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莉娅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道:“这本来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来吧,我们得去见我的新父亲了。”
安吉莉娅斜倚着马车的窗户,看着精致的建筑在她眼前穿行而过,马车逐渐靠近王宫。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突然一个想法挤开了其他的思绪,闯入她的脑海。
“我在这里做什么?”
尽管她对艾希说的话充满了信任,但她一直以来都善于隐藏自己的不安。
确实,她认为王子的死有很多疑点。但安吉莉娅非常了解自己,对这件事产生的好奇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掩盖那些自卑、尴尬的情绪。
任何可以让她联想到自己的处境——一个又瘦又高、讲话直率的女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她的青葱岁月。
安吉莉娅已经二十五岁了,她早该在成年的时候踏入婚姻的殿堂,而兰斯洛特是她最后的机会。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坎德拉王子!安吉莉娅气愤地想。
而讽刺的感觉丝毫没有减少——在此之前,一切配合得天衣无缝。好不容易让她遇到一个可能会喜欢上的男子,可还没来得及见面就归了西。
现在她孤身一人在这个陌生的国度,万恶的政治联姻让她必须依靠一位她无法相信的国王。
这些只会让人感到气馁和寂寞。
你以前也很孤单,安吉莉娅,她安慰自己。
你会撑过去的,赶快找点别的事情来思考。你有一座偌大的宫廷可以发掘探索,与其作无谓的反抗,不如好好享受这一切。
叹了一口气,安吉莉娅才重新把注意力转回到喧闹的街道上。
尽管曾在她父亲的外交团队中服务多时,有相当丰富的经验,但她从来没有拜访过坎德拉王国。
自从新格兰德城走向没落之后,坎德拉就被其他王国心照不宣的孤立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那个被神选中的城市会遭到诅咒,但每个人都担心新格兰德的厄运会像瘟疫一般扩散开来。
不过安吉莉娅感到十分惊讶,因为卡诺萨城是如此的华丽,城市的街道宽阔并且维护完好。
街上民众穿戴的服饰也显得精细体面,她甚至看不到一个乞讨的难民。
而另一边,有一群穿着蓝色长袍的圣彼得牧师正安静地穿过人群,同时领着一名穿着白袍的怪人。
她看着他们经过,思索着其中透露的信息,直到他们消失在转角。
至少从她的角度上看,卡诺萨城丝毫没有表现出传言所说的那样,坎德拉在经济上陷入了困境。
马车经过了好几十间围着篱笆的宅邸,每间住宅都有着不同的建筑风格。
大多数都占地广阔,有着狭长的两翼与高耸的尖顶,具备了郁金香公国建筑的典型结构。
有些看上去更像是座城堡,它们的石墙仿佛是直接从默比修斯那些资源丰富的邻国运送过来。
这些大房子有着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华丽而且富裕。
这个国家的人民或许正在挨饿,但是卡诺萨城——这个坎德拉的帝都所在,却似乎一点也察觉不出来。
当然,扰人的阴影依旧笼罩着城市,雄伟的新格兰德城墙从远处升起,仅仅是不经意的一瞥就足以令安吉莉娅打起冷颤。
从她懂事以来,就听过无数关于新格兰德的故事与传说,讲述它曾有的神秘术法,还有那些如今居住在暗巷中的丑恶怪物。
所以不论那些豪宅多么奢华,不论街道显得多么富有,这巨大的遗迹会使坎德拉王国永远得不到安宁。
“为什么他们非要住在这里?我不明白。”安吉莉娅问。
“您说什么?小姐。”艾希反问。
“为什么泰洛王一定要把王宫建在卡诺萨城呢?为什么要选择一个如此靠近新格兰德的城市,作为坎德拉的新首都?”
“根据我的推测,主要是经济上的理由,小姐。”艾希说。
“在坎德拉北方的海岸线上,只有几座港口具有发展的潜力,而卡诺萨城正是其中最优越的一个。”
安吉莉娅点点头。由底格里斯河和大海汇流而成的海湾,让卡诺萨城拥有令人羡慕的良港,但即使如此……
“或许是政治上的理由。”安吉莉娅若有所思地说。“泰洛是在动荡的时期获得了权力,说不定他认为靠近之前的首都,能够有助于增添他的权威。”
“有可能,小姐。”艾希说。
这也许根本不是那么重要,她想。
据说,靠近新格兰德或是新格兰德人,并不会真的提高一个人被神之祝福选上的机会。
她的目光从窗外移开,看着艾希在她的座位旁上下飘移。
截至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在卡诺萨城的街上看到任何一个言灵,然而这种生物据称是古时由新格兰德术法所创造的,按理来说,言灵在坎德拉应该要比她的家乡更普遍才是。
如果她眯起眼睛,她可以勉强分辨出艾希光团中心的明亮符文。
“起码盟约现在安稳了。”安吉莉娅最后说。
“只要您人还在坎德拉,小姐。”艾希以他低沉的语调说。“至少依据婚约上的条文,只要您人还待在坎德拉,并且‘对您的丈夫忠诚’,泰洛王就必须要信守他与巴比伦的盟约。”
“对一个死人忠诚……”安吉莉娅低声咕哝着,然后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好啦,总之我得留在这里,不论是有丈夫还是没丈夫。”
“如您所言,小姐。”
“我们需要这个盟约,艾希。”安吉莉娅说。“默比修斯以惊人的速度在扩展他们的影响力。
五年前我也许会说我们根本不必担心,那些默比修斯的牧师绝对不可能影响到坎德拉。
但现在……”安吉莉娅摇头。郁金香公国共和国的土崩瓦解把一切都改变了。
“我们实在不应该在最近这十年如此疏远坎德拉,艾希。”她说。
“如果我们在十年前就和新的坎德拉政府建立深厚的关系,我也许根本不会身陷在这样的窘境之中。”
“您父亲担心他们的政治动乱会影响到巴比伦,”艾希接着说。“更别提‘大灾变’之后,没有人能够确定那些重创新格兰德人的‘东西’,不会影响到一般人。”
马车减缓了速度,安吉莉娅叹了一口气让这个话题结束。
她的父亲知道默比修斯是个危险的祸害,而他也了解古老的盟约必须重建,这就是为什么她在坎德拉的理由。
在他们面前,王宫大门缓缓开启。
不论友善与否,她终究是抵达了,如今巴比伦的安危系于她一人。
她必须让坎德拉准备即将到来的战争,一场从新格兰德倾塌后便注定发生的战争。
——
安吉莉娅的新父亲——坎德拉的泰洛王是个有着精明脸孔的纤瘦男子。
当安吉莉娅踏入王座厅的时候,他正与几名手下官员商讨事务。
在她被冷落一旁,无人理会快十五分钟后,泰洛才对她点了点头。
以个人而言,她并不在意等候,这还给了她机会,让她能够好好观察这个她将要誓言服从的人。
但她的自尊却忍不住为这样的待遇感到被小小地冒犯。
光是她巴比伦公主的身份就应该要有一场迎接仪式,就算不盛大,至少也应当有个正式的礼仪。
在她等待的时候,立刻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情:
泰洛表现得一点都不像是个痛失爱子与王国继承人的父亲,他的眼中没有一丝的哀痛,也没有那种失去挚爱亲人常见的憔悴与疲惫。
事实上,安吉莉娅无法不注意到,整个宫廷里居然也毫无哀悼的气氛。
泰洛原来是个这么冷血无情的人么?安吉莉娅好奇地想。
或者说,他是一个懂得如何抑制自己感情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泰洛王的性格是属于那种极有心机的类型。
泰洛身为坎德拉的国王,商人出身的他对一些有名的富豪恭敬有加,但对于一位远道而来的女士,可就没那么尊敬了。
他虽然地位高贵,但是许多礼仪上的行为,还是粗鲁得不行。
在她父亲的宫廷里随侍多年,让安吉莉娅变成一个分辨贵族性格的行家,养成了察言观色的习惯。
她被要求待在房间的最后面,等候靠前晋见的允许。这让她听不见泰洛正在说些什么,但国王的动作与怪癖,给了她不少泰洛个性上的蛛丝马迹。
泰洛的语气坚定,喜欢给予直接的指示,偶尔会停下用他细长的手指戳着桌上的地图。
他是个性格强硬的人,安吉莉娅在心中如此断言。
对事情有明确想法,并希望事情依自己的想法去实行。这样的性格倒也不坏,至少目前来说,安吉莉娅觉得泰洛似乎是个值得合作的对象。
但很快地,她开始修改自己的想法。
泰洛王对她招手,她小心地隐藏起等待时的不悦,并以一种优雅而体面的贵族姿态走上前去。
不过对方却不吃这一套,竟然挥手打断了她进行到一半的屈膝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