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程晏要中考的时节。这段时间当中,倒也平平安安,无事发生,只是程加桦回家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呆的时间也越来越久,对此合荼当然抱怨无穷,脸色比之前更加阴沉了,说的话十句里面有九句是挑衅的,但程加桦似乎锻炼出了什么能力,对她的脸色跟话进行了自动屏蔽,仿佛听不见,该笑就笑,该跟孩子们闹就闹,仿佛一家人仍是和乐融融。自从戳破了那层窗户纸,合荼的胆子也越来越大,跟郑溪出门约会竟是光明正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因此外面的流言也越传越凶,生活在那一个小圈子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了这件事。但合荼对此熟视无睹,丝毫也不在意。
程加桦在意吗?他当然在意,虽然表面上装出一副和和乐乐、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当夜深了,他站在门外瞧着合荼的睡颜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跟气愤,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便这样,他还是舍不得,舍不得这个家,舍不得把这个家操持的十分完美的女人。年纪大了,他不再像年轻时那般了,他害怕失去,更害怕自己变成一个人,因此,他宁愿承受着那些流言,也不愿意轻易放开,内里也有一股子气,他就是要这样吊着他们两个,他生活的不如意,他也不会让他们生活的不如意。
但是再能忍的人忍到了尽头也忍不下去,有一天,当他回去父母家的时候,因为这件事被父亲责备了一顿,他觉得脸面尽失,连带着给父母脸上也蒙了一层羞。程加桦连父亲的眼睛也没敢看几眼,匆忙回到了家,那时合荼正蹲坐在台阶上洗衣服,见他进来了,冲他冷冷的翻了个白眼,低头继续忙手上的事。
这样的冷眼程加桦不知道受了多少次了,但今天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咽不下去,他走到合荼跟前,一把拽起她的胳膊,低声吼道:“现在连我爸妈都知道了!”
合荼把胳膊从他的手里扯出来,厌恶的拍了拍,说道:“关我屁事!”
“事情都是你自己做出来的,怎么不关你事?”
合荼赌气似的想要说出“离婚”这两个字,但蓦的想起郑溪的反应来,她突然清醒了一回,意识到自己如果离婚了,失去了一切的只会是自己。她艰难的把那两个字又咽了回去,皱起眉头,嫌恶的说道:“离我远点!”
“你以为我想离你近?”程加桦嗤笑一声,脸随即冷了下来,“明天我要去店里,你跟着我去。”
合荼震惊的看着他,说道:“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程加桦板着脸,目光阴沉。
“小晏马上就要中考了,家里没人照顾怎么行?”合荼十分不情愿去,但又说不出什么正经理由来,只好拿程晏当借口。
“那就等着小晏中考完了放假的时候跟我去。”程加桦早就想好了,他踏上台阶朝屋里走去,说话的语气听起来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合荼呆呆地望着手里湿漉漉的衣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胆子再大,却也只能在程加桦不在的时候,他在的时候,她是从来不敢同郑溪见面的,而现在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他要带着她离开,她如果闹起来,照程加桦那软脾气——想到这里,合荼的脑子里突然被人拍响了一下,程加桦的脾气软吗?她仔细的想了想,他虽然看上去好欺负些,但是内里极有想法,如果真的闹起来,她不一定闹得过。合荼皱起眉头,内心变得惶惑起来,她朝仓库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办。
离程晏中考只有半个月了,程加桦铺子里催得紧,他回去了几次,但呆了不久就又回来。合荼对此厌烦的很,却毫无办法,在这段时间里,她跟郑溪也只见了几次,每每程加桦回来,她就开始不言不语,不仅心里觉得厌烦,更觉得生活无趣,脾气也越发的暴躁起来,一点小事都能让她动怒,对着两个孩子骂上半天。
程霖是个男孩子,脾气又大,合荼每次骂程霖的时候,都会被顶回来,渐渐的,她对程霖也不责备了,却把怒火都转向程晏身上。程晏性格内向怯懦一些,通常只有被骂急了才会反驳上两句,但也反驳不出什么来,都是被合荼的尖牙利嘴压下去。时间久了,合荼竟觉得这样做能发泄自己心中的烦闷,发脾气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只有程加桦在的时候,她才稍微收敛一点点。
只是程晏年纪大了,也到了青春期,她自己心里有了主意,对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也大致有了自己的见解。她爱读书,爱从书里学父母从来没教给她的那些道理,因此每次母亲发脾气的时候,她都觉得不堪忍受,也无法理解。明明是母女,可是为什么总是搞得像仇人一样,尤其是母亲,自己分明没做什么错事,母亲都能骂起来,而且骂出口的那些话都是市井里的污言秽语,十分难听。程晏既厌烦又害怕,时间久了,她连家里都不想呆,甚至一想起来家这个词,她脑袋里出现的第一印象就是沉闷、阴暗、暴躁跟噩梦。她本来就不怎么开朗自信,渐渐地变得越来越自卑跟内向,在学校里甚至跟同学都不敢开口说笑。
自从父亲回来,母亲的脾气就更加暴躁,虽然父亲在家里的时候,她会把怒气都转向父亲,但是父亲一出门,她的脾气就都冲着程晏来了。程晏因此会找好些借口出门,都说是快中考了,跟同学们一起去补课或做作业。在外面的时节,她会觉得轻松一些,身心也会愉悦,不像在家里那般痛苦。
至于要上哪所中学,程晏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她是多么迫切的想要离开这个家啊,是多么迫切的想要马上开始新的生活啊,她的成绩不错,早就选好了市里的一所中学,那学校是需要寄宿的,但她却不害怕,甚至开始向往,觉得跟朋友们住在一起应该是会很开心的。
那段日子有些难捱,虽然因着考试,母亲尽力控制了自己的脾气,但是程晏还是觉得压力十分大。她每天晚上学到半夜,早上又早早起来去上学,很快,一年当中最热的一月来了,她一生当中转变的时刻也来了。
考试的那天早上是母亲送她去的。母女俩一个走在前头,一个走在后头,脚步匆匆。程晏背着书包,里面只装着文具,十分轻松,她的心情也仿佛这书包一样轻松。快走到学校的时候,她看了母亲的身影一眼,如今,她的身高跟母亲已差不多高了,只是母亲比她瘦了许多,只看背影,倒觉得她们像是姐妹。母亲不发脾气的时候,还是对自己很疼爱的。程晏心想,情绪不禁复杂起来,但她马上收敛了心神,深呼吸了几口气,回忆起自己昨晚复习的知识点来。
考试的时间过得很快,考完最后一场的时候,程晏心里才彻底的放松下来。她一手拎着书包,蹦蹦跳跳的走出校门,打算先买根冰棍犒劳自己。蓦的,在人群中,她瞧见了郑叔叔,脚步顿时止住了。
郑溪也很快瞧见了她,忙笑着走过来,说道:“你妈今天忙事情,让我来接你去吃饭。”
“吃饭?”程晏疑惑地看着他,虽然跟郑溪接触了几次,但总是有母亲在场,他单独要跟自己吃什么饭?她不由得踌躇起来。
“你妈也在。”郑溪见她这样,急忙说道,“她忙事情,忙完了就来找我们。”
“我妈在哪里?”程晏问道。
郑溪的神色变得为难起来,半晌,才说道:“你妈在忙着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程晏睁大了眼睛,“我妈要去哪里?”
“见了面再说。”郑溪说着,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接起来说了一两句,又对程晏笑道,“你妈已经到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让我跟我妈说话。”程晏指了指他手里的手机,心里仍旧有些警惕。郑溪无奈的笑了笑,把手机递给她,程晏听到话筒里传来了母亲的声音,这才放下了心,背好书包,跟着郑溪朝前走去。
他们要去的地方离学校并不远,开车几分钟就到了。那是一个饭店,郑溪另外开了个包厢,合荼正坐在里面等着他们。见两人进来了,她笑道:“今天小晏考试完了,来带你吃好吃的。”
父母从来没有带自己出门下过馆子,程晏不禁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但她还是坐了下来,抱着书包看着两个人。
“郑叔说你要走了。”她瞧着两个人说完了,才问道。
合荼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她苦笑了一下,说道:“嗯,跟你爸出去一段时间。”
郑溪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程晏听了这话,心里一时不知道是喜是愁,母亲走了,再也没人寻茬骂她了,但也没人打扫屋子做饭了。程晏心想着,突然心里感到难过,难道母亲对于她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吗?只是打扫屋子做饭的工具?不,她愁的绝对不是这个,她细细思量着,觉得对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可置信,她是舍不得母亲,她竟然觉得有母亲的家里很温馨。
郑溪让她们点菜,想吃什么都可以。程晏有些放不开,只听母亲的话。合荼点了好些菜,都让服务生摆放在了程晏跟前,她则深深地望着女儿,目光里似乎有些不舍跟疼爱。
“我这个闺女,听话懂事的很。”半晌,她突然说道。程晏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但马上低下头去,不安的吃着眼前的菜。
合荼扭过头,对郑溪笑道:“我生了这两个,就只有这闺女懂我。”
郑溪也笑了笑,望着程晏,似乎程晏是他的亲生女儿一般。程晏在两个人目光的注视下,心里更加不安了,几乎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吃饭。
这一顿饭吃的难熬至极,终于吃完了,郑溪开车送她们母女到路口,她们才下了车,缓缓朝家里走去。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合荼突然扭头对她说道:“不要跟你爸说我们今天跟郑叔叔吃饭了,就说你考完试,我带你去吃了好吃的。”
程晏点了点头,没说话。远远的,她听见自家院子里传来的狗叫声,不由得问道:“你跟我爸要去哪里?”
合荼嗤笑一声,说道:“出去在他店里待一段时间。”她整理了一下头发,“你也考完试了,要不带着你弟弟去你姥姥家待一段时间?”
“不。”程晏摇了摇头,“我要等成绩。”这才是目前在她心里最为重要的一件事,玩都不重要了。
“行,那我不在,你跟你弟弟吃饭怎么办?”合荼又问。
“我会做。”
合荼笑了,“你会做饭?唉,我把你惯得,这么大年纪了饭都不会做。算了,实在不行,你跟你弟就去你奶奶家吃饭。”
程晏想起爷爷那张严肃的脸跟奶奶那双浑浊的眼睛来,也想起母亲对自己的那些抱怨,顿时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去,我自己会做。”
合荼再次叹了口气,抱怨道:“也怪你爸,什么时候走不行,偏在这个时候。这样,你回去跟你爸闹一闹,就说等你成绩出来了再走。”
“我爸能听我的吗?”程晏疑惑地看了母亲一眼。
“你试试。”合荼的眼睛亮了起来,似乎找到了拯救自己的办法一般。程晏被她的情绪感染,虽有些狐疑不定,但决心跟父亲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