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石秀回家,立时来间蒋苓,夫妇们一见面,不等蒋苓请问寒温,石秀先把她双手拉住:“娘子辛苦了。”说了也不放手,拉着她往房里去,丫鬟们要跟上,叫蒋苓拿手一点,止住了。
夫妇们进门,石秀进净房沐浴更衣了,复又出来,蒋苓接了,亲事奉茶,石秀接过也不喝,随手搁在一边,问道:“人呢?”
这话问得有趣,并不像兴师问罪怪她没叫刘丽华母子出来迎接他的口吻,倒像是问个要紧的人一样,蒋苓心头一跳,脸上依旧是个若无其事的模样,慢条斯理地说:“我将她们母子安置在依兰阁里。宝郎也有九岁了,原不该再同母亲住一处,只不知道郎君意思,不敢擅专。”
石秀点头,一手拉住蒋苓,按她在身边坐了,这才轻声道:“岳父已查实,她投在王纲门下做仆妇,因懂规矩,知进退,得着王纲前妻韩氏青睐,做了她身边管事的婆子,日子并不算艰难。”
这便与她和五郎所议合上了,蒋苓脸色渐和:“前妻,那韩氏不在了?”
石秀应道:“传说韩氏难产,母子们都没能留住。”
两字传说,叫蒋苓听出奥妙来:“韩氏之死有内情么?”
石秀闻言不仅冷笑:“那王纲再不是个人,从前宠他的韩氏夫人,宠得高畅手下人人皆知他惧内,遇着归氏之后,贪图她的美貌,为着归氏不肯做,偌大年纪竟是昏了头,借着韩氏生产,谋了韩氏性命。”
谋杀妻儿,只是为着娶新妻?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原该瞒得一丝不露才好,怎么就叫外人听着了,还是叫敌人打探着了。蒋苓便不肯信。石秀揽一揽她肩膀:“我也不肯信呢,偏那人也是从王纲府里出来的。”
一个刘丽华也罢了,怎地又有一个?蒋苓更是疑惑,
石秀便道归氏大约是知道王纲作为的,到底年轻,心下害怕,凡是韩氏用过的人她都不肯用,连厨房里的人也换了个干净,一概卖的卖,撵的撵这些人里就有被远远卖了的。一样是卖人,在富贵人家做过活的奴婢仆役价格通常高些,这回也是,牙婆有意宣扬手上的人都是王侍郎府里出来的,都是老实做活的人,是后妻容不得前妻用过的人,这才发卖。
就有个叫阿青的在厨房里做着洒扫粗活的丫鬟叫人买了去,依旧放在厨房里使,不想这阿青往韩氏产房里送过水。虽然她不通医理,也没生育过,也瞧过她阿娘嫂子姐妹生产,就叫她瞧出破绽来,哪有孩子的头已露了出来,产婆反往里推的道理?只是她身份低贱,心上疑惑,连一声也不敢出,低了头只做看不见,匆匆退出。
不久,韩氏难产而亡,阿青才明白那些产婆当然做得甚,怕得更是厉害,只一合眼就看见韩氏在产床上哀嚎,身下鲜血淋漓,是以夜不能寐。等归氏入门,她被转卖离了王府之后才渐渐心安,可也依旧睡不安枕,一日做噩梦,含含糊糊地求韩氏放过她,又说什么她不过是个丫头,郎君吩咐的事,谁能阻止云云。
这样诡异可怕的话,与她同住的丫鬟先回到管事嬷嬷处,管事嬷嬷掂量了两日回在了主人面前。
你道买阿青的是哪个?他姓个周,叫周知安。周知安是岑氏姨表兄,两人的娘是表姨姐妹,关系离得远,蒋璋叛离后,并没受牵累。周知安是京里有名的纨绔,平日以走马斗鸡为乐,人虽然都知道他有钱,可也没有多少人把他当个要紧人看。
不想这个周知安,天生的聪明,早在高畅受了禅让后说:“那位。”说着点一点禁宫所在方向,“论本事端的是个英雄,可惜取了巧,可见心胸气量眼界都浅,又怎么能承受天命呢?”所以早以为最终得胜的会是蒋璋,私下已有联络。
因此一看手上捏着高畅宠臣王纲的把柄,立刻以偷梁换柱的手法,辗转送到蒋璋面前来。
蒋璋接着人,翻来覆去地询问,那阿青叫问得苦,可来回也就几句她看过她娘她嫂子生产,孩子头出来了产婆都是往出拉的,哪有反推回去的道理,蒋璋这才信得真。而周知安很快又送出信来,这一回说的是,当时替韩氏接生的那个产婆已打听到了,可在一月前家里走了水,婆子同她儿子媳妇并三岁的孙子都没逃出来。
如此,两边消息便算是合上了,再看王纲等不及妻孝就迎娶了归氏,事情真相几乎昭然若揭,除非是周知安已转向高畅,故意编个故事哄蒋璋上当可哄蒋璋上当,何必用这种后宅阴私,编些军队动向,诱蒋璋进伏击不是更好?是以无论是蒋璋还是石秀,心上其实已信足了七八分,余下的两三分要补足,就要落在刘丽华身上,所以才有了石秀后来来信,吩咐蒋苓善待刘丽华母子们。
可就是王纲当真因奸情杀妻害儿,败坏的也只是他自己的身家性命,又哪里值得石秀这样上心呢?蒋苓好就好在为人磊落,心中疑问,当时就问了出来。
石秀听说就是一笑:“他的身家性命你瞧着不要紧,那他自己呢?”说了,就把斥候打听到的王纲的身世说了。
那个王纲身世颇有些坎坷,他生而丧父,迫于生计,他娘带着襁褓中的孩子改嫁于邻村的陈三郎。陈三郎家里略有几亩田地,更不肯替人养儿子,好在王纲不足一岁,索性跟了他继父姓陈。陈三郎原先待王纲也不差,还肯把钱来送他进学。不想八岁上,王纲生母一病而亡,扔下了王纲并他同母异父的两个妹子。陈三郎家里即有些薄产又有孩子要照应,自然要续娶。
不想娶到的那位新妻章氏真真是个河东狮,看陈三郎前妻留下的儿女如同眼中钉肉中刺,朝打暮骂,连着饭都不肯给他们吃饱,等她自己生下一子之后,更是容不得王纲,在陈三郎面前屡屡挑拨,说王纲不服教训,更问陈三郎将来家产要把与拖油**吗?
世上人看待自己骨肉尚且不能一碗水端平,有偏心偏向,何况不是自己的骨肉,冷淡厌弃起来更是毫不费力,所以陈三郎把前十年的父子情都抛在了脑后,开始挑剔起王纲来。而人一旦存了挑剔的心思,那真是什么都能挑出错来,更何况王纲还是孩童,做事自然不能周全妥当,看在陈三郎眼里就是顽劣不堪教训,到后来连着学也不肯叫他上了,只把他当半个佃户使。
好好一个郎君成了佃户,王纲自然委屈,且他天生的会读书,学堂的汪先生也觉着惋惜,还往家里来了几回,劝说陈三郎再把王纲送到学里。不想陈三郎还没说甚呢,章氏先就朝汪先生唾了口,直言汪先生要王纲回去念书是一心钻在钱眼里,白做了读书人,将汪先生气得发抖,哪里还有脸皮呆下去,说了几声“唯人与女子不可教也”,恨恨走开,再也不问王纲学业。
陈三郎再是不喜王纲,到底也和王纲做了几年父子,虐待也有限,可哪里想得到,王纲十一岁那年,一日忽然暴雨,陈三郎放心不下田头才结果的梨树,冒雨出去查看,就在树下叫雷劈了个正着,当即死于非命。陈三郎一死,章氏再无顾忌,两个女儿她倒容得下,养着不费多少粮食不说还能当个丫鬟仆妇使,等长大还好换一注聘礼,稳赚不赔。
可王纲?年纪又大,性子也不好,留着抢她儿子家业吗?章氏再不能忍,钻天窜地地寻王纲不是,终于有日顶撞了几句,叫章氏抓着把柄,说他并不是张三郎亲子且又忤逆跋扈,不服教训,告在宗亲乡老处,终于把王纲撵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