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去了。”他说道,“这么大肚子,万一生在地里怎么办?”
“不会的。”合荼说道,“我算过日子了,现在还早着呢。”
“你还是在家呆着吧。”程加桦又说道,这时程铁龙和穆仕缓缓走来,听见他们的对话,程铁龙毫无表示,只有穆仕扭头看了合荼一眼,似乎敷衍客气般的说道:“你别去了。”
“妈,我没事。”合荼急忙说道,似乎要急于表现自己似的,“现在地里这么忙,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帮手,我没关系的。”
听见她这么说,穆仕就不说话了,扭过头就往外面走去。合荼看了程加桦一眼,也跟着婆婆的脚步前去了。程加桦因着连日的劳累,连话也不想多说,既然妻子这么倔强,他也就不想再说什么,反正都在自己身边,待会儿多照看她一点就好了。
虽是已经到了秋季,但是阳光依旧灼热。快到中午时分的时候,合荼身上就已经被汗全部打湿了。她身上不便,行动却依旧敏捷,同加桦的劳动力一般不相上下,只是时间久了就有点支撑不住,尤其暴露在大太阳底下,她觉得热累交融,自己快要融化在这地里了。好容易看见远远赶超在前面的公公站了起来,朝着他们招了招手,示意可以回去休息一下,合荼这才扶着腰缓缓站了起来。
“怎么样?”程加桦急忙赶上来扶着她的胳膊,看见合荼的脸色苍白,汗水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不禁有点担心。
“还好。”合荼拿起田埂上的水壶,对着口猛地喝了一大口水,抬手抹了抹嘴。
“走,我们回去吧。”
午饭是在早饭时候一起做好的,回去只是热了热,大家随便吃了点,就准备休息了。合荼缓缓朝后平躺下来,感到身上一阵解放似的轻松,正合上眼准备睡去,腹部突然一阵猛烈的抽搐,痛的她几乎尖叫出来。
她热汗淋漓的半撑着身,右手放在肚子上面,心里开始慌张起来。好在这一阵抽搐过后就没有什么反应了,疼痛也渐减,她紧绷的身体这才缓缓放松下来。
正在这时候,程加桦进来了。一看见合荼那张惨白着的脸以及紧绷着的动作,他有点被吓到了,急忙上前问道:“你怎么了?肚子痛吗?”
合荼无力地点了点头,被加桦扶着躺下去,听他说道:“跟你说了让你别去,你现在特殊时期,还要这么折腾自己,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合荼默默地听着,一句话也没说。她开始害怕起来,为自己之前的过于自信和莽撞感到后怕。她闭上眼睛,想让自己放松下来,程加桦后面说的话她倒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了。
下午起来的时候,程加桦对穆仕说了这件事。合荼虽不在他们眼前,却还是隔着帘子远远听到了穆仕的声音,只听她说道:“怀个孕这么多事,我那时候就不会这样。算了,就让她在家里呆着吧,顺便给我们做饭,不然老是剩饭剩菜的。”
合荼心里感到不舒服极了,她竟渐渐生出一种罪恶感,觉得自己怀孕导致不能帮家里人做活是自己的错一般。她压根就没觉得,女人怀孕就已经很辛苦了,婆家应该好好地照顾自己,而是开始责备起自己,为什么自己的身体这么弱。她强撑着要坐起来,只是经过了中午那一阵疼痛,身子变得十分疲惫,稍稍动一下就觉得不适。最终她还是躺回去了,微微的喘着粗气,一脸绝望的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大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之后,院子里变得死一般的沉寂。合荼合上眼睛,略微休息了一会儿,觉得身体不那么沉重了,才缓缓坐了起来。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说道:“小家伙啊,你快点出来吧,不要折腾你妈妈了,你妈妈折腾不起了。”仿佛是在回应她的话似的,她的肚皮稍稍鼓动了一下,似乎是胎儿在用手触摸她的子宫壁。合荼浅笑,心里稍觉一丝安慰,伸脚下床穿上鞋子,准备收拾午饭后还没来得及清洗的碗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穆仕对她的态度也渐渐地冷了下来,两个人似乎又要进入一段冷战期。只是合荼预产期将近,分不出更多精力去思考研究婆婆的表现,而是自暴自弃的想:“冷战就冷战吧,为了孩子,我也不能太对于让身体劳累了。”抱着这样的想法,她的心态反而安宁了下来,只有那穆仕,日日找茬似的说一些令人气愤的话,要么就是故意扔下一大家子的衣服让合荼去洗,让她每日打扫偌大的庭院,丝毫也不在乎合荼已经快要生了。合荼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做事,好在这些活计不是很累,勉强还能做得来。
时间的脚步踩进十月份的时候,合荼生了。
那是凌晨两点的时候,全家人都已经熟睡。浅浅的睡梦中,合荼突然觉得腹部一阵剧烈的抽搐疼痛,几乎痛的她快要晕过去。她摸索着抓住身旁打着呼噜的程加桦,喘息着喊道:“加桦!加桦!”
程加桦从梦里惊醒过来,一脸懵然的看着她,不明所以。及至在黑暗里瞧见合荼那张惨白的脸,和她紧捂着的肚子,他才惊醒过来,急忙翻身下床,还来不及穿鞋就往父母的卧房奔去。
合荼痛的几乎要在床上打滚,可是那么大的肚子,让她翻身都觉得累,几乎动也动不了。她绝望的咬着嘴唇,快被这疼痛折磨疯了。等到院子里灯光亮起,婆婆带着一个女人急急忙忙赶进屋子里来,她已经快要晕死过去了。那女人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东西,嘱咐穆仕帮她拿这拿那,一边鼓舞着合荼,大声说道:“再坚持一下,用力!你不用力孩子就死在里面了!”她似乎是想要拿话激合荼,却不想合荼本能的反应是“让她死吧让她死吧,我快痛死了。”可是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合荼就重新振作起来,双手紧抓着床单,听着产婆的指挥一阵一阵的用力。终于,她感到腹部突然一阵空虚,一个莫名的东西从下身被拉扯了出来,紧接着,婴孩响亮的哭声惊起在周围,所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夜也似乎显得不那么浓重了。
“男孩女孩?”穆仕焦急的喊道,她的视线被产婆挡住了,丝毫也看不见孩子的样子。产婆剪断脐带,将婴儿放进早就准备好的温水中清洗了一下,然后才擦干放进了铺好的小褥子里面裹好,转身交给了穆仕。
“女孩。”那产婆笑道,眼里充满怜惜。
那一瞬间,穆仕的眼神闪烁黯淡了一下,可是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那裹在褥子里小小的婴儿吸引了,急忙伸手接过孩子,笑着逗起她来。
“哎哟,你看这小脸,皱巴巴的。”穆仕笑道,顿时觉得心都快要融化了。产婆转身忙着整理瘫倒在床上的合荼,一边拉起了临时挂起来的帘子,穆仕这才招呼着让程加桦进来,让他看看自己的小女儿。
合荼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刚刚产婆已经给她看过孩子的样子了,皱巴巴的,又干又瘦,几乎才巴掌大。产婆对她说,是因为她孕期的营养太不够了,本身身体就瘦弱,怀的时候才九十来斤,这孩子能有多大。看来后天还是要好好补补营养,不然孩子身体孱弱,将来可能是个病体。
合荼喘了口气,闭上眼,她不想听这些话,她觉得累极了,只想好好的睡一觉。隔着帘子,她听见穆仕和自己的丈夫正在逗着女儿,没有一个人想到要过来看看她,她觉得自己被人忽略了,那种令人难忍的感受几乎如针一般扎着她的心,让她感到痛苦不已。
可能是因为太过于疲惫了,她很快就睡了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临时挂着的帘子已经被拆除,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她睡意浓重,竟没觉得有人在翻动着自己的身体,将自己和床面整理的干干净净。扭动着头,她略微觉得身体有一些力气了,便用胳膊撑着,想要坐起来。
桌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了9,阳光暖洋洋的晒在窗户上,有些许阳光投射在合荼的脸上,照的她的脸几乎透明一般。她饿极了,想找点东西吃,刚伸脚准备下床,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穆仕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你醒了?”穆仕笑道,态度竟同之前大相径庭。合荼惊讶的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穆仕端着手里的盘子,将一碗味道香浓的鸡汤和一碗肉粥放在她面前,说道:“吃点东西补补身子。”
合荼答应着,心里仍旧警惕着。婆婆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代表着她们之间的冷战过去了么?穆仕言笑晏晏的样子,一年也见不着几次,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好起来。合荼心里猜疑着,是不是因为生了孩子的缘故?对了,孩子呢?那个巴掌大的又皱又丑的小婴儿去哪儿了?合荼伸长脖子四处张望着,心情变得焦急起来。
“孩子你公公抱着呢,你先吃饭,吃完饭我给你抱过来。”穆仕看出了她的心事,淡淡说道,起身出去了。
合荼实在是饿极了,她狼吞虎咽的喝掉那碗粥,又吃掉碗里的鸡肉,这才缓缓喝起汤来。不得不说,婆婆的厨艺真的是好,鸡肉煮的很嫩,汤也十分鲜美,合荼满足极了。等她吃完饭,没过一会儿,穆仕就抱着孩子进来了。那孩子正张着嘴哇哇哭着,似乎是饿坏了。
没等穆仕走到自己跟前,合荼就急急的伸开了胳膊。等到孩子到了她怀里,立马就不哭了,睁着一双好奇地大眼睛望着她,嘴里咿咿呀呀的叫着。
看见这幅场景,连穆仕都笑了,说道:“她爷爷哄了她半天也没哄好,一到你怀里就好了,看来还是亲自己妈妈。”她收拾起那些空空的碗,说道,“你给孩子喂奶吧,孩子可能是饿坏了。”
合荼答应着,等婆婆出去了,才笨拙地掀起衣服给孩子喂食。只是她经验实在不够,几次三番被那张小嘴咬的很痛,却什么东西也没有。她着急起来,用手用力挤压着,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胸口却疼痛极了。
过了一会儿,穆仕进来了,瞧见眼前的这副场景,不禁皱起了眉头,“你不会是没料吧?”
合荼抬起头,又是为难又是害羞的点了点头。
“你太瘦了。”穆仕说道,“产婆昨晚就说了,你这身体不行,以后得补补。”她说着,接过合荼手里的孩子,“我给她喂点面糊糊去。”
合荼眼睁睁看着孩子被婆婆接走,不禁开始讨厌起自己来,怎么就一点东西都没有呢?她的第一个孩子,竟要在没母乳吃的环境下长大了吗?看那小小的身体,是那么的瘦弱,头顶上的头发又干又黄,抱在怀里竟是一点重量也没有。合荼重重的叹了口气,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此后婆婆做的饭开始花样多了起来,日日给合荼吃一些营养很高的饭菜,以此来催乳。好在这行动终于有了成效,一周后,当孩子闭着眼享受的躺在合荼怀里时,合荼终于感到了一丝满足。
由于生了孩子,要坐月子,家里的活计就不用合荼过手了。她日日不是吃就是睡,很快就胖了起来,原本瘦小的脸也变得圆润,眼神也开始有光彩了。只是那孩子仍旧瘦小,全因着她的料没多少,孩子始终处于吃不饱的状态。没奶的时候,穆仕就会把孩子抱去,一口一口给她喂自己合着奶粉调的面糊糊。就因为这个,穆仕也不止一次在合荼面前说过现在的奶粉有多贵,都是自己出钱买的,以后合荼有钱了可要记着还她。合荼每次都是默默点头,但是她哪里有钱啊,虽然此前加桦出去做工,但赚来的也没多少,都被她存起来了,以备不时之需,哪里舍得拿出来交给穆仕。而且,她也觉得,既然是穆仕的孙女,那穆仕为孙女出点钱买奶粉也无可厚非吧,这家人实在是抠门抠的过了头,这点钱都要跟她计较。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奶粉却没断过,孩子还是一天天的长大了。爷爷给她起了个名字,叫程晏,这名字跟她的人一样,都是水灵灵的。只是那产婆一语成箴,孩子果然是个病体,虽不是什么顽固病,却经常发烧感冒,一张小脸总是红通通的。然而,她的烧来的快去的也快,前几次去了几次医院,后面就基本上没去过了,放她在床上躺着,喂点热汤,汗一出,烧就退了下去。合荼也担心这样反反复复的烧会不会对孩子有影响,但是在医院里却查不出什么,再看看小程晏,依旧能吃能睡,醒着的时候就自己在一旁玩,乖巧得很,一点异样的情况也没有。合荼便渐渐地放下心来,觉得孩子可能是体质太弱,倒不是什么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