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兄弟一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金玉满堂请安。
林老夫人尚且没有歇下,知道他们兄弟都是在范姑母家用过饭的,林越就将范姑父所赠的衣服和笔洗先给林老夫人过目,林老夫人更是欢喜,连声说:要好好用功,莫要辜负你姑父的期望!快去见过你娘,回去早些歇着!”
林家兄弟于是又到了芳菲苑,及进了堂屋,林夫人已经卸了妆束,看见他娘正在榻上看书,一见他们进来,脸上似笑非笑的道:“回来了?”
两人忙上前请安,林夫人顺势放下书,道:“越儿去瞧瞧你你妹妹,老二留下。”
林超自然心里只纳闷他娘的耳报神怎么这么快,反而并不害怕了,他大哥只丢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进内室了。
林夫人身边的秦妈妈也退出,顺势把门关上,把这屋内的天地,留给她们母子俩。
林夫人拍了拍身边的垫子:“坐下说话”
林超顿了顿,使劲看了几眼,可惜他没有透视眼,不知他娘把马鞭是不是藏在了身后,看林夫人的表情,也并不像是要发火的样子,心里反而嘀咕起来,不知道这次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惩罚他了,只肯在榻前的椅子上坐了,低眉垂眼道:“母亲有什么事吩咐就是。”
林夫人看了有些好笑:“怎么,这会子规矩起来?下午挺身救人的那份勇敢哪里去了?不是在你姑父面前口舌莲花一样的?这会儿不说话了?”
他倒是忘了,经昨天的事后,林夫人未必会喜欢他今日出手相助。
林超于是很自觉的跪下了:“今日之事,是孩儿莽撞了。”
也怪不得林夫人会生气,林家的几个孩子,何尝又不是她的逆鳞呢?
不过,一想到那味多出来的雷公藤...
林超就想起了范姑父饮的那碗凉汤,虽然隔得不近,但白菊花幽香的底蕴,却是淡淡的传了开来。
林夫人也不叫他起,眼里冷冷的,到底是年纪小了,被人当了抢使,还这会子才明白不过来。
林超虽然跪在地上,但却没有多少后悔的意思,若是这事再发生一次,即使知道全是范姑母一步步在设计,他仍然会做一样的事情。
他对于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的,例如自己的身份...还有小四的病,就当给小四积德了吧。
他抬头看了看林夫人,林夫人只穿着家居内衫,烛光下,一头保养得当的黑发,还微微的泛光.他的眼前不经意就浮现出了范姑母已经显出苍老的面颊来。
他就叹了口气:“太太,前几日外祖家送我们兄弟的礼,听说半路碰上了范家给范姑母这边送东西的队伍,一问是亲戚,后面结伴来的?”
等了半天,才终于等出来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林夫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片刻的愕然。
:“还以为你要多久才能想明白!”旋即,她没有否认。
林超就闭了眼:“那姑母真的不知情吗?”
亦或者,他该问的是,是否范姑母是借了母亲的手?
林夫人却真的没有藏着掖着:“本来,她有点这个意思,毕竟,这几年范家,和三皇子的外祖家,就是范家,走得越来越近了!”
她又提点了几句:“你老爷自从卸下兵权后,这十来年,就一心一意的走文臣的路线,对于宫廷斗争,咱们林家一向是保持中立态度。”
林超只想冷笑,如果真的中立,何必十几年前把范姑母远嫁到上京范氏?
不过范姑母的心,一半是恨着范家,多半心还是靠着娘家的!又不免有几分后怕,要不是范姑母三个女儿,没有儿子傍身,只得依靠娘家弟弟,要不是范家二房非过继了一个沐氏女的儿子,伤了夫妻情分,要不是沐家得寸进尺,又要打上大娘子、二娘子的主意...
那么,又是什么事,才能触动林夫人呢?
本来林超还以为,范家是打算在林思媛身上下功夫。
可林思媛是妹妹,前面还有两个哥哥.就是说亲也要讲先后顺序.林越是长子,他的妻子即是长媳,又是宗妇,肯定是要细心挑选的...林超猛得抬起了头。
:“太太!他们范家另外打算的,难不成一开始就是我吗?”林超脱口而出。
看来,前几日多出来的那味雷公藤,终于触动了林老夫人和林老爷的底线。儿女婚姻之事,又是亲上加亲,绝不可能是临时起意,恐怕是,早就通过气的。
怪不得,三娘子突然就对自己不亲热起来。
怪不得,三娘今天胆子这么大,是不是因为这份底气在?
又怪不得,她敢把她闺阁中的衣服给自己穿....
秦妈妈轻手轻脚的从里间退了出来,后面老妈妈的怀里,抱着已经沉睡的林越。
林夫人轻声道:“先送大少爷回去睡”
一瞧见他大哥的脸,林超更觉得牙疼起来,老老实实的低下头继续跪着。
秦妈妈好似根本没瞧见地上跪了个少爷一样,目不斜视,仍是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直到这时,林超心中才泛起了几丝后悔,范姑母恐怕不清楚自己的身份,看起来,还有几分默许?可我这个身份...又怎么...唉!
林夫人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儿就像霜后的白菜,一点一点的蔫了下去,这才道:“起来罢”
林超蔫头蔫脑的侧身坐在椅子上,一副专心听训的样子。
林夫人心里就隐隐作痛,还是强打着精神道:“怎么一听见你姑母给你姑父下药,你一点也不惊讶?”
林超许是刚刚受到了打击,声音都是无精打采:“毕竟是事出有因,范家想要拉近与沐家的关系,第一步先是过继,所以特地选择了沐候夫人的侄子,第二步就是想把嫡孙女嫁到沐家,可又想两面讨好,不想因为这件事与我们家生分了,所以又准备和我们家再作一门亲”
他又道:“前两件事,姑母都是不情愿的,所以她只能彻底离间二房与范家的关系,当然,她对于姑父的恨,也是实实在在的,雷公藤长期服用,能绝了男子的生育能力,即使这事姑父后面查出来,也不会疑到她身上,毕竟,姑母还没有儿子,哪怕是庶子,她作为嫡母,也可以名正言顺养在膝下,终身有靠,不可能绝了自己后路,若姑父有了亲生儿子,势必,天哥的地位就会不保,范姑母能想到这点,自然,旁人也能想到,二则,这事,她根本没有沾手,清清白白”
范姑母嫁到上京,既是为了通两家之好,归根到底不过是林家在上京的眼线,一枚棋子而已,给自己夫君下药,绝人子嗣这种事,一旦闹出来那就是,亲戚翻脸,甚至肯定会变成仇人的事,肯定也不太能得到亲母和亲哥哥的支持。
但是,又怎么解释林夫人的出手呢?她们一个大姑,一个弟媳,关系有这般密切吗?
后来,她明明已经可以置身事外了,姑母送来给林老太太的药中,肯定会剔除这味药的,又何必在老太太的药里,再下一次雷公藤呢?
为何又要设计将雷公藤暴露在林老太太和林老爷面前,怎么就不担心,范姑母露出一点半点的?
林超抬头看了看自己母亲的脸,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问。
亦或许是,不敢往下问。
仿佛明白了他未说出口的话,林夫人摸了摸他的头:“现在,你操这些心就够了,旁的,等到了时候,自然都会不瞒着你。”
林超张了张嘴,只觉得眼前仿佛有层层迷雾,就连他母亲的脸,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真实的。
看到林超心事重重的样子,林夫人并没有特别惊讶,一下子这么多事情,他接受起来,的确也需要时间。
秦妈妈进来回话:“良姜来接二少爷了。”
林超于是起身告退。
良姜顶头拿着一盏气死风灯,桂枝和菖蒲也是各手拿一个羊角灯笼等在一边,良姜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关怀之意,边走边问:“怎么夫人留爷说了这么久话?这么晚了,少爷肯定也累了”
林超抬头看了看天空,一轮上弦月高高悬挂在中天,纵然这月光皎洁,可总有它照耀不进的黑暗之处。
良姜不解其意,也顿了脚:“爷,这晚上,外边虫子多,咱们还是尽快回去得好”
月光遍洒中庭,林超吩咐收了一盏灯笼,主仆几人才慢慢地回了平生堂。
白薇早就备好了洗澡水和换洗的衣服,林超也觉得身子疲乏了,也就先把心中的事放在一边,几下洗漱了,良姜在灯前踌躇了半天,反而是林超自己开了口:“把灯灭了吧”
然后又在黑暗中补了一句:“明天一早,先传忍冬进来说话”
良姜应了个是,才放下帐子,慢慢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