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红娘 二
作者:江上匪      更新:2019-07-29 06:54      字数:4016

偌大的圆桌瞬间被红娘们分出了无形的分水岭,各自占领一个山头,斜眼打量着其他姐妹。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牧青斐一杯茶喝完,瞧着杯子里那颗茉莉实在惹人怜爱,又倒了一杯继续品,好像旁边那战场与她全然无关一般。

总要有人先打响第一仗,于是乎,第一个沉不住气的出了手。

一张画卷被拍在桌上,轻抖之后,铺开在桌子中央,伴随着红娘的喊声:“城南古员外的公子,年方二十,家有良田万顷,宅子十八座。公子相貌端方,人品极佳,乃是京城公认的最佳择婿之人。”

场上立刻笑了开,一红娘捂着嘴,笑得尤其夸张:“哎哟,这要是打马吊,你这牌啊就是九文钱。九文钱晓得不?最上不得台面的!”

说罢她抖开了自己的画卷:“我介绍的这位大人,人品才情一等一,家底殷实自不用说,官任京兆府尹......”

她话没说话,有一幅画卷铺在了她上头:“说人九文钱,你这红钱牵的不过就是一枝花。牧将军堂堂二品将军,京兆府尹三品官员也敢往上放,真是放肆。”

那人明显不服气,嘲讽道:“有本事你打开这画卷,让我瞧瞧你又是什么牌?难不成还是一宋江?”

“姐姐,您这样野蛮扯红线,也不知道是怎么打起来的招牌。”这位冷笑一声,转向李长空又换了个脸色,嫣然一笑,“李副将,奴家这次共为牧将军准备了三门良缘。俗话说的好呀,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甭管男方是否大富大贵,大权在握,重要的是能入得了牧将军的眼。牧将军南征北战,比我们这些窝在家里头嗑瓜子儿的女人可见识得多,不敢说奴家能将红线能牵到牧将军心里,只能说奴家千挑万选、尽心竭力为将军牵这三根良缘。”

一番话吹捧说得极为漂亮。牧青斐又不是铁石心肠,听到让她舒服的话,自然也抬起了头,好奇看了两眼。

正厅的视线现在全往那位红娘看去。她叉腰正了正衣领,一手抖开画卷:“武皇帝九世孙,与当今圣上同宗。五岁以诗成名,十八游历天下,二十六岁受皇上召见,入朝做太子伴读。牧家亦是书香门第,若牧将军择这根红线,想必今后定是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说完她偷偷朝牧青斐那处看了一眼,见她不为所动,当即又展开了另一道画卷:“将军再看,国师闻人煜,面如冠玉,风流高雅,年方二十四......”

刚说出闻人煜的名字,牧青斐的眼睛就看了过来,有些好奇。红娘大喜,又追了几句吹捧的话。

但牧青斐仍旧兴致不大,开口问:“下一个呢?”

这还是她进正厅后说的第二句话,让那位红娘精神为之一振,兴高采烈地打开了第三卷:“炎武候盛煦,正二品将军,骁勇善战......”

她话没说完,整个正厅跟着暗了下来,牧青斐黑着一张脸,问:“谁给你盛煦的画卷的?”

红娘被问得一时语塞,支支吾吾道:“奴家,这......”

“谁?”牧青斐又问。

红娘泄气道:“是皇上亲自给奴家的,交代奴家千万不能说漏嘴,不然要治我抗旨不尊之罪。将军,您得给奴家说点好话。”

李长空是知道牧青斐和盛煦的过节的,以为她这会儿铁定得翻桌子走人。谁想她听完以后,脸色反而平静了下来,松了口气:“原来是皇上......这要是盛煦那小子送的,我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是她二十四年来最狼狈的时刻,全南易国的人陆续都会知道,她牧青斐择无良婿,奉旨相亲,八年来的英名顿扫一地。她能容忍全南易国无知百姓的指点,父母圣上的关怀,但她绝对容忍不了死对头的侮辱。盛煦要是敢,她就让他这死对头,变成真死对头。

正厅还有好些红娘,抱着一堆画卷没展开,牧青斐也无心看戏了,轻轻敲了敲桌子,有了个主意。

“青斐承蒙皇恩浩荡,得十位红娘一并操心终生大事,诚惶诚恐。看得出各位都是用心良苦,青斐不好偏袒,亦不能让各位心血白费。不如这样,各位可将今日推荐的相公,都写在签子上。青斐每日抽签定好其中一位,设宴相邀,以示诚意。”

别说红娘了,李长空的下巴也掉了下来。抽,抽签?

这不是闹吗!

果然,红娘们叽叽喳喳起来,面色不佳,小声辩驳。

“这......是否有些不妥?”

“抽签确实儿戏了。”

“是啊。”

方才那位红娘反应最为激烈。可以看出,牧青斐对她推的三位相公是最为满意的,眼见着伸伸手就能勾着圣旨,她自然不同意跟其他人一个签筒里抓阄。

“牧将军三思,每日一位,恐怕三个月也未必能见完这些相公。”

牧青斐摇摇头:“不是红娘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么?真要有缘,见一面便知道是真命天子。既然都是精挑细选,九十位人中龙凤的相公,我自然能找到个贴心的。”

红娘被说她得哑口无言。而她一开口,原本反对的红娘们,陆续开始倒戈向了牧青斐。毕竟牧青斐是看了她的画卷的,这要不是抽签,万一她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了,岂不是替她人做嫁衣?那还不如抽签来得公平。

闹哄哄吵了一阵后,抽签的法子便敲定了下来。

牧青斐捡了块梨花酥,看着她们吵着管家要来了签子与签筒,写好名字后,绑在了签子之上。

为了防止有人暗中动手脚,写字的纸裁得一样大小,贴在签子上的位置也大同小异,绝对不会有人动歪脑筋。

李长空趁着她们手忙脚乱,悄悄挪到了牧青斐身边,低声道:“将军,这又是什么办法?”

牧青斐悠然道:“这叫缓兵之计。”

半个时辰后,签子总算做好了,一个不落放进了签筒里。本来还有红娘想要试试手气,但迫于牧青斐的威严,一个个只好瞪着眼睛,看着牧青斐接过签筒。

牧青斐双手捧着签筒,每摇晃一次,红娘们就跟着点一次头,摇一次点一次,险些把头给晃晕了,总算见到当中一枚探出了头。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心都要跳出胸腔之外,紧张不已想看清楚上面的名字。

奈何牧青斐摇得太快,稍一使劲又把它晃了进去。众人跟着惊呼一声,随即发现又一根争气的签子冒出了头,挤开其他签子,三两下后便摔在地上。

“吧唧”一声,伴随着十声吞咽的声音。

谁也没敢弯腰去捡。牧青斐亲自动手,将它拾起来,念出了上面的名字。

“秦闲。”

管家的脸顿时就绿了,急忙阻止道:“小姐,这次不算,不算!这里头怎么会有秦公子的签子呢?这......您知道的,老爷不喜欢他,要是知道您找他相亲,会气坏的!”

他越是阻拦,牧青斐反而越有兴致了。她爹不喜欢——要的就是她爹不喜欢!要是喜欢了,哪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啊?不得逼着她上花轿赶紧嫁出去?

她颇“为难”地摇了摇头,道:“管家说得对,父命不敢违。但众位红娘是奉旨来给青斐相亲,好不容易折中出个抽签的办法,这才第一签,我就毁约,接下来红娘们又怎信得过我牧青斐?信字当头,父亲会理解我的。”

几位红娘也应和道:“将军知我们。”

“是啊,诚信是做人之本。”

“秦公子亦是良人,牧将军见一见便知分晓。”

“关键还是缘分。”

“......”

七嘴八舌说开,居然一致都在挺秦闲,这让牧青斐挺意外的。她以为没抽到自己写的签,总有人会心怀不满,这番和谐倒是让她高看了一眼。

管家拗她不过,只好叹了一声,颔首不说话了。

第一签既然抽定,明天的安排就定下来了——牧府自会拟帖至秦府相邀。接下来,牧青斐又与众人商定,若看对了眼,那么今后便再不摇签。若迟迟等不来姻缘,便在约会后的第二日,再于牧府正厅,将约过的人剔除后,还是同今天一样,抽签选人。

众红娘无甚异议,可以说皆大欢喜了,高高兴兴地拜别出门。

吵杂了半天的正厅,总算安静了下来。

牧青斐一手拿着秦闲的签子,像在沉思,一边问:“管家,这位秦公子到底是谁?怎么爹这么不喜欢他?”

管家苦笑一声:“还真不是老爷门缝瞧人。这位秦公子啊,在京城也算是出了名了。他是南易国第一钱庄——鸿安钱庄的少东家,家底殷实自不多说,因为是秦老爷的独苗,宠坏了,都二十七了,整日游手好闲,与狐朋狗友花天酒地,钱庄的事也不帮着打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说他出名是抬举,声名狼藉倒是真的。”

这样的人,别说牧老爷了,牧青斐亦是鄙夷不已。不过按她的理论,不求人好,越坏越好,这么一想,她也没什么好嫌弃了。

“劳管家挂怀,爹那里,青斐自然会去解释。下去吧。”

管家也没其他话好再劝了,又叹了一声,退了下去。

他走以后,正厅就剩牧青斐和李长空两个人,一些藏着的话,总算能说了。

“将军,真的约这个秦公子?”李长空听管家这么一说,忽然有些担心牧青斐会吃亏。这念头让他吓了一跳,在这之前他可从来没担心有谁能让牧青斐吃亏。

牧青斐凤眼扫了下签子,将它丢回了签筒:“约,自然是约的。不过你不觉得奇怪?”

李长空半天没想出来:“末将愚笨。”

“第一,抽到秦闲后,红娘们全是吹捧的话,听起来好像他有多招人喜欢似得。可按管家所说,这人在京城的名声不好。这第二,签筒没抽之前,大家都觉得公平,抽出来之后,运气差的自然会眼红,可她们居然不争不抢,你不觉得奇怪?”

“这么听来,好像确实挺奇怪的。”李长空抓了抓脑袋,“将军,这是为什么?”

牧青斐伸手拨了拨签筒,道:“这人成天游手好闲,兴许就爱凑热闹。他大概是把我也当成热闹了。”

说罢,她将签筒撒在了桌上,一一清点起来,不多时,就清点出了十个写着秦闲名字的签子。

李长空惊诧不已:“十,十个?这是谁写了十个一样的签子?”

牧青斐摇摇头:“你说错了。是十个红娘,各写了一个他的签子。没猜错的话,他把这十个红娘都买通了,要为他说点好话。”

“难怪!难怪抽到秦闲,这些红娘都一脸喜色,估计都以为抽到的是自家的签子!”李长空先是感叹了一番,随后怒意就爬上了脸,“呔!这败家子胆大包天连红武将军也敢惹,看我不好好收拾他一顿!”

“慢着。”牧青斐拦住了他。

“将军,他连您也敢算计!”

牧青斐背手站了起来。她个子比一般女子要高上许多,几乎与李长空齐平了,肩阔腰挺,自有份威严:“他既然想见我,那我便会会他。让他知道,我牧青斐的热闹,可不是这么好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