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闲当真体会到了什么叫钻心刺骨痛!
他连牧青斐的狂笑声都听不见了,脑袋里嗡嗡直叫,绕着古井蹦了一圈,居然还能保持着他翩翩俊公子的形象,没满地打滚。
牧青斐笑得都接不上气了。
一个是真哭,一个是笑哭。
秦闲咬牙切齿带着那只龟蹦了过来,突然一手攥住了牧青斐的手腕,痛得呼吸紊乱:“你得负责!弄开它!”
牧青斐笑软了手,任他捏着,过会儿见他紧张得表情扭曲,终于决定大发慈悲放他一马。
“别甩了。你怕,龟比你更怕,咬得更狠。”她道。
秦闲立即便停了动作,抖着手道:“接下来呢?”别说,这一停好像确实不如先前疼了。
牧青斐:“放它回水里,它自己会松口。”
秦闲咬着牙:“万一放下去,又钓上来一只怎么办?”
“别再逗我了。”牧青斐拉着他那只手往水里凑,“再笑下去,我怕我要成为地府独一个笑死鬼。”
秦闲对这口古井可没好印象了。忍着再被咬的恐惧,手浸入了水中。
片刻他嚷嚷起来:“它不肯松口!!!”
牧青斐猛地捂住了耳朵,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男人?巴掌大一只龟咬人能有多痛,把我叫聋了你就自己在这钓乌龟吧!”
挨了她一顿训,秦闲嘟囔一句,我是不是男人你要不要试一下?可关键时候他可不想真惹毛牧青斐,乖乖地不说话了。
只见她松开了他,起身走开,在旁边扯了根草回来,蹲下用草戳了戳乌龟的鼻子。
戳不了两下,那龟果然松了口,往壳里一缩,笔直坠到井底去。
秦闲立马收回了手,见指尖一道口子正往外渗血,五官全挤成了一堆:“这龟……有毒没毒?”
牧青斐被他问得一愣:“应该……没?”
“我不会死吧?”秦闲这会儿郎当劲荡然无存,嘴角往下坠去,可怜得不行,“我还年轻,不想我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二十七岁一大男人,羸弱好似十七。牧青斐看他眼角似有似无的泪,油然而生一股内疚感。若不是自己玩笑过头,他也不至于被咬这狠狠一口。
她拽过秦闲那只手,往旁边干净的山泉水凑去,轻轻替他洗净。
“我没治过龟咬的伤。不过这龟也就是带壳的蛇,按蛇咬处理应该无甚区别。你,你别叫了,伤口通红不发黑,应当是没毒的。”
她的指尖微凉,大约是山泉水过冷,反倒衬着她的手有些暖和了,扣在自己手上,热气直往他心口钻。白嫩的耳朵近在咫尺,秦闲甚至可以看到上面细细的绒毛,耳垂上隐约有过耳洞的痕迹。
她戴过耳坠?为何不戴了,是军中不让么?
秦闲忽然觉得胸口被一团毛抚过,痒痒得发麻,张口问:“你被蛇咬过?”
“嗯。”她应了声,从秦闲指尖挤出了两滴血,“咬过一次,不过毒性不强,否则我就算把血挤干了也活不了。”
秦闲皱起眉:“少往杂草丛、密林里钻,那里虫蛇出没最多。”
牧青斐刚好洗净了他的手指,转过身来,讽刺得冲他一笑:“你以为我是去西廊享福的?跟秦少爷在京城吃喝玩乐不同,刀山火海哪里我们不去,你以为我们是拿什么守的北疆?刀么?枪么?”
“我们拼的是命。”
她淡淡说完这句,掏了自己的手绢绑在秦闲的小指上。
这话着实在秦闲心里狠狠捶了一把。眼前的牧青斐因为垂眸替他包扎伤口,有些不同寻常的温柔。这番话却让他突然醒来。那并非是温柔,它是牧青斐与鬼神擦肩而过无数次后培养出来的从容。
相识于和平的京城,他竟用世俗眼光看了这女子多日。总喊她将军,却从未正视过何为将军……
牧青斐没注意到这人少有的沉默,包好那芝麻大的伤口后,忍不住又打了一下,随即轻咳一声道:“虽然无毒,以防万一,你还是尽早回城处理处理。不对,你不是自称要做华佗,应该知道要用什么药吧?”
她抬头看秦闲,正撞在他认真无比的视线里。
“别见闻人煜。”秦闲沉着声道。牧青斐头一回听他这样低沉的嗓音,暮鼓般竟有些动人。
不过这话却听着可笑,她道:“我为什么不能见他?”
秦闲这会儿沉默了有些久。吊儿郎当如他,居然也有词穷的时候。久到牧青斐以为他又捉弄她时,他才开口:“他配不上你。”
牧青斐腾得脸红了:“怎么一个两个都说这些胡话,我没有要与他……烦死了!”
“你喜欢他,不喜欢他,都无关紧要。”秦闲表情竟有些严肃,“是他配不上你。”
两人对视着,气氛极为怪异。
一道喊声打破了这死寂。
“青斐,你在屋里么?”厢房的方向传来了闻人煜敲门的声音。
牧青斐幡然醒来,这才发现自己跟秦闲凑得极近,猛地站起来应了声:“我在这里!”
喊完突然想起来秦闲也在,脚一跺就往厢房去了。
“喂,你听我一回行不行?”背后的秦闲仍叫了一声,不过很快便被她甩在了身后。
绕过青竹去厢房前,她还特地回头看了眼,见秦闲没跟上来,这才松了口气。
烦人精!
青竹之后,闻人煜已换下了道袍,少见得穿着清爽的白衣,脸上的笑如三旬日暖:“去哪儿了?怎么不好好在房里歇着?”
“额,院中景色甚美,待在房里实在有所辜负,忍不住就去晃了晃。”牧青斐想了想还是没把秦闲供出来,无他,就是想少件事。
人已到面前,闻人煜见她衣袖有些水痕,笑道:“怎么去玩水了,当心冻着。”
“无碍。”牧青斐笑。这会儿才注意到他手里端了个小碗,碗里盛着清水,好奇道,“这是什么?”
闻人煜一手抓碗,一手推开了门:“三清像前供奉的神水,寓意驱邪消灾,我想你前几日刚崴了脚,便讨了一碗来。”
“我,其实不大信这些。”牧青斐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向来不给人难堪,忙道,“入乡随俗,今日你是观中主事者,你取的我自然喝。”
两人已进房内,闻人煜听完这句,脸上的表情愈发温柔:“好。”
身后,他轻轻掩上了门,食指一勾,落了门栓。
牧青斐刚进门,视线便被窗吸引了去。她只道院中风景多,没想到这间厢房临窗种有半边慈竹,而远眺望去,群山翡翠,缠绕在云中如画一般,又是另一番美景。
窗边设有卧榻,卧榻之上置茶桌,牧青斐自然而然爬了上去,感叹大自然的匠心□□。
闻人煜将碗搁在她面前,落坐于对面。
“仪式可还顺利?”牧青斐问。
“若是不顺利,你今日就得一个人逛了。”闻人煜道,“道门自有套章程,照着做便是,照本宣科也出错,只能怪这人与道门无缘了。”
牧青斐从未见识过如此盛大的仪式,先前也只是听到热闹,突然有些好奇:“你们都要准备哪些东西?”
闻人煜托腮坐着。他本就长得斯文,这懒散动作由他做起来,居然多了分仙气:“青斐想做道姑?”
牧青斐差点被自己呛着。
“谁要做道姑?”牧青斐哭笑不得。
“你穿道袍不好看。”闻人煜忽然道,笑容中多了些东西,“戎装的你更美。”
牧青斐脸顿时红了。这话怎么有些不像是闻人煜说得出的?
“把水喝了。”他将那碗推近一步,“你边喝我边告诉你,外面大概是什么模样。”
原来他知道自己好奇。牧青斐被看穿心思,不自觉吐了吐舌头,双手抱起那碗,嗅了嗅:“真是水么?没加其他东西?”
闻人煜的手指轻微抖了下,表情却仍旧温柔:“你觉得会加什么?”
牧青斐咳了声:“香灰,符水一类……好了,我不该怀疑你,我喝就是了。”
闻人煜喉间微动,眼见她捧起了碗,毫不迟疑就要往嘴里倒。
一粒石子突然砸上了门。
牧青斐猛地放下碗,扭头看向门。谁?不会又是秦闲吧!
“风吹石走罢了。”闻人煜两眼盯着那一口未动的碗,继而若无其事朝窗外望去,“喝口水这么慢,快把我看渴了。”
牧青斐还在看门外。见无动静,这才放下心来,笑:“要不要分你一半?”
闻人煜轻笑一声:“我喝得不比你少。”
牧青斐被他逗笑了,正要饮下水,门外突然又传来了打门声。
这下闻人煜也听出些不对,眉头皱了起来。他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你喝你的。别剩,我好容易讨来的。”
牧青斐哪有心思喝水,视线紧盯着他开门,心跳出了嗓子眼。亲见门外空无一人,她这才松了口气。大概是她多想了,门外真是风吹石走。若要是秦闲在搞鬼,就算闻人煜拦着,她也会冲出去扒了他的皮!
待闻人煜进来时,她忽然觉得有些怪异。多看一眼,才发现门栓居然是锁着的。
“怎么落锁了?”她直接说了出来。
闻人煜脚步一顿,而牧青斐下一句道:“我让长空另找间房歇息去了,回头他找来会以为我不在房内。”
闻人煜紧绷的脸松了下来,步履轻松地回了榻上,道:“他敲一下自然就知道我们在里面了。”
“也是。”牧青斐笑。
这会儿没等她要喝那碗水,闻人煜才刚换好坐姿,门又被打了一声。牧青斐自己忍不下去了,低喊一声“不抓着你我就不叫牧青斐”,下了卧榻疾步往门边去。
她动作太大,带着那碗水直接打翻在了桌子上。
闻人煜脸色顿时黑了!
与此同时,牧青斐猛地拉开了门,见人影在前正要动手,幸而尚存一丝理智,盛怒之中生出惊讶来,看着面前的人:“你是谁?”
门外的小厮被她的气势吓得直哆嗦,赶紧探头望了一眼,找到闻人煜才松了口气:“小,小人来找国师,丞相有请!”
牧青斐迷糊了。门口不该是捣乱的秦闲吗?怎么又变成了丞相的小厮?
她扭头去看闻人煜,这才发现那碗好不容易求来的神水被她打翻了,忽然有些不好意思:“那水,你还能再请一碗来么?”
“不必了。”闻人煜走出来,理了理衣衫。
不知是否是错觉,牧青斐觉得此时的闻人煜有些冷漠。不过很快他便用笑容打破了牧青斐的错觉:“真渴了,自己去泡茶。别喝山泉水,凉。我也许要耽搁一阵子,若没法赶回来,你自己回去要当心。”
“去吧,有长空陪着我呢。”她笑。
待闻人煜和那小厮走远,她低头看向地板——三颗石子突兀地躺在门槛前。
就知道是他搞鬼!!!
这厢,小厮领着闻人煜,跨了一道院门,去了另一边厢房。这处的装潢与牧青斐歇脚之地大有不同,富丽堂皇,专为招待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而建。
闻人煜刚进门,小厮便退了出去,将门掩上了。
一道身影从帷幔后出来,蛇一般缠上来,鼻尖轻蹭过闻人煜的肩窝,媚声问:“你身上,为什么有其他女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