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加桦果真找了份活计做。
合荼刚开始是不相信的,然而每天看着他整装待发、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却不像是在撒谎。后来她也跟了他几次,眼瞧着他进了工地,戴着头盔,满头满脸都是灰尘,在各种铁架子中间奔来跑去,她这才放心了。只是这种安稳的情况过了还没半个月,程加桦手里一有钱,就控制不住自己要往麻将馆里跑。合荼原本还盼着他拿点工资回来缓缓家里的急,结果到手的热乎的钱又被他送进麻将馆子去了。合荼气的不行,却又无可奈何,跟他说了很多次,家里快没米面下锅了,他只是嗯嗯啊啊的敷衍一会儿,第二天照样去赌,一点回头的迹象也没有。被合荼逼急了,他就在口袋里掏摸半天,拿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来,往合荼跟前一拍,气急败坏的说道:“拿去拿去!天天要钱烦不烦!”然后转身就走。他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合荼看得清,她默默地捡起那几张钱,呆站了一会儿,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买米面,可是就那点钱,也买不了多少,没过多久,家里的米缸就又见了底,一家子又陷入了吃了这顿没下顿的惨况中。
程加桦周围的朋友都被他借过去了,如此这般,每天上门来要账的人也多了起来,有时候还能一次性来两个,两个债主一碰面,一交流,都抱着同病相怜的感觉一起来逼问合荼,朝合荼要钱,反正他们也找不到程加桦。合荼应付过了他们,还得发愁去跟谁借钱过下个月的日子,她的朋友不多,也已经都一个个借了过去,此时再也想不起还能朝谁借钱了。有时候愁的发呆的时候,她会蓦的想起来秀寒,只是这个念头一起,就被她果断的赶了出去,这件事她都不肯对秀寒说的,就更不要说还跟秀寒去借钱了。那剩下的就只有自己家里跟公婆家了。公婆那边她也去过一两次,只是话刚露了个头,就被婆婆堵了回去,连声抱怨着最近时运不济,家里经济紧张,再加上物价飞涨,竟有些支持不过来,她都这么一说,合荼也不好意思开口借钱,寒暄了两句就回来了。那只有跟父母借钱了,可是合荼每次打电话的时候,总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听着父亲有些苍老的声音,她的话总是在喉咙口转了一个圈,就又回到了肚子里,最后挂了电话,她又是心疼,又是后悔起来。就这么艰难的支撑了一个月,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家里的电费也交不起,已经停了好久的电了,烧炉子用的是最便宜的炭,就这样,炭房里的炭也越来越少,看着用不了多久了。在这样的境况下,看着两个孩子在烛光里跑来跑去的玩耍,合荼只觉得心里似乎被倒灌了一股凛冽的西北风似的,浑身都飕飕的漏着冷气。
那天晚上,合荼正掏摸出米缸里的最后一点米,凑合着煮了一锅稀粥,照顾着两个孩子吃了。她在昏黄的烛光下洗刷着碗,忽的听见虚掩着的大铁门被人打开了来,一阵喧哗的声音传了进来。合荼愣了愣,放下手里的抹布探头朝外面看了看,只见程加桦带着好几个人络绎走了进来,嘴里有说有笑,那几张面孔是她所不熟悉、甚至都没有见过的。合荼不知道晚上要来客人,所以屋里有些乱糟糟的,她急忙朝外面走了两步,问程加桦道:“这些是——”
程加桦扭头看了她一眼,没回答她的话,反而瞧了瞧她头顶的灯泡,不耐烦地问道:“家里还没电?你电费还没交吗?”
合荼张嘴,正要责问他不往家里交钱的事,程加桦却突然仿佛自己想起来了似的,从口袋里寻摸出几张钞票,塞到合荼的手里,说道:“一点事儿都办不好!明天赶紧去交电费!”说完,他转身朝那几个人走去,脸上似乎变戏法似的摆出另一副热情嬉笑的样子,招呼着那几个人,把客厅里的一面大桌子搬到客厅中间,凑了几个椅子,让那几个人围着坐了下来。
合荼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紧紧地攥着手里的钞票。她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干啥,只见他们往桌上铺了一块布,那块布还是合荼准备用来缝制褥子的,不然天冷了,床上铺的东西不多,两个孩子冻的骨头疼。铺好了布,他们坐了下来,其中一个人拿出身上带着的布袋,把布袋口往下面一张,一堆方方正正的麻将就哗啦的涌到了桌子上。他们嬉笑着坐了下来,大声的交谈着,这副面目如同合荼在每个麻将馆里看到的一样。她血气上涌,气的几乎发晕,把手里的钱往口袋里一塞,就朝他们大踏步走了过去。
程加桦似乎无时不刻都在关注着她的动静,看见她走了过来,急忙站了起来,借口说自己去给各位倒茶,倒拉着合荼的手往厨房走去。合荼使劲挣扎着,低声斥道:“你太胡闹了!你把那些人带到家里来赌!你去麻将馆赌你还嫌不够,你还把他们带到家里来!你看看我,看看小晏跟小霖,你的良心去哪儿了!都被狗吃了吗!”
程加桦一路把她拽到厨房,用力甩开她的手,伸出食指指着合荼的额头,恶狠狠地说道:“你要是给我搞事情,我以后一分钱都不往家里拿!都饿死好了!谁还能怕谁!”
合荼气极,压抑着却又忍不住嘶喊出来:“你真是疯了!你这个疯子!你要把这个家、把我、把两个孩子都败了,你才满足!”
“是,就是这样!”程加桦的面目越发的狰狞了,他的体内如同藏了一头恶兽,此时露出了它的真面目,“本来娶你就是我爸妈的主意,我压根就不想娶媳妇儿,生孩子也是你愿意生的,我爸妈催的,跟我有个屁关系,我啥都不管,直接甩手走都行,我看以后你们娘们儿没了我还怎么过日子!”
合荼涌到喉咙口的怒骂噎住了,她呆呆地看着程加桦,竟觉得有些害怕起来。他说得对,现今这种情况下,如果他真的甩手就走了,她带着两个孩子该怎么办呢?她虽然好强,但物质上却只能依靠着他,她什么都做不了,她没有文化,没有门路,不能在带着两个孩子的同时还去找一份工作赚钱养家,更何况这么大的一个院子还要靠着她来收整,她一个弱女子,实在支撑不了这么多事务,只能把赚钱的希望寄托在丈夫身上。然而现在他突然拿这个来威胁她,她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崩塌了,强烈的不安全感袭来,把她的怒气都压制了下去。
程加桦见她不说话了,只当她默认,转身朝外面走去,走到厨房门口,忽然站住,回过身说道:“你烧点热水,泡几碗茶给我兄弟端上来。”
合荼心里木木的,什么感受都体会不到了。她转身,继续在灶台上忙活起来,似乎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泡好茶,她让程晏给他们端过去,自己则搬了个小板凳在外面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她实在不想听到他们的吆喝嬉闹声,也不想闻到烟味跟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的腌臜味,外面的空气清凉而新鲜,似乎稍稍洗涤了一下她的周身,让她躁动又绝望的一颗心稍稍平静了下来。
正独自呆坐着,任由着周围的黑暗逐渐包围自己,蓦的眼前经过一条人影,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带来一股工地上的灰尘味道,却不怎么呛人。合荼抬头看着他,黑暗中望不清他的面容,只依稀觉得他疑惑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坐在这?”郑溪问道,探头往门户大开的客厅里望了望,“加桦在?”
“嗯。”合荼应了一声,又低低的垂下头去。郑溪仔细的听了听客厅里的动静,远远地看上一眼,就知道程加桦又在屋里聚众做什么事了。他上次还劝他,不要再赌,没想到他竟然带着别人来家里赌。瞧着合荼这副无精打采又无可奈何的样子,郑溪倒不好意思摆出特别明朗的笑脸,只好问道:“加桦又在赌了?”
合荼别过头去,不想同外人交谈家里的这桩丑事。
郑溪见她不回答,尴尬的朝屋里又瞟了一眼,他斟酌着词句,想跟合荼聊上几句,可是合荼摆出的面孔十分的倔强冷淡,让他不自觉地离她远了两步,可是他又不甘心,踌躇了好半天,他终于问道:“家里境况还好些?”
自从家里的仓库搬到这里开始建造起,郑溪就相当于住在这片不大不小的工地上了,每次经过合荼家门口的时候,十次有八次都听到他们在吵架,声音之大,就算他站在远远的墙角,都听的一清二楚。一来二去,他也渐渐地了解了合荼家里的情况以及她现在过的这段艰难困苦的日子,他还知道她在外面欠了钱,现在已经到了无人可借的地步,他倒是很想帮她解一下目前的困境,只是不怎么开口,加上两人其实连话都没说过几次,面上来说还生的很,就更加使他开不了这个口了。
听了郑溪的这句问话,合荼的自尊心又变得敏感起来,她尖锐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要是想找程加桦,你进去找他,你跟我在这说什么话。”
郑溪笑了笑,并没有介意她说这话的语气,他略微思考了一下,说道:“你要是困难,我可以借钱给你们......”话虽直白些,但总算开了个头,让他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合荼霍的一下站了起来,她冷笑道:“你要是钱多,你去大街上撒去,不要跟我在这炫耀。”说完,她搬起板凳,转身疾步进了门。
郑溪惆怅的望着她的背影,低低的叹了口气。他不是个擅长口舌的人,一句场面话都不会说,眼见着自己的一番好心惹的合荼生气,他也变得烦恼起来。在门口转了两圈,他依依不舍的看了厨房一眼,转身离开了。
合荼一直站在窗户的角落里观察着他的动静。
她突然觉得这个人奇怪的很,可是奇怪在哪里她又说不清楚。她反复斟酌着他的心态和他说的话,心里开始摇动起来。家里现在这么困难,也许真的可以......但是马上,她就使劲的摇了摇头,把这种想法从脑袋里赶了出去。她又不是真的到了要去要饭的境地,何必为了钱对一个陌生人卑躬屈膝。她哗的一下拉上窗帘,板着脸转过身,冲着玩耍的程晏吼道:“睡觉了!还玩!一天到晚就知道玩!除了玩你还知道什么!”
程晏懵懵懂懂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放下了手上的粗糙的玩具。
合荼上前抱起程霖,牵着程晏的手往卧房的方向走去。路过程加桦和他的那群狐朋狗友的时候,她冷冷的连头也没转一下,就连有人跟她打招呼,她也装作没听见。进了卧房,她砰的一声关上门,照顾着两个孩子睡下,自己则坐在床沿上,透过窗帘的缝隙惆怅的朝外面望着。
看他们兴头的样子,看来要玩一晚上不可。合荼叹了口气,无奈的想着,要是按照她以前的脾气,现在早冲出去翻了桌子,开始叉着腰骂人,把他们都从她的家里赶出去。可是现在的她累了,吵架吵了无数次,也打了无数次,这样的桌子她也掀翻了无数张,但是一点效用都没有,反而招惹来无穷无尽的责骂。她累了,再也不想战斗了,在这样的景况下,她选择了沉默跟冷淡,似乎想拼命忽略掉眼前的这幅场景。
他们打了一晚上的麻将,合荼就在床沿上坐了一晚上。
东边开始渐渐发亮的时候,终于有人伸了个懒腰,疲惫的说道:“天都亮了,我不玩了,我要走了。”似乎应和着他的这句话似的,其他人也都纷纷站了起来,朝着程加桦告辞。程加桦意犹未尽,还要拉着他们继续玩,只是他们的精力实在不如他,推脱了两句之后,就络绎离开了。程加桦将他们送出门,瞧着他们渐渐远去之后,才转身走了进来。他打了个哈欠,快步走进卧室,连手脸都不洗,就这样要躺到床上去睡。
合荼一声不吭,见他一进来,就马上站起身走了出去,似乎不想同他分享一间房间里的空气似的。程加桦毫不在意,他亲了一口熟睡中的程霖,就在他旁边躺了下来,不一会儿就发出了震天的呼噜声。合荼心里本来就很烦,听见他的呼噜声就更加生气了,她发泄似的收拾着桌子,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想以此来朝他宣告自己的愤怒,但是程加桦睡的是那么的熟那么的沉,仿佛就算房子塌了也吵不醒他,合荼只是砸疼了自己的手,白气了一场而已。收拾完桌子和那堆让她心头生厌的麻将,她躲进厨房里,趴在桌子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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