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楼上,裘谷波皱眉看着,回忆着前日自己与蔡千青的那番对话——
“为什么要假借医神华佗之名呢?”裘谷波听完蔡千青所说,不解地问。
蔡千青却反问:“海神教为何要借海神之名呢?”
裘谷波不假思索道:“甬城靠海,百姓大多以海为生,平日内所拜的也是海神,先生的意思是,海神教的目的是先入为主?”
“海神在甬城传说中没有固定的形象,如大海一样,所以海神教才会用新泥塑人形像,却不描绘其具体形象,事先将人藏于泥像之中,同时也在屋顶藏一人,置一鼓,以鼓声伪装成雷声,也以鼓为号,当鼓响之时,所谓的海神便撑破泥像走下神台,以震慑信徒的听觉和视觉。”蔡千青详细解释道,“但仅仅是这样不足以让信徒完全相信,所以他们在香炉之中焚烧火麻,信徒吸入火麻之烟,会产生幻觉,这样便可以事半功倍,但凡邪教,无一例外,都会使用此类的幻术,就如在磔狱,孙三安排魏启明在牢房中使用海迭香是一个道理。”
“哦,原来是这样。”裘谷波又问,“那火麻是什么?”
蔡千青从自己腰间掏出一些干叶:“一种植物,焚烧后产生的烟,人和动物吸入后,会产生幻觉,并伴有愉悦感,其效能与鸦|片相似。”
“原来用的是毒物?”裘谷波点头,“可海神教为何能当场治愈患者呢?”
“这就更简单了,提前准备好已经用过药的病人,算准病人即将清醒的时间再将其抬上,摆于信徒眼前,说白了,但凡能让信徒看到的病人,都是事先已经准备好的托儿,这个和街头骗术所用的手段一样。”蔡千青说着,挽起袖子举起自己的右手,“接下来,我给你演示一遍,海神教是如何从人体内抓住所谓的血虫瘟神的,你把衣服敞开。”
裘谷波迟疑了下,但还是敞开了胸口的衣服,敞开那瞬间,蔡千青突然间伸手插入。
蔡千青指尖触碰到自己胸口的那瞬间,他的确感觉有些疼痛,但很快疼痛感消失,他也感觉到蔡千青手指弯曲,可低头的时候却发现胸口竟有大量的鲜血流出。
此时,蔡千青伸出左手,张开五指按住裘谷波的胸口,大喝一声,随后双手脱离胸口,手中却多了一条血肉模糊的虫子。
裘谷波看得目瞪口呆,赶紧拿过桌上的毛巾擦去胸口的鲜血,却发现胸口并未有任何创伤。
蔡千青冷冷道:“你应该感觉到,我右手插入你胸口的瞬间,前段指尖弯曲,这样做,一是为了挤破藏在掌中的血包,二是为了让旁人从特殊角度看,好像指尖已经刺入胸膛,随后我再用藏有所谓血虫瘟神的左手按住胸口,涂抹上鲜血后,再装出奋力取出的模样,这样一来,所谓的驱赶瘟神的仪式就算完成了。”
裘谷波苦笑道:“这不就是变戏法吗?”
“没错,这就是变戏法。邪教所谓的法术和变戏法完全一样,精髓就在于如何灵活使用障眼法,只要勤加练习,谁都能学会。”蔡千青说完将血虫扔在桌上,提起茶壶,将壶中水淋上,洗净血虫身上的鲜血,“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裘谷波还未凑近就认出了那东西,笑道:“海参?”
蔡千青拿起毛巾擦着手:“是呀,海神和海参,几乎同音,如果事败,被人发现是海参,还可以告诉信徒,其实海神的分身就是海参,海神已经战胜瘟神,吞噬瘟神的同时将其禁锢在分身之内,这样便能在事败后圆谎。”
裘谷波恍然大悟:“先生要假借华佗之名,与海神教假借海神一样,海神在甬城无人不知,而华佗之名,天下皆知,连孩子都知道。”
“对,但仅仅是这样还远远不够,你需要派人潜伏在围观百姓之中,等我出现后,再伺机说出我是医神华佗。”蔡千青说着从袖筒中拿出一张纸来,递给裘谷波,“要说的话,我都写好了,你找人背下来,然后分布于东西南北四城楼之下,等百姓围观,伺机混入,我与三个分身腾云而现后,便将此言论散播出现,这就是计策的第三步。”
裘谷波大致浏览了下那张纸上的内容,小心翼翼放好后,问:“那么第四步呢?”
蔡千青喝了一口水后,放下杯子:“第四步,依然是将言论作为武器,不过要与我在台上做法时同时进行,你需要派人在城中繁华热闹之地散布,言论的要点是‘傅大帅所请法师驱魔治病不收分毫,为何海神教却要信徒纳贡’,切记,必须要以讨论的形势散播,三五成群,高声议论。”
裘谷波疑惑:“议论?”
蔡千青点头:“议论、讨论都代表着疑惑,而不是肯定,更不是指责。因为此时带指责相反会让人产生怀疑,百姓不傻,但也绝对不聪明,他们毕竟已被邪教蛊惑,指责只会让他们偏向海神教,但讨论会让他们思考,自行判断并且产生怀疑,这就是众口铄金,人们常说要谨言慎行,流言蜚语往往能置人于死地,奇谋之中,有一计最为简单,也较为恶毒,那就是舆论杀人。”
裘谷波牢牢记下:“先生,那接下来的第五步呢?”
蔡千青道:“和海神教一样,将提前治疗过的病人抬上,不过咱们不能变戏法,毕竟咱们扮演的是华佗,华佗并不是神仙,不用法术,用的是医术,所以,我们的医治方式必须是服药,要让百姓一步步明白,患病应该找大夫,而不是求神,接下来就是第六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裘谷波问:“第六步是什么?先生怎么不说了?”
蔡千青迟疑了下,却是道:“建成夜召世民,饮酒而鸩之,世民暴心痛,吐血数升,淮安王神通扶之还西宫。上幸西宫,问世民疾,敕建成曰‘秦王素不能饮酒,自今无得复夜饮’。”
裘谷波听完,迟疑了下道:“这是《资治通鉴》唐纪篇所记录的玄武门之变的前后缘由,先生为什么说这个?”
蔡千青却问:“裘捕探,如果这是一桩疑案,你认为凶手是谁?有何目的?”
裘谷波很疑惑,却实话实说:“李建成担心被李世民取代,所以想要除之而后快,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过李建成身边谋士众多,不会蠢到让他在宴请李世民时下毒谋害,再者,就算谋害,也会让李世民当场身亡,怎么会只是暴心痛而吐血数升?就算李建成真的这样做,势必会采取与后来李世民相同的方式,那就是一面擒杀,一面逼宫,可事实是他并未那样做,所以,他怎么会干一件如此愚蠢的事情?事情一旦传开,肯定会遭致满朝文武的不满,还未登基,就已行暴君之举,他太子之位也无法保住。”
蔡千青点头道:“所以呢?”
裘谷波道:“所以,我认为,此事是李世民陷害李建成,他知道李建成要谋害自己,所以用此事来反制李建成,做给父亲和天下人看,为之后的玄武门之变做铺垫,也等于是师出有名。”
“裘捕探既然明白,我便不用多说了。”蔡千青起身,又道:“《孙子兵法》有云,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
蔡千青说完走向里屋,那平静如水的声音又缓缓传出:“裘捕探,瘟疫祸害十年,邪教乱世百年,怎么做,你自己选。”
裘谷波回忆到这时,那只放在箭跺上的手不由得收拢抓紧。
他眉头紧锁,使劲儿深吸一口气,低声自语道:“第五步,陷敌于大义,师出有名,方能斩草除根。”
此时,城楼下方已有人将事先医治过的病人抬上,蔡千青一番祈祷后,用障眼法变出药丸,小心翼翼喂病人服下,然后盘腿坐在一侧静等。
这是蔡千青的信号,意思是告诉裘谷波可以动手了。
裘谷波还在迟疑的时候,伍六走上前来,低声道:“裘捕探,都准备妥当了。”
裘谷波回过神来,看着他问:“衣服和武器都准备好了吗?”
“二十人,都是十恶不赦的死囚,没有任何火器,只有刀剑,已经埋伏在了预定位置。”伍六说完,想了一会儿,为难地问,“没有别的办法吗?必须这么做吗?”
裘谷波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安排道:“你和班鲁各领一队,在预定时间动手,切记,不要多言,不要手软,干净利落做完之后立即撤出,朝海神教聚集的方向撤退,中途化整为零,分散后脱掉衣服并焚烧,千万不要留下任何痕迹,最后该怎么做,不用我说了吧?”
“知道,灭口。”伍六缓缓点头,迟疑了许久,又抬眼道,“我家孩子刚满月,此举有损阴德……”
裘谷波点头道:“你回家吧,我替你去,我是说真的。”
“算了。”伍六勉强笑了笑,“我吃官饭,理当服从命令,而且我从警以来,裘局长和裘捕探都对我不薄,我只是有一事相求。”
裘谷波道:“你说。”
伍六道:“此事办妥之后,能不能调我回去管理档案?”
裘谷波道:“好,没问题,我答应你。”
伍六点头:“谢谢。”
伍六转身离开,走得很是缓慢,双拳攥紧又松开,一副无力无奈的模样。
裘谷波看着他的背影,也感觉到浑身乏力,靠着墙面慢慢滑落,瘫坐在那,满脸虚汗。
此举仅仅只是有损阴德吗?
你完事之后能调职管理档案,那我呢?我这个最高执行者又该做什么来赎罪呢?
出此恶毒计策的蔡千青呢?他从此之后,每晚都睡得着吗?
裘谷波痛苦地闭上眼睛,内心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