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赶了有段时间,总算到了大将军府的后门,而后顺着围墙绕了一大圈,这才走到了前门。
门口守卫森严,才见秦闲的马车来,便有人上前拦了:“何人造访?”
牧青斐从车上下来,脸上已经没了先前的落寞。
她穿一身紫衫,侍卫一时间没能认出来,正待要挡在门外,还好有个眼尖的,上前一步跪了下来:“末将参见将军。”
其他人一听“将军”之称,又看眼前明明是个女子,再傻的也反应了过来,齐齐跪拜在地:“参见牧将军。”
“起来吧。”牧青斐沉声道。她往前走了一步,突然回了头来。
秦闲坐在马车上,还是那副优哉游哉模样,气定神闲等着她。
她暗自憋了口气,径直走到了门口,不出所料被拦了下来。她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被拦下了,这会儿说话也心平气和。
“替我传话,牧青斐求见大将军。”
“是!”
没多久侍卫便出来了,表情有些为难,但军令传得稳:“大将军说不见,且今后牧将军也不必再来府上。”
牧青斐早听习惯了,虽然有些闷着。她道:“大夫怎么说?是什么病?”
“小的不知。”侍卫摇摇头。
司马良如此骄傲一人,如何会让部下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不过这侍卫显然喜欢牧青斐,虽然一问三不知,但还是给了个消息:“是太医院的太医给看的,今日来复诊,前脚刚离开,将军马车快一点应该能追上,往南边去了。”
牧青斐将话跟秦闲说了,两人便离了大将军府往南追去。
追了三条街,街上人来人往马车也多,远处看哪个都像,走近看哪个都不像,总之一无所获。
“是不是走了别的路?”牧青斐将帘子掀出一角,语气里隐隐有按捺不住的烦躁,“我刚才应该要问清楚是哪个太医的,我太着急了……”
“找不着也没事。”
秦闲靠在她旁边,语气仍与寻常无异:“将军就当是上街逛了逛。一会儿直接去太医院,一问便明白了。”
牧青斐一愣:“我怎么没想到……”
“前头有个卖鲜花饼的。”秦闲笑道,“我每回来逛都得买上一份,出来半天了,饿不饿?”
牧青斐:“不饿……”
秦闲:“可我想吃,将军陪我去可好?”
牧青斐:“好。”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拐了个弯朝秦闲说的那个小摊去。小摊在深巷的出口,下车的时候牧青斐没跟上,侯在马车里等他买完东西回来。但她挑开了帘子,看他笑着跟摊主打招呼的背影,有些感慨。
是错觉么?自己这一整日,好像都在被他安慰。
正神游着,她耳尖,突然听到隔壁巷子有些异动。起先以为是错听了,可她对棍棒声何其敏感,何况当中还夹杂着几句谩骂。
“看什么?”秦闲捧着油纸回来了,见她掂着脑袋往外瞧。
“好像有些动静。”她从马车上下来,“就在附近。”
“动静?”
秦闲跟了她几步,离着隔壁那巷子还有段距离,声音便清晰地传了出来。
“长不长教训!以后你再敢近祁府半步,老子给你削成一片一片的!”
“没见过比我还臭不要脸的,干这等有悖天理之事,老子给你削成一条一条的!”
“就是,你算什么兄弟,不知羞耻!老人给你削成一块一块的!”
两人听了一会儿墙角,秦闲凑在牧青斐耳边道:“里头是在做刀削面吗?”
牧青斐:“……”
她压低声音骂道:“分明是在打架啊!”
可不是,棍棒的声音有节奏地往墙上锤,这恐怕不是打架,而是单方面殴打了。听着声音人数至少在三人以上,不知道挨打的是谁。她正要冲出去,却被秦闲猛地拽住了。
“干什么!”
“将军别急,先看看是什么情况,你我手无寸铁,就算要相助,总不能拿我这饼丢他们吧?”
两人拉扯了一阵,此时里头又飘出了一道声音:“这些话,你们让祁连自己来找我说。”
牧青斐一愣。这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气息稳定且不急躁,不像是挨了打的。而且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她可算从秦闲手上挣脱开,探出头看了眼。
这一看,她扑哧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轮到秦闲糊涂了,“这是被打得有多惨,都把你惹笑了。”
说罢他也探头去看,不一会儿回过头来,手往牧青斐肩上一搭,陪着她一起笑。
巷子里站着四个人,三个地痞流氓围着个背着药箱大夫,痞里痞气地举着棍棒,不往人身上打,却通通往墙壁、地上砸去,砸得哐哐作响,嘴上谩骂无端。而那大夫完好地站在他们中央,眼睛都不眨一下。
“能让路了么?我走以后,这墙你们还可以慢慢砸。”他道。
对付这种没脑子的地痞流氓,牧青斐也没什么好顾忌了,冲出去三下五除二便把人打趴下。不一会儿三个人便夹着尾巴哭着跑开。
“顾太医没事吧?”她问。
顾夕昭惊讶地看着她,以及紧跟进来的秦闲,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这话牧青斐还想问呢。
询问之下方知,顾夕昭马车路过此地,突然就被这三个地痞流氓劫持了,架到巷子里头按刚才那架势“训”了一顿,左右不肯放他走。
前头有秋菊园一事,现在又闹出三个人来,而且没记错的话顾夕昭又提了祁连的名字,定然还是他搞的鬼。牧青斐听完便无奈道:“你跟祁连到底是什么过节他要扰你至此?难不成……”
话到嘴边,牧青斐灵光闪过。
方才那几个地痞流氓骂得话,串在一起,是不是说顾夕昭不念兄弟情谊百般去祁府骚扰,说他不要脸,又说感情有悖天理……
她自然而然脑补出了完整的故事,默契地跟秦闲对上了眼神,点了点头。
“顾太医,感情一事不分高低贵贱,”牧青斐语重心长道,“与性别。”
顾夕昭:“?”
秦闲接过话:“青斐说的没错,感情是平等的,但是还是得讲究个你情我愿。人之所以四次三番找你麻烦,其实已是明示拒绝了。断袖一事……他若不能接受,你又何必强求?”
牧青斐:“秦闲说的对。”
话说的这么直白,顾夕昭再听不懂就是傻子了。他黑着脸道:“谁说我喜欢祁连了!我喜欢的是他妹妹!”
秦闲:“……”
牧青斐:“……”
两人齐声道:“哈?”
顾夕昭哪知道会被曲解成这样,拧了半天眉后自己也笑出了声,见牧青斐再伸援手,他也没什么顾忌,便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
他与礼部尚书之子祁连确实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兄弟,打小两人关系便好,不止零花钱混在一处,做什么事都结对,如同合穿一条裤子般。祁连妹妹唤祁双,从来都是跟着两个哥哥瞎闹,直到过了十二岁,明白男女有别,才抹了假小子模样,如今二八年华已是窈窕淑女。
顾夕昭向来将她看作妹妹,可不知月老又犯了什么淘气,竟给这兄妹二人系了红绳。
祁家知道了,嫌弃顾家家风清廉,要断了这对鸳鸯,祁双宁死不从,气得祁坚夫妇双双大病。而祁连对兄弟变妹夫一事始终过不去坎,上头扛着爹娘的压力,吵闹多了自然怪罪到了顾夕昭头上,认为是他蛊惑祁双小鸟胆子敢跟爹娘叫板,便千方百计耍幼稚手段阻挠他。
总之都是糊涂账。更糟糕的是如今祁双也对他闭门不见,好似失了信心。顾夕昭一人站在所有人对岸,已不知何为对错,可惜心已交代出去,要收回谈何容易。
来龙去脉缕清,牧青斐终于知晓为什么顾府着急要应苏红娘的话,替顾夕昭牵线了。这时也不知接什么话能安慰安慰顾夕昭,只能叹一句:“悠悠我心奈何天。”
倒是秦闲清醒,直接问:“她不见你事小,她心中可还有你事大。若有一日她觅得如意郎君,爹娘与哥哥也高兴,你可要放手?”
顾夕昭沉默了阵,道:“我不知道。”
巷子之中,也不适合谈这风花雪月一事。秦闲与牧青斐皆是局外人,不便插手,没再多问,顶多嘱托他今后外出小心些。虽说惹顾夕昭想起了不快,牧青斐还是憋不住打听他可是刚从大将军府出来。
顾夕昭点了点头。
果然是他,就说世上哪来这么多巧合。顾夕昭道大将军司马良的病不过是普通风寒,可因为他心中郁结过多,并发炎症,调理之下病情已然平稳,只是心病仍需心药医,顾夕昭也爱莫能助。
了解了大概,牧青斐道了谢,与秦闲一道送他上了马车。
顾夕昭走后,因为提起了司马良的事,牧青斐多少有些沉默。方才她被拦在门外的事秦闲也看得仔细,这会儿就算知道了病情也束手无策,连顾夕昭都摇头,牧青斐又不是大夫,不过一介武妇罢了。
半晌她做了决定:“回去吧。”
送她回府时,秦闲又把马车停在了西边墙根下,惹牧青斐笑了一声:“大白天爬墙,不是昭告天下来看么?我自己走回正门就是了,反正府上的人不会追问我这日去了何处。”
她下了马车,撑伞挡着骄阳。才刚挪开一步,秦闲心下一动,叫住了她。
“给。”他把那鲜花饼递了过去,“尝尝吧,要是合口味,小摊的位置你也知道。”
牧青斐接了,觉得秦闲这话有些怪异。
佳人转过身去,一半的身子都挡在伞内。弄完名帖,他再难找借口见她。离别之日连背影都难见,可惜了。秦闲望了望眼前这道墙,不由得又想到了早上看到名单后的心情,心想,到底自己是爬不过去。
此时竟然能体会到顾夕昭那句“我不知道”里裹着有多少无奈。
牧青斐已经走出一丈远了,突然便转了身,撑着伞小跑回来:“秦闲!”
她小声喊了一句。
她不过是想到了什么事,抬头见秦闲看着她发呆,还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元神出窍呢!提醒你明天还是这个地方,卯时见,你别再站在马车顶上了,万一被发现你要害死我。”
这话惹来人一声笑:“明日没什么安排了,就等秋菊园忙完,明轩他们写好帖子发了便是。”
“这话什么意思?”牧青斐一时间没能明白,稍稍想了想,恍然大悟,“你嫌我麻烦了是不是?”
不待秦闲回复,她脸红道:“我知道明天没事,可闷在府上实在太无聊了。反正你也是要去逛的,多带我一个不行么?”
秦闲眨眨眼睛:“可是我要去逛的地方,你未必能去啊?”
“哪有这种……”牧青斐下意识道,此时突然反应过来,“臭流氓!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你想什么呢?”秦闲弯了弯嘴角,“我脑袋里想的跟将军想的可不是一个地方。况且……这几日我都跟将军厮混在一起,哪有时间去花天酒地,我可清白的很。”
“谁跟你厮混了!”
牧青斐脸都给他说红了。这人不占句嘴上便宜就不舒服么?
她忍着没砸那漂亮脸蛋一拳,道:“那你明天到底等不等啊?”
秦闲没有直接回答,下一刻一只大手突然揉上了牧青斐的脑袋,但见他笑了:“我才知道这句话原来这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