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袁先生的那番劝导终究在石秀心里扎下了一根刺。这根刺,要是刘丽华不再出现,也不过藏在他心底,至多想一想她是不是还活着,可偏刘丽华不但来了,还带了个儿子来。
石秀的年纪实在的不小了,蓦然看着个快要长成的儿子,哪有不喜欢的。可喜欢之后,袁先生的话又翻了起来,一个女郎自家活着且难,何况还带了个孩子。便是刘丽华说她自卖自身到王纲家帮佣,这才养活了他们母子,这话起先也打消了石秀的疑心,可坏就坏在刘丽华为着在益阳候府站稳脚,回京城拿住了王纲。
那个王纲是连着亲生骨肉都能舍弃的人,何况帮着设套害他的刘丽华,他又怎么肯轻易放过?因刘丽华与那个相貌端正的斥候是扮做夫妇的,所以王纲故意在他面前有意夸赞宝郎,说他是个灵醒的孩子,更提及刘丽华投到他家时宝郎还吃奶呢。又因为王纲的身份尴尬,不被魏地的君臣们信赖,所以他说的话斥候一字不差地都传了回来。
婴孩吃奶的日子,哪有定数的?有一口也没得吃,只靠稀粥米糊过活的,也有一口气吃到一两岁,甚至三四岁的。所以旁人看过也就算了,只有石秀,有袁先生那句话做引子,就有疑心。
可石秀到底还算得端方,每一起疑就自愧多疑,将疑问放在一边。便是这样,到底难以全然释怀。便是这时,他收着家书,知道了蒋苓有孕。
蒋苓和他差着年岁不说,出身即高,相貌也出色,性子也说得上稳重体贴,石秀对她本就满意,再知道她有孕,真可以说是喜心翻倒,再没意见,不觉得蒋苓为人严肃了。
石秀欢欢喜喜地给蒋苓回信,信上重复再重复地交代蒋苓好生保养,不要操劳,若是府里有人惹她不喜欢,只管处置,千万不要生气,生气对她身体不好云云。
他写信时,倒是真没想着刘丽华母子,只想到家里的仆佣们,毕竟益阳候府根基浅,除着蒋苓带过来那些,旁的都是现买的,难免有不服教训的,或者顽劣顶撞的。可没想到正说明了石秀这时一颗心已全然偏了,全没想到这“府里人”已是将刘丽华母子都捎了进去,更没想到在信上问候刘丽华母子一句。
再说李氏从益阳候府回去,立时请人把蒋芳请来,道是:“别看三娘张扬,到底是头一回呢,哪有不怕的。更不要说府里还有那两个人,虽说叫我关了起来,可也不敢说不会生出事来。我又有一摊子事,分不开身,所以想请你多走动走动,只消三娘一索得男,那对母子也就不要紧了。”
蒋芳见李氏慎重,起先有些慌张,以为出了什么事,待听着蒋苓有喜,也为她高兴,笑道:“你这是什么话?三娘是我嫡亲的妹子,我照料她是应该的,哪用说个请字。左右薛郎不在,我索性到益阳候府去住就是了。”
李氏也笑:“是我说错了话,你别恼。实在三娘如今的日子也艰难些。”就把刘丽华和宝郎闹的那一出告诉了蒋芳知道。
蒋芳听了,也勃然做色,“我竟不知道,亏得你告诉我。我这就过去,衣裳细软回头再收拾也是一样的。”说了起身便走,自此后就住进了益阳候府,照拂蒋苓,是旁话,表过不提。
又说石秀自知道蒋苓有孕,就想亲自看着他和蒋苓的孩子出世。无奈前线的战事纠结,高畅竟是亲领中军,御驾亲征。他在政事上糊涂,可行军打仗上却是不世出的将才,从他亲自压阵之后,魏军就没能再进一步。而高畅也知对面的蒋璋、蒋存智、石秀都是人才,也不敢轻易冒进,索性仗着家底略厚,以永定河为界,和魏军隔江对峙。
这一僵持,就是数月,从仲春进入深秋,眼看着寒冬要到了。
寒冬一到,永定河一带滴水成冰,河面能冻得跑马。这样,两军都没了天然的防护,得时刻预备着对方偷袭,便是在此时,忽然峰回路转,高畅左翼忽然被一支轻骑突袭,被劫去了一批粮草不说,死伤也有上千人,损伤算太大,可是谁带的队,队伍又从哪里来,梁军竟是摸不着头脑,要晓得高畅用兵狡诈,从起兵起,就没吃过这样的大亏,可以说颜面无光。
魏军这里也不知偷袭高畅的是敌是友,要是友,袭击梁军后就该透个消息,偏那队鸿飞冥冥。要说是敌,如今的天下,零星的“义军反王”早叫魏军或梁军吞没了,就是有漏网之鱼,也不会有这样的能耐。
因着摸不清这支队伍的路数,两军依旧不敢轻动,便是这时,蒋存智与石秀都收着了报喜的家书。
蒋存智收到的信是李氏亲自写来的,道是蒋苓在日生了个小郎君,因是不足月生的,即瘦且弱,连着吃奶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先将奶挤在碗里,用汤匙一点点喂。又因为他实在太小,都不敢放在床上,每天是三四个奶妈们轮流贴着心口抱,能不能活下来,在两可之间。蒋存智缓缓地与蒋璋说,别惊动了蒋璋,毕竟他也是有年岁的人了。
而石秀那信是蒋苓手书,信上却写了两件事,其一说孩子早产体弱,但是没大碍,请石秀放心,不要以她母子为念,用心御敌,她与大郎二郎都等着他凯旋归家。其二,却是说了个噩耗,道刘丽华起夜时不慎打翻了油灯,烧伤了双足,府医已看过,伤得不算重,不会留下残疾,请石秀不要着急。
只是信写得越简略,越是叫石秀疑问,照着蒋苓产期算去,还该有一个月才到日子呢,怎么就早生了这些时候?且蒋苓字迹飘忽,仿佛十分虚弱的模样,可照蒋苓信上所写,她生产顺利,母子平安。可生产已有些日子了,身子还虚弱成这样,到底是她报喜不报忧,还是遇着了什么事以至于伤及胎胞,甚至伤了她的身子?
无论如何,石秀都不想蒋苓有个万一。一是,蒋苓是个好妻子,有她在,他再无后顾之忧。二则,蒋苓在,他便是魏王女婿,他日蒋璋登基,至少能保石家三代的前程。若是蒋苓没了,虽然蒋璋依旧会重用他,一旦有那一日,也会论功行赏,到底差了一层。
可蒋苓身在魏国都城,益阳候府守卫森严,她又不是什么粗心大意的人,能出什么事,会出什么事?难道是刘丽华与宝郎?
是了,从前宝郎是他独子,且说是庶出,实际也是原配所出,若是他没旁的儿子,益阳候府早晚是他们母子的。如今蒋苓有孕,教她生下个儿子来,未来有宝郎什么事!所以,他们母子容不得蒋苓平安生产也是有的。
不,不。蒋苓一个人已能将益阳候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又有寿阳郡主在一边协助,刘丽华母子就是有心也无力,不能是他们。
可刘丽华又是个仔细的人,她好端端地怎么会打翻夜灯?打翻夜灯不算,还烧着了双足?蒋苓便是容不下她,要料理她的法子也多了去了,不能如此画蛇添足。
所以,两件疑问,叫石秀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