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门前,我发了好一阵呆,皮金的麻雀儿歌也恍惚唱过了百,大概是有点算不过来了,他呀呀的试了几次,终于卡住,跑过来拉我衣角,仰头问我,
“小姐姐,你快帮我算算,一百二十八只麻雀几条腿来着?”
“啊?”我回过神低头看他。
“皮金!你这小厮,叫你看门,却又跑去哪里撒欢?”
忽听平地一声雷,皮金吓得僵了一僵,随即挨向墙角,轻轻拿背贴着墙面,挪挪蹭蹭的淡去了影踪。
“哎,皮金......”待我出声想唤住他,却哪还来得及。
门“砰”的一声洞开,只见一位的漆漆黑的神仙,顶在眼前。
我不由得往后缩飞了寸许,眼见来者,铜铃暴眼,虬须阔嘴,筋肉发达到垂不拢的臂膀,虎背熊腰,铮铮铁腿...乖乖,难怪皮金怕成这样,这位长得...着实避邪。
抱了一怀册子,我没法作揖,只能僵僵地杵着,尴尬道,
“仙君可是苍离大人?在下司理处小仙陶陶。”
他不答话,只暴突着一双巨眼,四下里扫了扫,瞧不见皮金,“倏”的一声,逼飞至我跟前,伸手一扯我衣袖,向我身后一阵查看。这一番力道,直拉得我一个踉跄,怀里的册子撒了一地。
“你...”我站定了瞪他,脸上着实挂不住。
“皮金那厮呢?!”门神喝问。
“小仙不知。”我没好气的答道,“小仙奉长梧神君之命前来递命格册。”我故意将“长梧神君”四个字唱了一个重调。
门神听罢,果敛了凶光,清清嗓子道,
“咳咳,嗯,烦劳仙使,苍离失礼,里面请。”
“嗯......”我拿眼扫了扫跌落了满地的册子,端起脸不说话。
苍离不好意思地抽了抽那张惊世骇俗的避邪黑脸,巨手一挥,册子便婷婷飞起,摞成一摞,稳稳的飞到我身边。
“切!雕虫小技,了不起死了!我回去练练,谁还不会了,略略略...”我在心里朝他翻了数十个白眼,脸上声色不动,仙姿卓然的抱册在怀,飞身入内。
余光所见,苍离还不死心的突的回头一扫,这才伴着我进了厅堂。
这个陆判所嘛,瞧着有点寒酸。
虽说我家司理处,也空空荡荡的无甚摆设,但毕竟是高不见顶一栋巨楼,时髦的仿生设计,那通身的气派且不提多尊贵。只瞧瞧空着的那么些个屋子,到底是地方大呀!
再看这里,矮矮三排房,正中最长也就一厅两三室,一眼就瞧到了头,还不及凡界很多小县城的政府大楼奢华了。怎么看也不像是我们司理处的上级单位。我正琢磨着,到底此尊彼卑的如何应对,只听苍离道,
“仙使请上座,我们所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仙使,但请屈尊饮一杯清茶吧。”
我听他话里对我倒是尊敬,心下了然,便捡了个平常语气道,
“大人客气了。我们修仙之人,贵在淡泊,无需讲那些个繁文缛节。”
闲闲坐定,我学着我上司的样子端起茶盏,品了一口,神仙茶啊神仙茶,真真是一碗清汤几口寡水。我喝得额上淡出了一只黑鸦,复又放下,抬头向对面坐着的苍离道,
“大人,此番前来,其实也并无急事,前几日,神君命我清整命格册,将一些旧册小作添补,以求周全。我初初上任,尚眼拙手笨,也不知自己是否画蛇添足,贻笑大方,所以今日便先递几册复好的进来,还请贵所指点一二。”
“仙者原来就是那个新聘的司命啊,失敬失敬!”苍离一听,不知怎的突得立起,小山似的作一深揖,我不禁往后挪了挪椅子,腾出点地。心下感叹,这陆判处空间这样局促,也真难为了他。
挪定起身,我还了一礼,连道,“不敢不敢。”
他再还礼道,“请坐请坐。”
我复还礼道,“大人先请。”
他又还礼,“岂敢岂敢。”
我只好继续,“哪里哪里。”
这一番你来我往,一高一矮两尊仙都有点词穷腰酸扛不住了,只好对视一下,干笑了几声,各自落座。
“不知小司命今日来递册子,陆判子君不巧有事出门。方才,我也正在入定,没听得司命到访,都怪我们管教不严,纵了皮金,整日里就知道玩耍,竟不通传。”苍离抱歉道。
“无妨无妨。皮金小仙童,稚子天真,本仙很是喜欢。”我嘴上说着,心却道,还不是你自己凶神恶煞,吃了人家十世还不足,成了仙还整日里恶声恶语的吓唬他。
“哎...”苍离突然一声长叹,
“本来我们陆判所是管不得司理处造册的。贵司神君尊贵无比,现如今也算得神界第一人了。他肯屈尊降贵到梵谷,已是不易,还躬身亲为凡人造册,真是难得。小辈们打心眼里尊敬他,又岂敢僭越。”
听他一番述说,透露出个解释的意味,纵使我心里云里雾里,脸上也只好端住了做出了然样来,轻轻点头。
见我不语,苍离的黑脸上更显出一丝惶恐,又道,
“然则,神君他老人家,饮风食露亿万年,对凡界那些个腌臜事又如何能真个明白。自打他接管了司理处,就有点不太平,阎罗司的无常们换了一拨又一拨,着实有点应付不住,前几日,连我都被唤了去,作临时候补,还好净空机灵,跑去请了神君来,一番神通,总算是压制住了。真真是险!”
这一番话砸下来,信息量太大了,我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问,怎么问。
这苍离到底不像皮金小孩子,恐不太好骗,让他瞧出,其实我啥也不懂,往后差事...怕是难办。但现在这一团乱麻,我毫无头绪,总这样作无头苍蝇,也不是个长久的法子。
我正踌躇,苍离又道,
“几处商量了下来,这才决定,与其次次去请神君,不如将尚未种因的册子先过一遍,能改的就改一改,大因化小,小因化了,也就无果了不是。只是,这方就要苦了仙者你。”
“无妨无妨...”我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一句。
见我一脸苦相,苍离眼里现出了同情,
“事虽紧迫,但小司命也要保重身体,且不可太过劳累。今日的册子,等子君一回来我马上催他细看,看完了我即亲自送去贵司。”
“好说好说。”我又随口一句。
我一双杏仁眼,对上苍离一双铜铃眼,互相望了一望,一个满腹狐疑不知说啥,一个山枯水穷再无可说,结果动作一致的端起茶盏,佯装品茗。
原来,回回见神君他都在喝茶,我当他是神风道骨,其实,他或者也只是无话可说,装装样子罢了。
茶杯本不甚大,一口两口也就见了底。我又实在没想好怎的开口问,只得起身告辞,苍离见我终于要走,呼的舒出一口气,连忙作揖相送,
“小司命不再坐一会?”
“司里要看的册子尚有不少,下回再来叨扰。”
“司命要务在身,小仙不敢多留。”
“留步留步。”
“走好走好。”
“勿送勿送。”
“路上当心。”
......我与苍离虚情假意一番客套完毕,懒洋洋的腾空而起,无精打采的飞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