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更迭,道不完的天地苍茫。岁月轮转,数不尽的江湖风流。
十三年前的世界,剑道独尊,侠气盛行,从不缺少肥马轻裘,腰悬三尺长剑的剑客游侠。
他们以酒作伴,儿女情长放却一边,江湖生来江湖死,快意恩仇。
他们醉酒高歌,诗作豪情剑做胆,遇不平,三尺青峰铮龙吟,仗剑天涯。
桩桩狭义,件件风流,谱写出一个鲜衣怒马的快哉江湖。
江湖,从来不是只属于一个人的舞台,有人高歌,就注定会有人落寞。
那一年,凛冬大雪,剑道圣地万剑山,一夜间覆灭在魔道十二宫的铁骑之下,人间万剑悲鸣,一生痴于剑,执遇剑的豪侠剑客对这腐坏的世道心灰意冷,纷纷封剑退出了江湖,自此之后的江湖,物欲横流,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剑酒狂歌的侠义剑客了。
......
岁月悠悠十三载,又一年冬,荒凉的戈壁滩下了一场数年来罕见的大雪,摇铃叮当响,长蛇一般的商队在这白雪覆盖的官道上缓缓前行。
十数位骑着高头大马的精壮汉子护卫在左右,装载着货物的马车上皆有一面绣着虎威二字黑底金字的镖旗,赫然是神州镖师这一行当里,稳坐头三把交椅的虎威镖局。
关外荒凉,却矿脉丰富,盛产稀有金属,黄金价格不及关内市面价格的三成,而且更有有价无市,关内达官显贵,豪阀门庭乃至江湖巨头不惜以重金收购的银石,只是与有王朝律法和江湖规矩制约的中土神州相比,关外的这片蛮荒之地却是强人横行,只讲拳头大小,不管道理对错的无法地带。
关外群山起伏,大小山头无数,大多常年盘踞着打家劫舍,做着杀人越货勾当的山贼强盗,运气好些的,侥幸回到关内,无论买卖的大小,挣下的那份家当,足够让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而那些运气差的,出关不过三五日或许就会遇上下山踩点的山贼,精明一点的舍了钱财,保不准还能留下一条性命,至于那些舍命不舍财的‘英雄好汉’,最后则多数是尸骨无存,成了这关外大山的养料。所以,在行脚商人的这一行当里,又有着‘出了戈壁滩,便是鬼门关’的说法。
对于那些隐藏于山林间的索命阎罗,没有跟脚的零散商贩如避蛇蝎,大多选择白日里歇息,趁着夜色的掩护悄然赶路,但也有实力雄厚或是身后有着强大靠山的商队对此并不是如何忌惮,像眼前这种商队绵延数里,在白日里堂而皇之赶路的浩大商队,请得起虎威镖局护送,明显属于前者。
马车上的货物都有帆布遮盖,车辙所过,在官道上留下清晰可见的辄印,明眼人略一打量,便会对车上的货物心知肚明,从关外赶往关内,那一车车的不是黄白之物,难到是石头不成?
商队末尾的马车上,一个身着单薄黑杉的年轻人双手捧着本精美的小人书,慵懒的躺在马车货物上。
年轻人脸色苍白,身边放着一把江湖上很少有人佩戴的长剑,聚精会神,不时捂嘴轻咳几声,眉宇间藏着几许微不可查的痛苦神色。
在他身旁一个衣着华丽的半大小子趴在年轻人身旁,双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年轻人腰间的长剑。
“小白,你的剑能杀人吗?”少年没话找话问道。
黑衫年轻人头也不抬道:“那你得问问死在我剑下的那百十位英雄好汉去。”
少年翻了个白眼,鄙夷道:“你就吹吧,秦伯伯说练剑的都是些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看你病怏怏的样子,能不能耍的动剑我看都悬。”
黑衫年轻人捂嘴轻咳几声,放下手里的小人书,做起身子,正色道:“小老弟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解,我觉得有必要给你说说当年我大战江湖数名一流高手,是如何打的他们跪地磕头的陈年往事了。”
少年的心思天马行空,自顾自的说道:“老白,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爱吹牛还愿意跟你做朋友吗?”
年轻人给咽的半死,颓然躺倒,双手重新捧起小人书,有气无力道:“你说说看,不说也没关系啊,其实我不太想听的。”
“那我就说了。”
少年顿时来了兴趣,骨碌爬了起了,兴致勃勃道:“我爹说,一个人越是炫耀什么,其实心里就越缺什么,我知道你想成为一名剑客,又没人相信你,所以才会跟我吹牛,我其实很理解你的。”
黑衫年轻人眨了眨眼,有些郁闷,“我谢谢你啊。”
少年灿烂笑道:“朋友之间就要互相帮助,相互包容,我拿你当朋友嘛。”
黑衫年轻人像是伤了自尊,没了说话的兴致,翻了个身,屁股对着少年。
少年安慰的拍了拍年轻人后背,语重心长说道:“小白,你别伤心,你这人其实已经很好了,长的好看,懂得也多,脾气还好,如果不是爱吹牛,我都想让我姐把你娶进家门了。”
年轻人转过头来,不解道:“不应该是你姐嫁给我吗?咋是你姐娶我呢?”
少年一本正经道:“可是你现在还配不上我姐啊。”
年轻人觉得自己心里堵得慌,不想再和这个小兔崽子说话了。
离着入关的行程还有十数里,负责这次收购银石的领队中年环顾四周,大手一挥,车队缓缓停下,身旁的一名身材苗条,胸口却是尤为坚挺的黄衣妙龄女子驱马向前几步,不解问道:“二叔,眼见便要入关,怎么停下了?”
领队的中年男人笑道:“月儿啊,这关外不比关内,乱的很,商队赶了一天的路,稍作休整再走也不迟。”
黄衣女子心中更是不解,虽说是第一次跟随自家商队出关,赶路的一些忌讳却是多少知道一点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商队除非在一些官府早年修建的驿站稍作休整,如果没有适合驻扎的地点,大多是日夜兼程,可这一路上商队走走停停,行个三五个时辰便要歇上一歇,眼见离着约好入关的日子已经过了十多日,可看自己二叔不急不缓的样子,黄衣女子心中更加不解,忍不住问道:“二叔,商队虽然有虎威镖局的镖师护送,可难念不会有不开眼的山贼强盗打上商队的注意,应该尽早入关才是,您为何。。。。”
黄衣女子没有继续说下去,一些话若是说的太过直白,难免会有质问的嫌疑。
中年男子笑了笑,也不放在心上,说道:“行百里者半九十,这关外虽然强盗横行,可若是遵守他们的规矩倒也不会有太大的风险,之所以还有那么多人丧命在这关外,十之八九都是葬送在出关不过数里的莫凉山地带,临入关前,尤其有这一车车价值连城的货物在,再如何小心也不为过。”
关外山头山贼的势力错综复杂,往返关内的数千里行程,也遇见过几波不开眼的蟊贼,都是些会点江湖把式的门外汉,吓唬吓唬没混过江湖的行脚商贩还行,遇见吃江湖这碗饭的镖师,便是小巫见大巫了。
窥一二知全貌,那些蟊贼都是些什么货色黄衣女子觉得心里大抵有数,虽是一脸受教的模样,可心里却不怎么放在心上。
黄浦仁混迹商行这么些年,早就是心思玲珑的人精,自家这个侄女从小便是家里的心头肉,宠着,惯着,性子高傲的很,趁着商休整的间隙,便耐着心思解释道:“月儿啊,这行商不是混不江湖,里头的门门道道多了去了,可不能掉以轻心,否则,以后是要吃大亏的。”
黄浦仁翻身下马,摘下马鞍上的水壶递给黄衣女子,接着道:“这关外山贼强盗横行,官府曾派兵围剿了几次,虽说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可也让各个山头的山贼收敛了不少,这莫凉山距离关内不过数里,不但几次在官兵的围剿下丝毫未损,这么多年还能牢牢把控着莫凉山,以月儿你的聪明,只要静下心来多想想,会想不到其中的猫腻?”
黄子月若有所思道:“二叔是说,莫凉山背后有官府撑腰?”
黄浦仁点点头,想要再说些什么,瞧见从远处走来的年轻镖师,便使了个眼色,黄小月立马收声,民不与官斗这句话在他们商人这个行当里同样适用,周围人多眼杂,一些不合时宜的话若是传到官府耳朵里,难免会给家族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年轻镖师来到近前,翻身下马,嘴角挂笑,眼神隐晦的瞥了那黄衣女子胸脯一眼,冲黄浦仁抱拳道:“黄叔叔,前面就是莫凉山地界了,那山上马贼向来胆大,依小侄之见,商队最好能在天黑前入关,想必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劫我们虎威镖局护送的货物。”
黄浦仁笑道:“志平说的是,运送这批货物,一路上能如此顺利,承蒙各位护送,入关之后,我便让人第一时间把剩下的报酬送到贵镖局,这最后一程,还得靠贤侄多费心了。”
年轻镖师笑道:“黄叔叔客气了,护送商队安全入关本来就是志平的分内事,况且有子月,若是有了什么闪失,我也没办法和黄伯伯交代不是。”
黄浦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哈哈笑道:“贤侄说的在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就不掺和了,我去前面看一眼,你们聊。”
刘志平目送黄浦仁走远后,转过头来,收敛了脸上笑意,说道:“子月,此次过来找你,我其实是有事要与你说。”
黄子月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柔声道:“刘大哥只管说就是。”
黄家与虎威镖局关系颇深,刘志平又是虎威镖局总镖头秦飞谨最得意的弟子,习武天分极高,年级轻轻便身手不俗,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不过是早晚的事,平日里也是知书达理,总镖头秦飞谨也是一直有意撮合两人,只是黄子月对此却并没有太大的心思,二来她爹也曾私底下评价过刘志平此人,习武天赋极高,可心眼极小,这样的人或许是一个好镖头,但绝不会是一个好丈夫,所以,黄子月对刘志平平日里的殷勤不但没有好感,反而心生厌烦,只是碍于两家的颜面,这才没有冷眼相加。
刘志平若无其事的看了一眼商队末尾的马车,说道:“子月你第一次出关,有些事或许不了解,这关外乱,其实主要乱在莫凉山,眼见就要入关了,商队里的一些可疑人物,还是让他尽早离开为好,而且我看小树和那人走的太近,万一他是莫凉山那帮山贼放出来的眼线,到时候挟持小树让我们交出押送的货物,我会很难做。”
黄子月皱眉道:“刘大哥是要我去赶人?”
刘志平叹口气道:“此举虽然有些不近人情,可事关虎威镖局的名声和小子月你们的安危,也只能不得已而为之了,如果子月你抹不开脸面,这个恶人,我去做就是。”
刘志平其实心里清楚半路碰上的那黑衫年轻人不太可能是莫凉山的眼线,一来莫凉山势力最大且最重规矩,途径自己山头的行脚商人,只要你有本事逃离莫凉山地界,近在咫尺也会眼睁睁放任你离开,所以撒布的眼线一般也不会脱离莫凉山范围。二来他也试探过那人的底细,体内空空如也,没有半点内劲流转,而且脚步虚浮,双手难提二斤力,不像是江湖中的习武之人。
之所以想要将他驱离,刘志平只是觉得他有些碍眼。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流落在关外没有丧命已是天幸,狗屎运搭上黄家商队的顺风车,不知道感恩戴德也就罢了,甚至安然里的的享受着黄家小少爷端茶倒水伺候着,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大爷,这等惫懒货,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而且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对谁说话都是和风细雨,不生疏但也绝不亲近的黄小月对那年轻人的态度却差别极大,不是对那人有多好,而是相反的态度极差,甚至有几次不知道那黑衫年轻人说了什么,气的黄小月需要不停的捋着胸口才能平缓下自己的情绪,早已经将黄小月视为自己心头禁脔的刘志平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恶气,恨不得立马将他赶出车队,死了才算干净。
黄子月面露难色道:“刘大哥如果觉得他会伤害小树,我让小树离他远些就是,只是商队的事情都是二叔打理,那个白鹭又是二叔主动邀请他与商队随行入关,这件事,我恐怕做不得主。”
刘志平叹了口其道:“如此的话,希望子月你能多去劝劝黄叔叔,这关外无小事,货物事小,安全为大,尤其在莫凉山地界,容不得我们有半点马虎。”
黄子月礼貌的点点头,柔声道:“刘大哥费心了,我这就去与二叔说一声。”
刘志平眯眼打量着黄子月离开的背影,忽然开口喊道:“子月。”
黄子月闻言转身。
刘志平笑道:“如果有危险,就到我身边,我刘志平定能保你平安。”
黄子月嫣然一笑,白雪红唇,黄裙婀娜,简直美煞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