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大街上,头顶着烈日,晒得青石板街道好像都能反光,就连两旁的商户,都大半掩了门,至于街上来往的行人,更是少之又少。
然而就在这样的日头下,大路上却冲出一匹膘肥体壮的大黑马,上面坐了个白衣少年,却没有斥候的标志,看这速度,又不仅仅是正常的骑马,而是纵马了。
本就稀稀拉拉的行人,见此纷纷闪躲到一边。
原来自前几朝起,隋有《开皇律》、唐有《开元律》、宋有《宋法统》、前朝有《大明律》,本朝的《大昭律》中,都是有这样一条规定的,故意纵马,伤人致死者,斩,无意纵马,伤人者杖三百、流三千里。
所以在这样的严令下,还能在这主城街道恣意纵马行乐的,不是高官之子,就是哪家财大气粗被宠坏了的小公子。
但不论哪种,反正都不是平民百姓能招惹得起的人物,要是碰上这样的人,还不躲远点,那不就是老寿星吃□□—活的不耐烦了嘛!
那白衣公子哥看见前方众人纷纷躲避,他心里更是得意。于是又变本加厉地,一使劲抽鞭子,□□马儿跑得更欢快了。
后面紧追不舍地跟着几个骑马的家奴:“少爷,您快下来呀,这大街上行马,要是被太太知道了,小的就死定了呀少爷”
白衣公子哥回头嘿嘿一笑,又是啪的一声,马儿就像脱缰了一样跑得飞快,这样的急速,他的身体都似乎要被弹出去,看得家奴一阵心惊肉跳,在后面苦苦哀求不止。
头顶着烈日,耳畔全是呼呼地风声,脚下石板路平展,也没有不长眼的人敢来挡道,他就大喊一声:“这才痛快!”
他倒是痛快了,街边的小贩,眼睛尖的,早就七手八脚地开始收摊位,生怕马儿冲过来,殃及池鱼。
可偏偏街道拐角处也奔来一辆黑榆木马车,显然,他也看见了对面乱奔的马儿,车夫也是做惯了的营生,常年跑在路上,一看对面的阵势,趋利避害的本能占了上风,当机立断地拉住了缰绳,喝住马儿,慢下了速度,并且主动让到了路边,还不忘和车里的人解释一声:“客人,有人大路上纵马,咱们须得避避”
陈大夫皱了皱眉,这马车里本来就和熏笼差不多,又多绕了一大圈道,内衫都已湿透,汗津津地贴到了脊梁上,心里本来就憋着一股火。
他就撩起了车帘子,没好气地问:“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杭州城里纵马!”
他没有想到,这是他今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夏季的申时,天空仍然是一片火热,各房伺候的丫鬟们,也多躲在屋内,生怕娇嫩嫩的脚往日头下那么一伸,就能晒化了。
金玉满堂的大丫鬟初云却记挂着老太太下午必要吃的那一碗羊乳羹,瞅着时间差不多了,厨房院的刘妈妈竟还没有打发了丫头送来。
她就先瞧了一眼还在凉榻上歇息的林老夫人,然后轻轻吩咐露雪:“我去厨房院瞧瞧老太太下午茶去,若老太太醒了,问起我来,就先这么回。”
露雪忙点了点头。
初云就轻手轻脚出了此间门,然后不防就在门口撞到了一个人,一看清对面的人,她就硬生生把那句唉哟咽回了喉咙里。
陈妈妈的脸上却没有一贯的沉静,额头上也是沁满了汗珠,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而且兜脸就问:“老太太起了没有?”
初云忙摆了摆手:“妈妈,轻声些,老太太还没起呢,我正要去小厨房看老太太的下午茶”
陈妈妈就道:“姑娘不必去问了,是老太太吩咐了,今天下午不必送的,恰好我在跟前,就跑了一趟,姑娘也歇歇去罢,里面我伺候着”
初云就皱了眉,送餐这些事一向是她管着,就算老太太吩咐了,即使不是自己在跟前,当时旁人应了,后面也要和本来管这事的人交代一下的,断没有就自己越俎代庖的理,这才是屋子里当差的人的行事。
若是今儿没有碰巧碰上,那自己不就是白跑一趟?热不说,更重要的是,还要跌了自己的体面,厨房的人背后指不定要怎么笑话她,说话不作数呢!
偏这陈妈妈又不是旁人,她可是跟着老太太陪嫁过来,如今还在跟前伺候,当差几十年的老人了...
初云也只能忍了这口气,脸上堆着笑,屈膝行了一礼,转身掀起帘子出去了,也并未走远,才在廊下站了片刻,就瞧见露雪几个也出来了。
初云眼中的不甘之意,这才明晃晃地露了出来。
陈妈妈却顾不得刚刚已经得罪了同事,就急匆匆地回进了内室,脚步声略重了些,还躺在榻上的林老夫人不悦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就看见了陈妈妈一脸的惊恐。
林老夫人也就探了探身:“出了什么事?”
又指了指凉榻边的脚踏:“瞧你慌神成什么样子?还不快喘匀了气,慢慢儿说.....”
陈妈妈就先躬身谢过,才侧身坐下,一点儿也没有拐弯抹角:“老太太,那陈大夫死了..”
林老夫人这才一惊,眼里就带了几分审视,好半晌才道:“怎么,今儿见他,他不听话了?”
陈妈妈忙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口里忙叫起冤来:“老太太,可不是奴婢下的手啊,奴婢本来在得一楼里等陈大夫,交代换大夫之事,可到了时间,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还是听传菜的堂官说去外面看热闹,外面纵马撞死两个人,奴婢这才出去看了看,谁知道那两个倒霉鬼,其中一个就是陈大夫...”
林老夫人却松了一口气,淡然道:“既然是纵马致死,那就是他自己命不好,又与你没有干系,你慌个什么劲....”
陈妈妈的心,就一点一点寒了下去,这世界上,没有比死人,嘴更严的了。
林老夫人一见她不说话了,就道:“怎么不说了?那纵马的是谁?”
:“怎么,老太太,不是您安排的?”陈妈妈很是惊讶,竟脱口而出。
林老夫人就愕然,旋即又白了她一眼:“咳,怪不得你刚才吓成这幅样子....”
陈妈妈忙补救:“咳,奴婢一瞧见陈大夫躺在那里不动了,就赶忙来回老太太话了,走远了还听得有人在吵嚷:“你说你姑母是皇后,那我爹还是玉皇大帝呢,哪有撞死了人还想跑的.竟然敢乱攀咬皇亲国戚?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林老夫人一下子从榻上直起身来:“你真的听到这般说了?”
陈妈妈吓了一跳,忙道:“奴婢的确是亲耳听到有人这样嚷的...”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双眼登时睁得老大。
话音未落,就听得初云进来传话:“老太太,太太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