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昏聩

怨望这个罪名，向来是朝廷拿捏大臣们的利器，信口一言，甚而心内所想都是证据，有情的削官去职，无情的性命也未必能保住。便是有蒋璋父子们在外，今上不至于立时降罪下来，可有这个症结在，等蒋璋父子们班师回朝会如何？更有一种，都不用等到班师回朝，倘或蒋璋父子吃了败仗就能有灾祸，淮阳郡公杨思静的殷鉴未远。可要许了，宋辽哪里是个良配，比之穆泰宁还不如！

岑氏到了这时也后悔起来，当时咬一咬牙应了，便是安南候府没一个出色人物也不要紧，三娘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谁也不能强过她的头去。如今可好，哪里再来个道士将建康大长公主吓退呢？更不用说，宋辽那人绝不是良配！三娘过去，好比羊入虎口，哪里还有活路。可要岑氏眼睁睁地送蒋苓，那是也万万不舍，万万不能。

再往深一步说，大将征战在外，今上为甚还心心念念地要作弄这将领的家眷，那就唯有两个解释，一是今上已经昏聩了；二是，今上已是不准备再留着魏国公府了，这才会肆无忌惮。凭是哪个，在今上手下，一家子都不会有下场，想在这里岑氏只觉不寒而栗，两只手都开始发抖。

赵氏与李氏两个看着岑氏脸上忽红忽白，吓得又要去请御医来，岑氏却道：“很不必，你们都下去，不用在这里服侍，我歇一歇就好。”赵李两个还待再说，岑氏脸色已沉了下来，吓得两人当时不敢再说，一起退了出去，到底不放心，就使左右丫鬟看着些，这才退走。

又说岑氏又坐了回，咬牙立起身来，点手招来阿金：“你随我往园子里去。”阿金应声过来扶住岑氏，主仆二人往院外走，阿兰阿竹等正要跟上，都叫岑氏喝住了，只得留下。

岑氏这一去，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再回来时，两腮竟是带些晕红，双眼也闪闪发亮，瞧得人心惊，甫一回房就使阿兰去唤蒋苓。阿兰将将走出上房，迎面正遇上蒋苓。

原是岑氏晕着被送回来的事蒋苓也得着消息，原是立时就要来看，只不巧她听着消息时正在书房看书，转身时心急慌忙地袖子一带竟是将书案上的砚台扫落在地，偏砚台里还有些许墨汁，好巧不巧地溅在裙摆与鞋子上，只得回房更衣。这一耽搁就晚了这些时候，又或者说来得凑巧。

岑氏看着蒋苓进门，双眼立时又微微发红，招手将她唤到身边坐了，摩挲着她的头道：“三娘，你受委屈了。”

蒋苓眉间皱一皱：“阿娘好端端地说这话作甚？阿爹与阿娘素来是最偏疼我的，几时委屈过我？”

岑氏笑一笑：“也是，纵得你胆大，甚事都敢做，甚人也不服，不喜哪个也都放在脸上，如此种种以后可要改了，小娘子家家的，就是凶狠也不要露出痕迹来，倒叫人生出警惕防备来，可知道不知道？”

蒋苓虽不明白岑氏为甚好端端说这些，可这话听着有理，也就点头，顺着岑氏的手势往她怀里靠了靠：“阿娘，我知道了，以后都改了。”

岑氏搂着蒋苓的肩膀将她抱进怀里，轻声道：“阿娘知道三娘是个好孩子。还有几句话，你好生记着。赵氏是你大嫂，除着对你大兄冷漠些旁倒也没甚错处，这事是我做差了，我不该与你阿爹赌气，任由他择了赵氏。可娶都娶了，总不好由他们一直这样下去，待你再见着你大兄，从中劝上一劝，只当是为着娘了。”

哪有儿子儿媳不和睦，做娘的不管，反托与小姑子的道理，蒋苓心中疑惑，挣扎着要抬头，岑氏却将她抱得更紧，又说：“你二嫂李氏是个极好的，为人良善周到也有见识，遇事不妨与她多商议商议，听听她怎么说。小大郎小呢，又顽皮得厉害，比你当年也不差什么，你阿嫂一人未必看得住，你多留心些。”

听见这话蒋苓心下更急，挣扎着从岑氏怀抱里脱出身来，抬头看想岑氏，这一看直叫蒋苓惊得几乎叫出声来，却是岑氏脸上满是泪痕。蒋苓伸手去擦岑氏脸上泪水：“阿娘，你莫哭，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我听话。我去劝大嫂，我帮着看小大郎，你莫要吓我。”

岑氏笑着把蒋苓的手拉下：“好，方才不过是一时所感，阿娘不哭了。四郎虽鲁莽些，好在肯听你和五郎的话，你们两个千万拘着他些，等见着你阿爹就好了。”

这些话说得蒋苓几欲魂飞天外：“阿娘，你胡说些甚！难道你不教训四兄么？是他哪里做错惹阿娘生气了？我这就叫他来，你教训他！”说着就要起身，叫岑氏止住了，岑氏抬手在她脸上摸了摸：“阿娘给你找的方子可记着用，好容易养回来的，别又糟蹋了。我们三娘红衣白马好看，最是神气了。”

蒋苓叫岑氏说得连着头皮也在发麻，张口看着岑氏，一个字也说不来，眼中泪水慢慢地凝到一起，又一滴一滴地落下：“阿娘。”

岑氏轻叹一声：“阿娘这一世得着你们几个孩子，也算不枉了。去罢，明儿再来和阿娘说话。去罢。我还要与五郎说几句呢。”

蒋苓想要起身，可是不知怎地，身上一点子力气也没有，两眼也有些花，岑氏一再催促，这才勉强起身，一步一回头地挪出房去。将将踏出岑氏房门，心上忽然狂跳几下，又转回头来，就看岑氏端坐在榻上，冲她微笑着摆手，心头一抽，眼中坠下泪来，到底还是出门去了。

看着蒋苓出去，岑氏脸上笑容再挂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泪来，一旁阿金已是禁不住泪流满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