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马车窗沿上一敲,三十几双眼睛齐刷刷转了过来,李长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拎着佩刀大步而来,拿刀柄抵了抵他的肩:“秦公子?小马?你还有脸追出来?我李长空可不识什么大体,以多欺少、恃强凌弱的事我最喜欢做!”
刀柄砸得直响,石头也从马车前倒过头来,冲他“呸”了一口。
秦闲不是木头人,自然砸得生疼,可他站直了没退,见牧青斐在轿子里一声不吭,张口道:“将军,我饭菜里的辣椒是你交代酒楼准备的?”
帘子闻声掀了开,牧青斐满脸怒容看着他:“怎么?要跟我算账?”
“算账就算账!”李长空喊道,“将军,我们让他知道玄羽军不是吃素的!”
秦闲如今是一匹狼进了狮子群,动也不敢动。他举起两只手,桃花眼挤出两分真诚:“今日这情形,实在也是我意料之外。我绝非有意要将军陷入难堪。”
“哦?”牧青斐气笑了,“你无意?无意你买通媒婆?无意你穿这身衣服?无意你叫马峰?无意你指使小厮顶替你?无意你在我菜里埋虫子?”
提到虫子她脸色又黑了几分:“你对我耍这些手段,够我大卸你八块。今日是我输了,我可以认得干脆,但我输得不痛快,背地里耍手段,算什么英雄好汉!”
秦闲一时间也不知作何解释。
他张了半天嘴,突兀一问:“将军,评书可好听?”
牧青斐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应当是好听的,将军还夸了两句。”秦闲自说自话,“那段故事出自我一个朋友之手。我这朋友是外地人士,落户京城后无依无靠,也就只有我们几个弟兄帮衬着。得亏他争气,今年科举一举夺魁,康庄大道指日可待。”
牧青斐隐约知道他说的是谁了。
“我不知道阮流云哪句嘴笨得罪了将军,好好一个人,被叮成了马蜂窝。他尚未册封,无品无级,将军若是欺负他没人撑腰,我们做兄弟的不可能坐视不理。”
马蜂,马峰。
牧青斐反应过来:“这么说你是报仇来了?”
秦闲:“我其实......”
我其实就准备了那盘蜂蛹罢了。可他没把这句话说出口,转而问道:“你是不是怕虫子?”
这话又让牧青斐好一阵联想,脸色转青:“我!不!怕!”
“对不起。”秦闲突然干脆地道了歉,“我没想到这点。我就是想让你好好想想阮流云的事。他也没做错什么,他不过就是喜欢你而已。”
一抹红晕瞬间爬上了牧青斐的脸,她此时脸上可谓五颜六色,险些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李长空在一旁听了半天,总算弄清了事情始末,晃了下佩刀喊道:“马蜂窝是我丢的,你有什么怨气,冲着我来就好!你欺负一个女......你欺负我们将军,算什么本事!你不就仗着她不会砍了你!”
秦闲将放下的手又举了起来:“没怨气,算我们扯平,好不好?”
牧青斐冷笑一声,盯着他的眼睛:“就因为他喜欢,他做什么都合理?”
“自然不是。”
“倘若我因此被冒犯,我就只能忍气吞声?”
“......也不是。”
“那就清楚了。”牧青斐一字一句道,“我牧青斐,不稀罕被人喜欢。”
“长空,走。”她放下帘子。
“慢着!”秦闲被她一句话喊呆了,下意识又拦了她,“你......席间的赌注还算不算?”
马车里的牧青斐不说话,倒是把李长空给惹笑了:“赌注?那也是跟里头那个‘秦闲’的赌注,跟你小马有何干系?你还想差遣我们将军?”
“不敢。”秦闲心思一转,道,“这次给将军惹了不快,我愿认输,供将军差遣一个月,做牛做马悉听尊便,如何?”
里头安静了片刻,清晰地传来了一个字:“滚。”
“听到没?我们将军叫你滚!”李长空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道,“弟兄们,走,这里一股人渣味,回府!”
“是!”
车马浩浩荡荡地驶离醉吟楼。
走出了一条街,牧青斐突然掀了门帘:“长空。”
“末将在。”
她犹豫片刻,问:“阮流云那事,我是不是真的太过计较了?”
李长空没想到她居然认真想了秦闲的话,忙道:“将军放心,他顶多就是吃了点苦头,末将亲眼确认过了。”
牧青斐看了看外面车水马龙,时不时有探究的目光落在她的轿子上。亦有人站定在路旁,恭恭敬敬为她的马车让道,颔首行礼。
“我着实怀念西廊。”牧青斐说道,“在京城束手束脚,做事也总不知对错,还不如上阵杀敌来得痛快。”
李长空知道她此刻心情不好。
被逼着相亲,第一个碰上的还是秦闲那种人,换谁谁膈应。这下梁子结大了,下回碰面,他非把那人剥一层皮不可!
他也不知道该安慰牧青斐什么,不过片刻,她便把那脆弱一面收了,连同帘子一起,盖进了马车中。
秦闲站在原地没动。
直到马车远离了他的视线,他才叹了一句:“我拦她干嘛,说这一通话也没说明白,把人说得更气了。”
早在之前,李力诚便叫齐了醉吟楼的人,一道躲在门口,深怕牧青斐他们生气起来把秦闲撕了。这会儿见人总算走了,赶紧出去。
“你没事吧?”他上下看了看秦闲,“老虎毛拔得高兴不高兴?”
秦闲不说废话,直接给了他一手肘:“高兴得很,你见过哪个打了胜仗还低声下气给人赔罪的?”
“你啊。”李力诚托着他的手,一手揽上了他的肩,“所以我说,阮流云得提坛好酒登门道谢了。”
秦闲抱起手臂,眼睛看向牧青斐消失的方向,有些郁闷:“我就奇了怪了,分明她也耍了不少手段,怎么她就只记得我的错了?叫几十个人助威,席间各种刁难,还跟我想一出往我饭菜里搁那么多辣椒......说到这事,你是不是欠我顿揍?”
他斜眼看过来,李力诚咳了一声,赶紧道歉:“我是迫于她的淫威,实在不敢得罪。我家就靠这酒楼生存,不比你们家折腾得起。”
“去。”秦闲剜了他一眼,转身往酒楼里走,脸上也有了笑意,“你说我是不是白折腾,布置好酒楼,请了最好的说书人和琴师,结果人全当我骗她。”
李力诚与他并肩而走:“你也怪不着人家。要我说,牧青斐她虽然手段多,除了她点的那些菜,剩下都摆在明面上。你全是损招,太损了,让人怎么信你?你还打入敌军内部,啧,秦少爷就是有胆识。”
秦闲作势扯了扯自己的衣衫:“我这不图个有趣才这么穿,又不是故意骗她。”
“好了,别想这些了。”李力诚拍了拍他,“今晚去春意阁,给你攒个局压压惊如何?”
秦闲扬了声调:“那我可不会手软。”
李力诚:“尽管点,也算庆贺我醉吟楼平安无事度过今天。”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李力诚扶着他,笑得腹酸,道:“也不知道她之后相的那些人下场如何,真替他们难过。她相貌虽然出众,可那虎豹性子,也不知道哪个男人拿得住,怎么也得是个武松吧。”
他把自己给说笑了,可秦闲的嘴角却松了下来:“她还相其他人?”
“对啊。你没听说?得相三个月呢,算算,吓!快一百个男人了!谁会娶一个这样抛头露面的女子。”
秦闲的脚步慢了下来,站了半晌,不知在想什么。
“干嘛呢?没事咱收拾收拾就去春意阁,其他人我派人去叫。”李力诚叫他。
秦闲回头又往外看了一眼。
怎么有点不爽?
他很快把表情一收,背起手悠闲道:“走吧,赶时间能吃上春意阁的杏仁豆腐,每天可就供应一个时辰。”
“秦少爷,春意阁诶,你吃什么杏仁豆腐,吃吃其他豆腐好不好?”
“啧,脑筋里有没有点正常东西?”
“我尚未婚娶,怎么就不正常了?你吃杏仁豆腐才叫不正常!”
“哈哈哈哈哈哈......”
入夜,春意阁中笑声鼎沸,都在听李力诚讲述秦少爷今日英勇事迹。
“还是秦闲你够义气,居然敢为阮流云出这个头。”
“别说,就一下午的功夫,京城里都传遍了,说你跟牧青斐在醉吟楼大打出手。听得消息我吓了一跳,以为得去牢里看你了。”
“去去去,”秦闲笑着把这些人赶开,问,“阮流云呢?他那一脸包,吃这些酒菜能吃得吧?”
他这嘴就跟开过光似得,话音未落,就见着阮流云进了门。
李力诚还特意站起来:“我看看,他怎么空手来了?酒呢?状元郎懂不懂报恩了!”
席上又是一阵大笑。
待阮流云进来,他们才意识到有些不对。他脸上肿还没全退,怒起来非但不可怕,还有些滑稽,进门就开始喊:“秦闲!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秦闲脸上还挂着笑:“我欺负得了她?”
“四处都传遍了!”阮流云拍了把桌子,把自己手拍疼了,挤着张脸道,“你怎么会跟她相亲?我就一天不见你,你居然挖我的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