二十岁那年的吧——直到我二十岁那年还相信着的童话,啊,不,严格来说,应该是一个寓言故事吧……”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东西一样,她那明艳的脸庞马上沉寂了下去,没有了平日里的光彩。“是啊——直到二十岁之前,都是那么深信不疑的……都是一直觉得,那不是我的梦,那不是我的梦,是切切实实,存在的东西,不是我一个人的幻想……”希尔维娅又开始喃喃低语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