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荼在合馨家里住了两天,第三天早上收拾整理好一切,又对着合芮叮咛了好几句,这才裹好外套出门踏上了回家的路。这次出来,她也没有同公公婆婆说一声,在合馨家的这两天,连电话也没打一个,说里面没有点叛逆的成分,连她自己也不相信。合荼心里就存着一股子气,非得要好好的气一下那位心高气傲的婆婆,让她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好惹的。带着这样的心情,合荼心里顿时就有了一股倚仗,走路的姿势也不由得大摇大摆起来,可是越临近自家的大门,她心里的这股倚仗却渐渐变得越来越虚弱,到最后竟然消失殆尽了。合荼怯怯的挪着脚步靠近大门,探着脑袋看了两眼,见已经把雪清扫干净的院子里没人,这才踮着脚尖飞快的走了进去。
自己的房间里暖洋洋的,炉子生的很旺,只不过屋子里很乱,脏衣服乱丢,桌子上也是瓶瓶罐罐的乱扔。合荼摘下帽子,叹了一口气,自己不在家,家里真的就变成猪圈了。她还没来得及脱外套,就开始收拾起屋子来,不然眼里看着实在是难受,非得要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她心里才觉得舒服。
扫了地面,又整理了床铺和桌子,把脏衣服归拢到一处,屋子里这才看着清爽起来。合荼锤了捶腰,抬手解着外套的扣子,准备稍微洗漱一下,就把沙发上的那堆脏衣服给洗了。蓦的,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帘就被人掀开了,程晏熟悉的咿咿呀呀声从她身后传了过来。
合荼急忙转身,见是芳荷抱着程晏,脸上忙不迭露出微笑,伸着胳膊轻声喊到:“小晏,妈妈回来咯!”她从芳荷怀里接过小晏,一颠一颠的哄着她,眼睛瞧着芳荷,问道,“这两天家里没闹什么吧?”
芳荷无奈的看着她,说道:“嫂子,你出去也该跟家里说一声,妈这两天可气着呢。”
合荼得意地笑了,毫不在意的说道:“就让她气着吧。”说着,她把目光转回到程晏的脸上,温柔的望着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心里暖的仿佛融化了似的。
“我看你还是跟妈去认个错。”芳荷犹犹豫豫的说道,“不然大家都住在一个院子里,来来去去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这有啥的。”合荼看了芳荷一眼,“你的胆子也太小。再说,你只看见了我的不对,啥时候看见了妈的不对,你要是看见了妈对我做的那些事,你就觉得我这样做也有道理了。”
芳荷说不过合荼,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站起来走出了屋子。合荼脸上的笑容渐渐凝住,心下也不禁觉得担忧起来,不知道这个婆婆要怎么整她哩。不过也罢,她的手段么,不就是多给自己安排活计,这点合荼倒是不怕,反正自己每天做的活计又不少,还怕多加点?再说快过年了,她怕是也不会闹的很大。这么想着,合荼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下来,依旧哄着程晏,脸上的笑容重新绽放开来。
雪昨天的时候就停了,虽然还刮着北风,风力却小了很多,没前几天那么凌厉了。合荼烧好了热水,兑着冷水倒进了大盆里,又在程晏身上绑了个布条,防着她自己乱爬摔在地上,这才坐在小板凳上在屋子里洗起衣服来。她边洗,就边等着穆仕来找她的麻烦,结果一堆衣服洗完了,也没看见人影。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似乎他们都出去了。合荼把衣服晾晒起来,倒掉盆里的水,蹑手蹑脚的走到公公婆婆的卧房门口,想要看看屋子里有没有人。蓦的,屋里传来一声轻响,吓了合荼一挑,急忙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着,生怕穆仕在她身后叫住了她,两条腿迈着走的飞快,还好穆仕没有听见她发出来的声响,也没出来叫住她,合荼松了一口气,放好盆子,抬手关好了门,此刻只觉得身体疲累至极,立时就能睡着似的。她匆匆洗漱了一下,连鞋子也没脱,就那么横着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袋里感到一阵朦朦胧胧的晕眩,迷迷糊糊的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的可真是踏实,竟是一个梦也没做。如果不是程加桦夜里归来,在屋子里边脱外套边喊叫着让她起来,合荼说不定这一觉会直睡到第二天早上。被嘈杂的声响惊醒来,合荼不知所以的半撑起身体,眯缝着眼瞧着站在地上冲她吹胡子瞪眼的程加桦,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嘴里在说些什么。
“快打水,我要洗个澡。”他一把把外套扔在沙发上,用力地在地上跺了两下脚。
合荼扭头看了一眼钟表,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她感到有些惊讶,不知道自己竟然睡到了这个时候。听见程加桦的话,她翻身从床上下来,拎着壶准备去厨房装水。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被程加桦叫住了,只听他的声音不悦至极,甚至有点愤怒,几乎斥责一般的问道:“这两天你去哪儿了!”
合荼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冷冷的,“我姐生孩子,我去照顾了她两天。”
“你姐生孩子,又不是你生......”这句话说出来,程加桦蓦的瞧见合荼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的目光微微闪动,剩下难听的话也就不便说出口,只放低了声音,嘟嘟囔囔的说道,“就算你姐生孩子,你出门去也该跟家里说一声,你看你不在这两天,家里都乱成什么样了。”
合荼讽笑了一声,说道:“要是我死了,你这日子是不是也就过不下去了?”
程加桦立马就竖起眉毛来,作出一副凶样,“说啥呢,死不死的,赶紧烧水,我要洗澡!”
合荼不再说话,转身推开门就走了出去。院子里黑魆魆的,除了他们的卧房,其他房间里都已经熄了灯,一丝光亮也看不见。合荼没有穿外套,一踏进院子就打了个寒颤,清冷的空气如同那未知的黑暗一起迅速上前包围了她,让她感到心中渐渐不安起来。
如果说白日里的院子显得有些单调沉闷的话,那么在夜晚里,这个院子被黑暗充溢,在各种阴影之下,似乎多了些不明所以的危险的东西似的。合荼踮着脚走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谨慎的左右观看着,尤其那些黑暗的角落,她生怕突然冒出来什么东西吓自己一跳。就这样心惊胆战的走到自家的小厨房里,打开灯,在灯光的包围下,这种恐惧的心情才渐渐放松了下来。她将水壶灌满,关了灯,几乎小跑一般的朝自己房间奔去,一进门,就紧紧地关上了门,靠着门大口的喘息起来。
“干嘛?”程加桦皱着眉不解的看着她,一只手在膝盖上不停地敲打着。
“我刚刚好像看到什么东西跑过去了。”合荼惊魂未定的说道,“但是太快了,我没看清。”
“能有什么东西?”程加桦不以为然的说道,“是你自己看错了吧?”
“怎么可能。”合荼平定了呼吸,把壶放在炉子上,又拿着铁钳子通了通炉子里的火,好让火焰烧的更旺,“我亲眼看到的。”
“肯定是你看走眼了,我在这个院子里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什么不好的东西呢。”程加桦说着,表情变得更加不耐烦起来,“这水啥时候烧好,我等着洗澡呢!”
“你急啥!”合荼斥道,“我又不是火,能一下子让水开!”她一屁股在床上坐了下来,抚了抚额头,疲惫的说道,“我觉得我这两天应该是累着了,身体总觉得重的很,只想睡觉。”
“你这就是懒。”程加桦说着,神情关注的瞧着水壶,丝毫也没注意到合荼脸上的疲态。合荼叹了一口气,看来指望让他关心自己,就跟盼着冬天树上能开花一样,是不可能的。随着夜越来越深,她的睡意也渐渐地越来越浓重,到最后竟连眼皮也撑不开,只好说道:“我先睡了,你自己兑着水洗澡吧。”说完,她脱掉鞋子往被子里一钻,很快又睡了过去。
岁暮已过,新年里各处张灯挂彩的喜庆布置冲散了冬日里惨淡寒冷的氛围,人人脸上都挂着欣喜幸福的表情,不论上门拜访,还是在街上偶遇,笑容似乎从来没有从他们的嘴角消失过。他们走家串户,手里拎着各式各样的礼物,有花费不菲的,也有一些轻礼,只为了表达心意的。主人接过时脸上摆出不好意思的、被偏爱的笑容,客人脸上也做出豪爽大气的神情,似乎都是他们心甘情愿似的。这种情形一直维持到月底,新年过去了,人们也即将回到工作岗位,孩子们被沉重的作业压制着,那短暂的欢悦如昙花一现,在人们心头上渐渐被淡忘了,只有那渴望自由与玩耍的孩子,还一心一年的惦记着,期盼着下一年新年的来临,这样他们就可以穿新衣,拿压岁钱,肆无忌惮的放花炮,那是多么令人开心的日子啊,直到他们长成大人,也不曾忘记过。
过完年到月底的时候,合荼已经收拾着准备回娘家。因着合芮的婚事准备在即,她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说也得回家一趟,帮忙拾掇拾掇,父母也就不至于太操心。合馨月子坐了大半,被合荼催促着,本来不着急的她,心里也觉得着急起来,好在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可以跟平常一样下地干活了,她这才依了合荼的催促,答应提早陪妹妹回去。只是如果她要回去,还得带着两个孩子一同回去,这路上就不免有点手忙脚乱。刚过完年,刘季单位里的事情又多,空不出时间来请假,恐怕只能把可义托付给哪个亲戚照看着,自己才能有精力带着可秦回去了。她东西收拾的差不多,才在电话里把这件事跟合荼讲了出来,合荼一听,马上就表示了不同意,她义正言辞的说道:“姐,你怕啥呢,有我跟合芮呢,你路上就照看好可秦,我带着可义和小晏,我能照看的过来的。爸妈都说了,这几个外孙他们都念的紧,一定得抱回去给老人家看看,不然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这几个孩子才能见到姥姥姥爷呢。”
合馨觉得合荼说的有道理,可是心里还是放心不下,直到合荼拎着行李领着程晏出现在她家大门口,她才仿佛默认了合荼的话似的,不再在明面上提出异议。
初到一个新地方,程晏觉得新奇的很,迈着小短腿踉踉跄跄的到处乱跑,惹的合馨不停叫着:“小心摔了,小心摔了!”
合荼先回屋把行李放下,这才出门把程晏抱了进来,放在可义的旁边,让他们小孩子自己玩去,自己则扭头望着姐姐,问道:“可秦呢?合芮呢?”
合馨指了指卧房,笑道,“睡着了。合芮出去了,说要买点东西。”她在沙发上坐下来,给合荼倒了杯热茶,说道,“你这老早就急巴巴的要回去,离合芮出嫁的日子还早着呢,怎么就这么催起人来。”
“哎哟,姐,你不知道。”合荼一口喝掉热茶,撒娇似的埋怨道,“你不知道我在那个院子里是多么憋屈,我非得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不然真的要疯了。”
“又是咋了?”合馨的公婆虽然去世的早,但是他们在世的时候,却是拿着合馨当亲生女儿看待的,那些婆媳矛盾,合馨可以说是一点也没见识过,如今听合荼这么说,她不由得茫然的睁大了眼睛,不解的望着妹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厌弃婆家的生活。
“你还记得你生可秦,我去照顾了你两天,没来得及跟我婆婆说。”合荼又倒了一杯热茶,把茶杯揽在自己的手心里,想暖一下自己冰凉的两只手,“之后那几天,不说给我冷脸色看,就过年,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她非得这边搞一出事,那边搞一出事,事事都冲着我来,我冷言冷语不知道听了多少,烦都烦死了,还过年,人家过年是开心,我过年是熬日子。”说着说着,她的脾气就上来了,朝着天花板狠狠地瞪了一个白眼,“说是要分家,到现在还没分,我倒巴不得快点分家,我好早点搬出去,也省的给她气死了。”
合荼虽然说得义愤填膺,合馨听的却直想发笑,又不能笑出来,只好拼命忍着,等着合荼把一心的委屈都说出来之后,她才无奈的说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怕是你们两个都没朝对方好好说话,才弄成这样。”
“姐,你哪里懂!”合荼看姐姐不相信自己的话,焦急的跺了跺脚,“你是没有婆婆,才不知道这种滋味,你要是跟我的经历一样,怕是眼泪都不知道流了多少了。”
合馨心里微微一动,蓦的回想起公公婆婆那两张慈和柔善的脸来,她的脸色黯然下来,默默地揪扯着沙发上的穗子,不说话了。
合荼自知失言,突然想起来刘季的父母是因为什么过世的,她恨不得打自己的嘴两巴掌。虽然见面次数不多,然而她对那两位老人却印象深刻的很,那时节人人都会笑,只有他们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瞧着合馨的目光也是从心底里来的怜惜和疼爱。他们去世,想必姐姐也觉得很伤心,自己这时候蓦然提起来,不是戳了姐姐的伤口吗?
为着转移话题,避免眼下尴尬又低迷的气氛,合荼扭转着目光,拼命想着要说什么才好。蓦的,她看见可义拉着程晏的小手走了过来,奶声奶气的喊道:“妈妈,妹妹叫什么名字?”
合馨瞧着可义白净的、一本正经的小脸,又看看跟在他身后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的程晏,不由得笑了,轻声说道:“妹妹叫小晏。”
“你叫小晏,是吗?”可义又回过身,认真的问着程晏。程晏连话都说不太通顺,这话听在耳朵里又只明白了一半,便急忙点了点头。
“你看他们两个。”合荼笑道,“我瞧着可义就跟个小大人似的,说不定路上还能帮我照看一下小晏呢。”
“他就跟他爸一样。”合馨笑道,“我有时候看着他,都觉得他不像个孩子,倒像个大人。”
“这还不好呀,又不闹,还能帮你,多听话的孩子。”
“我宁愿他闹来闹去的,可是他却听话得很,哭都很少哭。”合馨眯起眼睛,似乎在回想着,“他两岁的时候,有一天,你姐夫上班去了,我在厨房做饭,就给他绑了个绳子,拴在了沙发上,就怕他掉下来把自己给摔着了。等我做完饭,回到房间里一看,不知道啥时候他从沙发面上掉了下来,又被绳子绑着,就那么吊在半空中,可把我给吓坏了。”说着,合馨的眉毛皱了皱,眼睛里流露出一股心疼和愧疚来,“结果他哭也没哭,还反过来用手给我擦眼泪,好在那次没什么事,不然我可怎么原谅自己。”她的眼眶一热,眼泪即时就要掉下来,急忙咬着牙齿忍住了,勉强一笑。
合荼感叹着,回头看了可义一眼,心里也暗暗纳罕起来。
“后来,我就不敢把他一个人放着,做饭干活的时候,就把他背在背上。我记着一件小事,我那天给花浇水,太阳又大,出了好些汗,这小家伙啊,就用手给我擦汗。”合馨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嘴里咿咿呀呀的说着,虽然听不懂在说什么,那个脸上的表情哟,跟你姐夫简直一模一样,把我给惹笑了。”说着,她怜惜的看了一眼可义,似乎那是什么奇石珍宝似的,其实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有了可义,似乎就有了一切,她平淡无味的生活,也因为可义而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合荼见姐姐笑了,心里这才安心了,又不禁埋怨似的说道:“可义真听话,哪里像我家里这个混世魔王,你就算拿着个绳子绑着她,她也能在床上溜一圈,更不要说还心疼我的话了。”嘴里虽然这么抱怨着,合荼的目光却变得柔和起来,定定的凝住在程晏身上,久久不舍得离开。
两个人闲坐着寒暄了一阵,合荼就起身准备去做午饭。合馨拉着她,怎么也不肯让她去,非得要自己来,说什么合荼到她家来,也算是客人,哪里有让客人下厨的道理。到最后合荼还是拿出了可义和程晏当借口,让姐姐照看着两个孩子,自己这才去厨房开始忙活。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做出了一桌的拿手好菜,趁着姐夫在单位中午不回来,好跟姐姐好好的聊一聊,放松放松。姐妹两个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心满意足的放下了筷子。合荼其实也没吃几口,她近来没胃口的紧,只是拿着这些菜当聊天的配菜罢了。吃完饭,她收拾了残局,才对姐姐说道:“姐,你看着两个孩子,我去秀寒家里一趟。”
合馨惊讶的看着她,“你现在还跟她有联系?”又不胜唏嘘的说道,“过年看晚会,我在电视上看到她了,说起来还真是......”
合荼解下围裙,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回头问道:“姐,你说啥?”
“哦,没啥,你去吧,我看着程晏。”合馨急忙说道。合荼点了点头,披上外套就出去了,门缓缓地顺着惯性关了上来,将那不小心溜进来的寒气也隔离在了外面。合馨呆呆地看着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渐渐地陷入了沉思中。两个孩子在她的腿边互相扑打着,发出咯咯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