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口,书房里陡然寂静,还是蒋存信先醒过神来,笑骂道:“别以为你叫一声姐姐,我姐姐就是你姐姐了,就轮着你献殷勤了。”说着话,几步过来,伸手拿起蒋苓面前茶盏,顺手递给身边的小厮,“换热的来。”
蒋苓也回过神,笑说:“哪里就这么娇贵了。从前赶路时也不是没吃过冷水。”这才又请傅章坐,“八郎,你我自小相识,我看你和五郎仿佛,也就不虚言了。”
听到蒋苓说看他和五郎仿佛,傅章心头就是一痛。好在他这些年也历练了出来,心里再煎熬,外头也掌得住,脸上还能笑一笑:“我和五郎情同手足,三姐姐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做弟弟的,还能不答应吗?”这便是将他肯为蒋苓做事的理由定格在他和蒋存信的交情上了,便是日后被石秀知道也有说辞,考虑不可谓不周到。
蒋苓曲起细白的手指在面前的书桌上轻轻敲两敲,这两下,仿佛都敲在了傅章心上。
“八郎,你兄长可安好?”
傅章的目光本来看在蒋苓手指上,忽然听见这句,猛然抬头,对面的蒋苓,口角却是笑微微的。
三姐姐怎么知道他们兄弟已见过面?
“是。我前些日子见过我大兄,大兄出逃至今,兵马俱在,人也无恙。”
怎么能好,一国公世子,家破人亡,仓促出逃,手下虽然有人有马,可养士兵军马哪里是容易的事。傅泰带出来的那些银子已花得七七八八。且他出身在那里,实在做不来落草为寇的事,更没什么自立的本钱。若不是巧遇傅章,得着他支援,只怕已维持不下。
傅章倒也劝过他,说蒋璋正是用人之际,劝他来投,傅泰只是推脱,即没答应也没拒绝。可这样的话,便是蒋苓面前,傅章也不好实说。
“傅家大兄若是真好,又怎么会不去见我阿爹呢?如今大势,唯我父与伪梁罢了,大兄不来与你兄弟团聚,还能去靠伪帝,日后兄弟反目吗?“
吃蒋苓这一问,傅章只好讪笑,“三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蒋苓瞧他一眼,轻叹:“你告诉我的呀。”
自傅廷芳身死,镇国公府倾覆,傅泰,傅康,傅章兄弟们各奔东西。从前朝中还有皇帝在,傅泰兄弟们自觉身受皇恩,不肯辜负也是有的,如今承平帝生死,高畅僭取帝位,能禁锢他们的负担已没了,自然是要寻出路的。而傅章和他几个兄长感情深厚,到现在也不着急,唯一的解释是,他们兄弟早见过面了。
只是这番计较,蒋苓不会同傅章解释,又说:“你兄长都是信人,不肯托赖父祖余荫,也不连累你,这样的人品实实的可敬。正巧我阿爹也在人之际,不若教你兄长们立个功劳,日后再来头,不但名正言顺,你弟兄们也能团聚,你看可好?”
不等蒋苓说完,蒋存信已霍然开朗:奇兵偷袭,要是傅章来做,难免有擅离职守之嫌,就是成功也未必有功。可要是傅泰兄弟来做,他们不是魏军的人,行动不受约束,果然是能做。只是,傅泰兄弟们奔波流浪了这些日子,必然是人困马乏,哪里来的精力偷袭高畅侧翼。
傅泰兄弟们人困马乏,可傅章呢?他手上队伍好算一支精兵,且正好轮休,要是他顶着他兄长的名义走上那么一趟,也好算两全其美。至于傅章的队伍,里头大半儿是傅章带起来的,人人服他,他决定的事再没人敢违拗的。
不过瞬间,傅章就拿定了主意,“我懂了。”他站起身,向蒋苓深深作了一揖,“还请三姐姐教我,必不负三姐姐苦心。”
蒋苓的计划对蒋存信详细说过,所以看着傅章答应,蒋苓便不再耽搁,先行回去,留着蒋存信与傅章交代研究。
再说,蒋苓虽有计策,不过是个纸上谈兵;而蒋存信因体弱,也不能往阵前去,虽也见过几回,到底经验尚浅,三人里唯独傅章,虽然年纪最轻,已能说是百战之余,听蒋存信说完,已点出好些漏洞来。
譬如,高畅虽然没从此地渡河,焉知他不会在此地设伏?兵者诡道,实在不是看一两本兵书,在沙盘上推演几回就能决胜千里的。
便是这主意不是蒋存信的主谋,也叫傅章说得面红耳赤。
傅章口风却又一转,笑吟吟地道:“三姐姐辛苦想得的计谋,我怎能辜负呢?”便是蒋苓想偷袭高畅侧翼是为着自家能占得先机,并不是要照拂他们兄弟,可他也自欢喜:三姐姐这主意要送到魏王面前,魏王也自能周全,可她偏来找他,可见在三姐姐心上,他傅章是值得她托赖的人。既如此,他怎么好叫她失望呢。
从蒋存信这里出来,傅章立时去寻了傅泰傅康兄弟两个,把他要领百余轻骑偷袭高畅腹部,他的大营暂时交托他们照管的事说了,更道他计算过来回,只消五日就够。
傅泰一向稳重严厉,便是做了“散兵游勇”这些年也不改性情,听傅章的主意,不但不答应,反将他痛骂一顿,说他还是从前那顾此失彼的脾性,这样的性情上了战阵,早晚要吃亏云云。
傅康略和缓些,先说傅章鲁莽,再劝傅泰:“八郎也是好意,他计策上就是有不周全之处,我们好好儿与他说就是了,他还能不明白吗?如今只得我们兄弟三个,合该勠力同心才是。”
傅泰听说,长叹一声,“你老实在营里呆着,借两百人与我就是了。”
傅泰从前骁勇善战,可这两年的辛苦,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不比往日,傅章不能放心,还要再劝,才说了没几句,傅泰断然道:“你若是不应,这事便算了,不必再提。”
傅章晓得傅泰说得出做得到,只能答应,因担心傅泰安危,傅章将陌刀队拨了一半与傅泰,一来陌刀队个个勇力过人;二来,陌刀队人镇国公旧部,傅泰是他们旧主,自然更能服从傅泰指派,能事半功倍。
要说傅泰不愧是傅廷芳费心栽培的世子,用兵上得着了傅廷芳的真传,晓得高畅必然也有斥候在魏地,起先连日索性光明正大地行动。因是队伍带着傅章部的旗号,连着魏军也没有惊动,更不要说对面的梁军了。
一圈兜下来,离着蒋璋高畅的驻营地已有近百里,是个极偏僻的地界,丘陵与田地相间,别说是马队行进困难,就是步卒也行走不便。
虽然地势不平,可这里的河流狭窄,如今又临近冬季,河流更浅,若是不嫌水冷,人都能淌过去,傅章择定的渡河点就在这里。
是日深夜,傅泰叫陌刀队反穿号衣,藏好陌刀,只带弓箭与佩剑,人衔枚,马裹蹄,趁着夜色牵着马淌过了永定河,之所以选择淌水过河,是不想马匹在行动中掀起连片的水花引人注目。
过河之后,一行人晓行夜宿,天色蒙蒙亮就躲进山林,只等天黑尽了才出动,是以行动更是迟缓,对岸走了两天的路,这边足足走了五日。
就在傅泰在梁地潜行的时候,蒋苓悄悄见傅章的事泄露了出去,叫蒋茉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