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了昨夜那一番“坦诚”相见,石秀与蒋苓两个倒似更进一步,用早膳时,石秀甚至还替蒋苓夹了一个水晶包,夫妇们正用饭,丫鬟来说刘丽华来请安了。
石秀听说,手上筷子不由自主地放下,蒋苓口角弯一弯,转脸又对石秀一笑,“我这人不爱啰嗦,平日也不大要她过来。她也确是不来,今儿想是你在。”
一句话,似解说似捻酸,听得石秀直笑,握住了蒋苓的手:“你要不想见,就叫她回去。”
蒋苓轻轻啐了口,笑道:“人家辛辛苦苦地来了,倒叫她回去,你忍心,我也不忍心的。”说了转头吩咐:“叫刘氏进来罢。”
刘丽华心中也知道,昨天石秀这是出征后回家的头一顿饭,论情论理都该陪着蒋苓用饭才是,所以故意用宝郎做借口果然将石秀留下,以为以蒋苓的刚烈,定然会恼了石秀对她的轻视,所以特特一早过来请安,预备着再激蒋苓几句,好叫她在石秀面前失态。
且为着从前她来请安时,蒋苓三次中总有一两次是命人将他直接打发回去的,所以听见里头喊进,刘丽华心中就以为得计,收了脸上笑容,规规矩矩地低头进房,做个头也不敢抬的模样:“婢妾问侯爷安,郡主安。”
她虽没抬头,眼角却瞥见蒋苓将手上牙箸一搁,心上就是一喜,头低得更低些。
就听蒋苓在上头说:“起来罢。你腿上还有伤呢。”
这一句叫刘丽华眨了眨眼,不得不应声站起。
她面前,石秀坐在主位,蒋苓与他对角而坐,石秀固然是容色如常,蒋苓竟也是一派从容,心上就有些惊疑,想一想,忽又释然:还是生气了,不然怎么指着她的腿伤说话呢?
所以刘丽华赔笑道:“妾是来与郡主赔罪的,昨儿大郎不懂事,定要侯爷留下用饭,妾向来拿他没法子,只好依了。妾替大郎赔罪了,郡主宽宏。”说到后来,又是一副怯生生,唯恐蒋苓发怒的模样。
这话大体是对的,唯有一样,昨天留石秀用饭的是她刘丽华。
当面撒谎?不是,刘丽华不是这样的蠢人,石秀眉头不由皱紧,紧接着又听刘丽华说,“郡主要怪,也只怪婢妾教导无方罢。”
蒋苓转头向石秀笑:“石郎,刘氏,这话我听得有意思。郎君是大郎亲父,我是大郎嫡母,都身负教导之责,便是大郎有什么差错,该着自省的也是我们,与她何干了,倒要她急着认错。”
是了,她和蒋苓分出正侧,宝郎就不再是她的儿子,叫了十来年的阿娘也得私底下才能叫。刘丽华嘴唇抖了两抖,咬牙道:“夫人莫怪,妾一时改不过来。”说了。又泪盈盈地看了眼石秀。
这一回,石秀终于明白,刘丽华不过是有意挑着蒋苓恼了宝郎,她是宝郎嫡母,要打要罚的,还真师出有名。石秀唯恐蒋苓真的吃刘丽华的挑唆为难宝郎,连忙打断:“以后改过。你也请过安了,下去罢。”
竟就这样叫她回去了?刘丽华一时不能相信,脚下钉了钉一样,竟是一步也移不动。
蒋苓不言不语,只笑微微看了石秀眼,意思是:“你说的话无用。”
石秀叫蒋苓看得脸红,轻咳了声,又说:“下去罢,腿上既然不好,好好养着才是。”又想起昨日蒋苓和他说的去腐生肌的金创良药,又说,“我将药留在你们夫人这里,你要用药,请夫人给你就是。”
刘丽华瞧着他二人的眉眼官司,一口乌气直往上冲,可不得不咽下,还得给两人行礼告退。一直到退出正房,走到自房前,刘丽华才终于说了句:“好硬的心肠。”也不知道说的是石秀还是蒋苓。
再说,经了这事,石秀在家的这几日,日日都在蒋苓正房,不是看蒋苓练字,就是陪着福郎玩一会。福郎虽然还不大清楚眼前的男人是他阿爹,可见得多了也自亲近,福郎已会扑过去要石秀抱了,高兴了还会在石秀脸上啃一口
抱着怀里柔若无骨的幼子,石秀心下软得一塌糊涂,对着蒋苓道:“我这番回去,我大魏差不多就能把梁朝全境拿下,你想不想京都?到时我们一起回去,我替福郎请封世子。”
这一回,蒋苓爽爽气气地笑:“好。妾静候阿爹与石郎的佳音。”她怀里懵懂的福郎看看石秀又看看蒋苓,忽然咯咯笑出了声。
石秀这话说了没两天,蒋璋来信,急召他赶赴前线,却是梁朝内里出了大事了。
前文说到,王纲续娶了张氏为妻,张氏虽然没前头两个美貌可爱,却是胜在会得揣摩王纲心思,能哄着王纲将她的意思当成自家的意思,而后又生下一子,王纲自知大梁朝朝不保夕,自家走不脱,总要保全儿子小弟,是以伪造书信假称祖坟受损,想以修祖坟的名义叫张氏带着儿子走脱。不料如今的高畅已非是当年才起义时胸襟宽大的高畅,竟是以幼儿经不起长途奔波为由,命张氏一人返乡,迫得王纲张氏两个不得不收买了个同小弟差不多大的男童来李代桃僵,哪里想得到,这那男童竟是小弟乳母容氏亲子。
容氏见原来好好在家的儿子忽然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哪能不怕,辗转托人打听才晓得是个老和尚铁口直断说小弟命里与佛有缘,可张氏舍不得儿子出家,所以花银子买个替身,委了她丈夫去办。
容氏这才明白,是她丈夫谢齐贪图王家一百两银子,所以将二郎舍出来,先是气得险些晕过去,恨不能抱着儿子冲到王纲面前举发,可转念一想,王纲夫妇们都不是什么良善,真叫他们晓得谢齐卖的是自家儿子,还不知怎么报复呢。也只能忍气吞声。
不想她这里忍气吞声,可她初见二郎时的异常早叫张氏看在眼里,面上声色不动,暗里却是做了铺排,到了她要还乡前一日,以母子们要分开舍不得为由命容氏将小弟抱来。容氏哪里知道是计,乖乖地将小弟抱到张氏房内。张氏抱了幼子,笑微微地对容氏说她回乡后,小弟就要辛苦容氏了,又把了一个锦囊来谢容氏。
容氏给长子治病缺钱,不然好好一个小户娘子也不至于投身来做乳母,一见锦囊光辉璀璨,心里就动了,双手接过,郑重谢了张氏,又约好次日早晨来接容氏,自家揣着锦囊回琢玉轩,小心关上房门打开一看,竟是总有鸽卵大小的一对儿明珠,珠光润泽,虽然不算什么奇珍异宝,可要是拿去换钱,倒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容氏心满意足,顾不得多想怎么是她份内的事,张氏还要另把好处来谢她。
起先太平无事,一直后半夜忽然风云变色,外头十分喧闹,都说是夫人在收拾行礼时发现圣上赏赐的一对儿明珠不见了,现在能进夫人房的丫鬟仆妇都已经拷问搜查遍了,明珠只不见踪迹。如今只有容乳娘的房间没查呢,请容氏将门开一开。
也是容氏秉性单纯,到刀在眼前了还不知道死之将至,还以为她的明珠是张氏给的,这事与她全无关系,毫无防备地开了门。
哪想得到她才将门拉开,就闯进来几个人高体壮的仆妇,不容分说地讲容氏按到在地,七手八脚按住了,一个下颌有痣的妇人走了进来,正是张氏的陪房周婆子。
周婆子虽然叫做婆子,可也不到四十岁年纪,生了一张圆脸儿,细眉细目,鼻头略圆,不笑不说话,十分的和蔼,在府里下人里头很有些善名。
容氏见着是她,仿佛从十八层地狱得出生天一样,挣扎着向周婆子恳求道:“周娘子,周娘子,您行个好儿,替我分说几句罢。我哪里是能偷盗的人呢?”
周婆子走到容氏面前弯了腰看她,带些遗憾地说:“要是别的也罢了,夫人少的明珠是圣上赐与郎君的,失落了,叫圣上知道可是要治罪的。”她才直起身,容氏身后就有和婆子手脚极快地摸了一块帕子来将她的口堵住。
周婆子先去容氏的床上翻找,床上没有,又往一旁的衣柜里翻检一通,都是一无所获,就折回身来问容氏:“容娘子,我们夫人的明珠你藏哪里去了?老实说来,也省得皮肉受苦。”
到了这时,容氏还以为是误会,呜呜的哭泣,不住地摇头。她身后的仆妇上来将她口中帕子扯落:“快说!藏哪里了!”
容氏就哭道:“周娘子,你们寻错人了。妾的明珠是夫人赏的。并不是妾偷的。您想想,妾是外来人,又没卖得死契,夫人的东西收藏在哪里,妾怎么知道呢?且妾要扯谎,夫人哪里岂有不拆穿的道理,周娘子,您说是不是。”
周娘子垂眼看了看容氏,忽然就笑了。她天生一张极和善的面孔,这一笑,更显得慈眉善目,观之可亲,叫容氏心中生出莫大的希望来:“你说的也有理,可我们也不能不见着东西就走不是?不然在夫人面前也不好交差。”
容氏含泪道:“周娘子说得是。夫人赏妾的明珠,妾怕叫人偷了,藏在床底了,您看有个小木盒就是了。”说了又落下几滴泪,只觉得自家真真的是无辜受累。
周婆子听说抿了嘴一笑,倒还笑出俩酒窝来,回到床边跪在地上,伸长手往内一摸,果然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来,也不是什么值钱的料子,上头的漆都快掉完了,便是扔在地上也不会有人多瞧一眼。
周婆子笑道:“人赃俱获,你倒是会藏。”说着将木盒打开,里头搁着一只光华璀璨的锦囊,拿着锦囊往盒子里一倒,果然滚出两颗拇指大小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