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歌坐在马车上,过往的记忆滚滚而来。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四月里山脚下的芳菲已尽,可千佛山中的千佛寺,粉嫩的桃花将将开放,一入庭院,混着各种花儿芳香四溢。
“此等妙处,竟被你寻到了。”曲清歌微笑看着梁玦。
“我自有我的缘法,夫人留待日后慢慢看着。”梁玦对千佛寺很熟,一步一行,竟无踏错之处。
曲清歌跟在他的身侧,看他与孤高自拔堪银杏树比高,绿叶绵绵,尽是一院好景。
“友来临,老衲有失远迎。”光影聚集处,红木雕花木门豁然打开,一身披大红袈裟的和尚出现在光圈中。
梁玦与他乃是忘年交,虽年岁相差,可交情深厚。
“以前双目皆盲,多得慧圆大师照拂,时常对羿。”梁玦牵了曲清歌的手,领着往禅房而去。
乍从光线耀眼的外面进来,便深觉里面光影暗淡,待得光线适当,但见宽敞的禅房里,有一人跪坐蒲团之上。
曲清歌逆光看去,只见那人身影挺拔,只看不清面容。
可那人却已将面前一男一女皆看在眼中。
男子一身白衣,腰系冷玉,女子一袭绯色襦裙,青丝高束,先跨进禅房的绣鞋圆润巧,看得他不由暗自叹息一声。
佳人依旧,物是人非。
“友不介意老衲此处还有一老友之子吧?”老和尚捋着长须,丝毫不在意两人的相遇,仿佛不知那些往事,可那双洞若观火的慧眼里却满满都是了然。
梁玦早已看到禅房中人,并且凭借身形和气场在第一时间便认出了阮修远。
他缓缓一笑:“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阮世子,别来无恙。”
阮修远稳住颤抖的身形,盘腿打坐,默念圆慧大师所教的心法,倒也管用,被面前两人掀起的波浪很快平复。
“曲家丫头,经年不见,不如尝一碗忆苦茶!”老和尚亲自递给她一个木碗。
曲清歌双目盯着那茶褐色的碗,竟隐隐有面熟之感。
这人这碗在哪里见过的,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人生难得糊涂,今日不提前尘往事,饮茶罢。”
老和尚招呼三人同时捧着茶碗喝下茶水。
光影闪现,时光似是倒流了,一时间,便又到了那个春寒料峭的春日,阳明湖的水,澈寒入骨,曲清歌看着那道雪白的身影,眼熟到刺痛了双眼。
“殿下……”她近前一步,那躺在冰冷的山石之间一动也不动的身影竟是与她同榻而眠的男人——此生她最爱的男人。
她不能接受,双眼一眨,眼泪便涌了出来。
泪珠闪烁间,她似乎又回到了阮国公府那座让她窒息的宅子,重檐楼阁,雕梁画栋,可里面盛着的都是污秽,先有她被亲妹妹和亲相公弄死,再有阮修远中毒而死……华丽的宅子外面,尽是一屋子的狠毒。
“不要……不要死。”她好像被关在笼中的白鼠,用尽全力撞击着围困着她的无形的牢笼,可她左突右撞都出不去,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然后魂飞魄散。
“不要……不要死……”
“清歌,别怕,别怕,那些都是假的,是你脑中的异象。”梁玦心绪最为坚定,最先清醒过来。
其次便是阮修远,他身为武将,杀孽较重,血气弥漫,醒来时,略有沉缓。
良久曲清歌才在梁玦不停的呼唤下完全清醒。
她紧闭着双眼听着梁玦急切的呼唤声,久久不敢睁开。
她太害怕回到前世,那个没有亲人,又冰又冷的地方,她冷得窒息,痛得颤抖……
“曲家丫头的执念比老衲想象得更深呐,唉,罪过罪过。”老和尚捻着佛珠摇头。
若是这般,她这辈子还能过好吗?
听到老和尚那带着俗世皆安的声音,曲清歌倏地睁开双眼,眼眸死死盯住他:“你给我喝了什么?”
“忘忧茶,施主心里有忧愁,喝了它,便能忘却。”
“我不信。”曲清歌只感受到了痛苦与绝望,何来忘忧?
“清歌。”梁玦双眼如点漆,默默锁住曲清歌,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曲清歌皱眉:“我们看到的都是一样的?”
老和尚笑而不语,但他那忍不住上扬的眉线却出场了他的答案。
离开禅房,曲清歌心绪不佳,老和尚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堪破她上辈子经历的那些事。
“原来那就是前世,而这是今生。”阮修远站在门槛处,很明显的拦住了他们二人的去路。
曲清歌心下一窒,低头不语。
“殿下死得真惨。”阮修远解气的感慨。
“世子死得不值。”梁玦面无表情。
看着面前这两个加起来都快年过半百的人这般无聊的打趣这些事,曲清歌心塞的情绪突然不见了。
她忍不住扬声一笑:“那都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也不是这辈子的事,如今你们还有我,我们都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里面的记忆只停留每个人死时的模样,没有别的记忆,没有别的画面。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梁玦握紧她的手,死过一次的人,对于活着这件事情才会感恩,而三人中的阮修远却永远不会懂,所以,他与她是注定了这辈子要在一起。
“你现在可明白我们是天生一对,不管这其中有多少波折,结果都不会变。”梁玦高高举起两人紧紧相握的双手,转身离开。
阮修远靠在门槛上,回味着他的话。
天生一对?
“对了,阮将军,国公爷的身体……”曲清歌想到上辈子的经历,特意回来提醒一句。
阮修远听了进去,疾步奔驰。
可跑得再快,也终究没能赶上见阮国公最后一面。
“夫人,世子爷回来了。”阮国公府里白幡招著,一片槁素。
“父亲……”
“你走后没多久,老爷便发病去世了。”黄氏双眼已然哭红。
阮国公府的辈们皆齐聚主院,须臾功夫,已经哭声大作。
阮国公从年青时候起,为国为民付出了一切,积年的战争让他落下了一身的伤痕,此番重伤不治而逝,引得乾元帝连着朝中其他老臣皆为其惋惜不已。
乾元帝亲自为其写挽联,并命礼部为其备下最高规格的国公爷丧仪,赐下忠之一字的谥号,赏赐无数。
阮国公的丧礼足足办了七日之久,待得丧事办妥,整个阮国公府的人都累成了一团。
阮修远心中悲愤、抑郁,伤痛,无数的情绪堆积在心中无法排出,生生把一个威武清爽的领兵大将逼成了一个憔悴、阴森的人魂。
看到阮修远变成那样,有人欢喜,有人忧。
“母亲,你可终于舍得向老头子下手了?”阮修述扯掉身上的粗布衣衫,笑得一脸灿烂。
“没大没,老爷子这才去了才七日,快收敛些。”黄氏在阮国公和自家儿子两边选择了很久,最终实在忍受不了阮国公的偏心决定还是站在阮修述那一边。
他若不死,阮修述便怎么也成不了阮国公。
依阮修远的为人,他若掌握了阮国公府,那这里哪里还有他们母子的地方。
“母亲,现在正是时候,等他缓过神来,查出老爷子的死是咱们所为,可就大事不妙了。”阮修述竭力说服黄氏。
“动手,动手,上次你的人偏偏失手。”要是在北疆时就将阮修远结果了,现在不就正好了吗?
“母亲你累了,儿子自己来。”阮修述不耐烦了。
他等着做国公爷已经等了很久了,迫不及待想要动手了。
黄氏不愿他自己亲自动手:“你别忘了,你是要做国公爷的人,我不允许你双手沾上鲜血。”
指使别人去做,可以推得一干二净,若是自己动了手,便是真的脏了,怎么洗都洗涮不了。
商量来商量去,黄氏只一心想要做到人不知鬼不觉,越自然越好,这一想便想到黄家家传的那味丸药,而这药方只在黄玉颜手里有。
当即派人去问她要点东西,黄玉颜因怀着天家的子孙,不能前去给阮国公戴孝,想到她打就在国公府里长大,阮国公虽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可以往却也对她颇为关心,他的大度与照顾让她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难过,此时心里正有些不好受,却听得黄氏派人来要他们黄家的家传药丸的药方子。
“姑母要那东西做什么?”黄玉颜不解。
“皇子妃娘娘,这是夫人的吩咐,奴婢也是照吩咐办事。”被派来取方子的下人是受过黄氏的叮嘱的,一心只要方子,旁的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能说。
黄玉颜拗不过黄氏,从随身的衣袋里将方子取来誊抄了一份,给她带走。
“这方子的药性很烈,还望告知姑母断然不能滥用。”黄玉颜似模似样的劝了一句。
事实上,她出阁时,家中派人送来这药方子,具体也没说清楚可以用来做什么,只是隐晦的提了一句,若是有什么看不开的,便去请教黄氏,她若觉得能用,便用之,其中还提到了其药方配出来的药性很猛。
黄氏才不管那些,一拿到药方子,便迫不及待让人去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