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蒋璋听着蒋存信的缺陷就晓得至少在他登基前,蒋存信是娶不着妻了。要搁十几年前,蒋璋依旧是魏国公,自家儿子就是有这种隐疾,倒不难娶亲,只消往下找去,总有贪图魏国公府权势的人家肯嫁女儿,守活寡又怎么样?便是不给金不给银。只有自家有麻烦了,亲家翁伸一伸手的事。或是蒋璋天下已定,蒋存信是个亲王,自然也不愁没有王妃,就是要世子也不难,往兄弟处抱个也就是了。偏是还在争天下的当口,这时娶亲,往谁家说去谁家都要恼,别儿媳妇没娶着,倒是叫手下臣子生了异心,只能以太医说蒋存信身子亏得厉害,须得长期调理为由,暂缓为他娶亲。
蒋存信即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争天下的心?他连男人也做不得,更不能有自己的子嗣,作甚跟自己的哥哥争天下,争来有甚用?一倒不如拱卫自家嫡亲兄长做这皇帝,还能保一世平安富贵。
这件事除了蒋璋、蒋存智和蒋存信父子三个心照不宣之外,也只有蒋苓也隐约知道,连李氏都不清楚。
只不过这样的事,蒋苓也不能告诉蒋承业知道,只拿蒋存智在同胞兄弟中素来有威信搪塞,好在蒋承业素来信服蒋苓,倒也没有异议。
只是,虽然蒋璋已将国号定为魏,也拟定了登基的日期,可实际还没举行大典,也没追封高祖、祖父、父亲为帝,更没分封诸子,怎么蒋存智就来信说这些,他可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
蒋苓素白的手指搁在信笺,长睫低垂,过了一刻才道:“那就是出事了。”
蒋承业的声音都绷紧了,“要真出事了,阿爹怎么还能寄信来。”
蒋苓看着蒋承业,情不自禁地长叹出一口气:大郎什么都好,只这十几年来过得太过顺遂了,以至于将人人都看做了好人。遇事也不肯往深处想。待要解释,一时又不知怎么解释起,毕竟这只是看着信忽然而至的灵感。蒋苓也只能吩咐蒋承业多加小心,无事不要落单,哪怕是在车队里行走也千万记得带亲卫:“莫使一时大意成终身之憾。”
几个儿子一满十四五,蒋璋就舍得往军队里扔,可轮到嫡长孙了,蒋璋就心软了
蒋承业虽然觉得蒋苓太过小心,自家车队里能出什么事儿,镇国将军手上的枪,他麾下陌刀队哪个都不是吃素的,便是有宵小动手,只怕也是有来无回,这样的信心在四日以后,化作了齑粉。
说起来,魏地与大梁朝的距离虽然远,快马加鞭的话,十日足够了,可车队庞大,由车头至车尾就有一里多本就走不快。随行的又大多是女眷,是以根本走不快,走了二十多天,连着一半路也没走到。
别人还罢了,蒋承业正是年少好动的时候,哪里耐得住,到底也知道厉害,不敢离开车队自家活动,只好来来去去的骑马从车队头跑到车队尾,李氏与蒋苓两个也劝过,可看着蒋承业自家有分寸,这才放心。
可世事就是这样奇怪,提心吊胆的时候常平安无事,一旦放心,就有变化,放在这里也是。
蒋苓正抱着福郎念书与他听,又教他识字,忽然就听见外面一阵聒噪,有几个人在叫嚷,声音凑在一起,竟是听不清他们喊些什么。蒋苓正要使人出去打探,就看车帘一掀,扑进来个丫鬟,尖声道:“郡主!大郎从奔马上摔下来了。”
前梁的悯太子就是从奔马上摔下,活生生被拖死的!所以蒋苓惊得几乎魂飞天外,一下弹起身来,却忘了福郎正坐在她膝上,她一起身,福郎哪里坐得住,当时滚落在地,头重重地磕在了地板上,当时就大哭起来。
一个是看着长大,情分犹如母子的侄儿落马,一个是亲生骨肉因着她的匆忙撞了头,蒋苓一时竟是手足无措,不知是先去看蒋承业的好还是先叫随行的太医来看福郎的好,竟是由着福郎坐在地上哭,是随伺在侧的盛氏将哭得声嘶力竭的福郎抱了起来。
正在蒋苓左右都为难之时,车帘又是一动,这一回探进身来的是傅章。
傅章双眼飞快地在蒋苓脸上身上掠过,口中道:“郡主莫急,大郎已救下来了。”
听见这句,随着心头吊着的气一松,蒋苓双腿一软,人跌坐在椅上,一面伸出手去要福郎,“将孩子给我。”
抱着福郎哄的盛氏连忙将福郎递到蒋苓手上,“郡主。瞧着是磕破了些油皮,可摔了头可大可小,还是请太医来瞧瞧罢。”在盛氏怀里是福郎还扭着身子找蒋苓,勾得蒋苓伸手去接,可傅章下一句却将她定在了原地。
傅章说:“只是叫马蹄踩着了腿,世子妃请您过去。”
蒋苓摸一摸已经不哭的福郎,咬牙就外走,傅章替她高高地掀起帘子,看她出来还虚扶一把:“郡主小心。”
看着一旁的手伸过来,蒋苓想也不想地甩开:“阿爹将护卫重责交到你手上?你也是名将了,这点子事都做不好!你是怎么当差的?还是护卫我们这些妇孺叫你委屈了!”
傅章到底是镇军将军,在军中威望也不低,而蒋苓教训得严厉,最后一句可以说说得极重,人人只当傅章脸上要挂不住,或是羞愧或是恼怒,或是兼而有之,哪里想到傅章脸上笑容一闪而逝,认错认得极快:“是,郡主教训得是,是某疏忽了。”
要蒋承业是因人袭击受伤,蒋苓方才那番话才算是有理有据,傅章就该认罪才是,可蒋承业是自家跑马不仔细落的马,怪得着他那些护卫都怪不到傅章头上,所以蒋苓训完,自家就有些尴尬,面上不禁微微一红,脚下加快,傅章依旧牢牢跟在蒋苓身后,两人将扈从扔开了些。
傅章落后蒋苓一步,看着她的背影,又是欢喜又是酸涩。欢喜的是,这样才是生气勃勃的蒋苓,才是意气风发,什么人什么事都不看在眼里的三姐姐。先前那沉默的样子,叫人看着都透不过气来。可这些话,傅章也只能在心上想一想,决计不敢说出口,他自家还罢了,伤了蒋苓的美誉,他万死难辞。
蒋苓哪里晓得傅章心上千回百转,只顾自己往前走,好在这是车队,从她车架到李氏车架相距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以蒋苓放开走的脚程,转瞬就到。
车架前跪满了蒋承业的亲随亲卫,蒋苓只扫了眼,转身进了车厢。
李氏听到身后脚步声,连头也不回,两眼盯着躺在榻上的蒋承业,口中轻轻地道:“三娘来了。”
蒋苓走到李氏身边,握住她颤抖的手:“阿嫂,我听八郎说大郎叫马踩了下,踩哪里了,要紧不要紧?”
这话一问,泪珠就从李氏眼中滚落:“踩在腿上,太医说,骨头怕是叫踩断了。这在半路上,可怎么修养得好,万一落下病根来。”说到这里,李氏再说不下去,拿着帕子堵着口。
蒋承业是嫡长孙,不出意外的话,日后便是大魏的君主,可如今就出了意外,断腿要是接好了还罢了,要是接得一长一短,成了跛足,便是断了蒋承业日后承继大统的路!蒋存智正当壮年,大可广纳姬妾,还怕生不出儿子来么?到时她这嫡妻,大郎这长子,怕就成了人眼中钉肉中刺,非得拔干净了才能睡得着觉。
蒋苓明白李氏心思,可这时也不是安慰她的时候,长眉一轩,连着问李氏:“太医如何说的?除了腿骨折断,旁的地方还有伤吗?如何大嫂大姐姐她们不至?大郎的亲卫们都跪在外头,可我没瞧见马夫,他人呢?”
李氏身为世子妃,被蒋苓连着追问,很有些羞愧,可又晓得蒋苓问得有理,也只好一面拭泪一面答话,“头磕着了,有没有事得大郎醒了才知道。马夫不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