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已有两位老将称病致事。
人本有生老病死,尤其是随着军队风餐露宿漂泊一生的,凡到晚年浑身上下都是毛病。从前司马棋说过,道官有官病、将有将疾。官病或是因为过于聪慧被阎王爷看中拽下去补差位,或是借运借多了把底下的小鬼惹眼红伸了手,总之不可抗力。将则大有不同,根本不需要等阎王爷亲来招呼,你只要将他们拽下战场,他们立马就得生病。
“呼啸一生恨不能老死在刀枪剑戟之上,突然归园田居,就算心中明了,身子骨还是不同意。左腿骨痛,是在叫嚣着要跃马飞驰千里外,腰腹无力,只因想极了铠甲束重。晨起在枕头边未能摸到剑,日落的景色也是一览无余毫无新鲜,何其寂寞!”
他说这话时恰逢身体抱恙,牧青斐只当他闷在家中多想了。一个月后,皇上圣旨颁下,命他出征。圣旨来的时候他进的气还不如出的气多,念完他从病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脚大喜望外冲出门喊人备枪来,一月不到,牧青斐就收到了捷报。
她那会儿哭笑不得,问:“司马爷爷,按您这道理,若一辈子不下战场,岂不是一辈子无病无痛逍遥快活?”
“正是这个道理。”司马棋乐呵道,“不过,也有人是主动要离沙场而去。”
牧青斐正色:“爷爷放心!青斐绝非是贪生怕死的逃兵!”
司马棋笑得更大声了:“斐娃子,不是只有逃兵才会想远离沙场。”
牧青斐:“那还能有谁?”
司马棋:“这是我留给我那不孝儿子的难题,你要是能想明白了,爷爷就认你出师了。”
单为这问题她仔细琢磨了有小半年,可惜仍未明白。
现如今她看着两位老将的卷宗,心想,莫非这二位前辈便是谜底?她关心了一句他们的身体健康,杨情说了两个病症,倒是真病了。
“师父也病了。近来是多事之秋?莫要出什么状况……”她无心嘟囔了一句。
杨情道:“天下多纷扰,何时不多事?”
几日后,宫中就传来了废太子的消息。
牧青斐惊讶:“德性尚需深修?就为这理由?皇上意欲改立哪位皇子?”
牧衍之:“君心难测,把我等一干老臣急得,唉,国怎可一日无太子……”
翰林学院被皇上宠惯了,头一回什么消息也不曾收到,听此大事,惊愕之情远胜他人,内里吵吵嚷嚷讨论了一番,很快就陷入了“皇上不找我们商量事、我等必有劝谏无方之失不曾自省”的自我怀疑中。
牧青斐则听到新太子未立就松劲了。
太子究竟是张三李四,她其实并不关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朝中变化如何,对她影响甚微。
牧衍之:“爹如今还担心一件事。”
牧青斐:“什么事?”
牧衍之:“众皇子中,无一人能得皇上垂爱。南易国偶有废太子、改立兄弟为储君之事,青斐,你在七王爷面前千万小心。”
她爹话不多说,她却听明白了,且颇为讶异。令人奇怪的是,杨情照旧与她相约,似乎一心只有岭南的事。
可能她探究的视线过于直白,以杨情的玲珑心思,看懂并不难。他道:“想问便问,我说过你在我面前不必拘束。”
牧青斐如今待他敬为多,谈不上拘束,照实道:“青斐不敢妄议朝政。”
就为她这话,两人本要访一访御林军,杨情突然就改了主意调头去了郊外。去的地方牧青斐非常熟悉,便是秋菊园。她以为杨情来这里有什么要事,结果却又让她领路,在院子里逛了一整日,吃了海老板不少鲜虾鱼蟹。
回去路上她没能憋住:“王爷,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两人坐在一辆马车中,面对面,相隔一臂之远。杨情眼神有些复杂:“我想看看你在那里是不是能自在点。”
“额……王爷怕是误会了。”牧青斐笑了,“青斐并非拘束,我本就是这个无聊性子,三句话说不出一个漂亮词。”
杨情:“你又何必拿这话伤我。”
牧青斐:“啊?”
她可真是一个字没听懂。
时辰还早,两个人这一日什么事也没有做,杨情说完那话好像也不想再解释些什么,问送她回府。她想了想,在城东与城西的分叉口让马车停了,下车进了车水马龙中。
她走后,杨情的马车也驶离了那处。可不多时,那辆马车又折了回来。
“跟上她。”马车里传来杨情没什么温度的声音。
“是,王爷。”
马车追上牧青斐的时候,她正好进了鸿安钱庄里。隔着一扇窗的距离,杨情只来得及看里头几眼,恰好看到她笑得一脸灿烂对着柜台里头说话的模样。
那是他等了一整日没等来的表情。
“无聊性子?好个无聊性子。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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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木头?”牧青斐找着位置坐了下来,两手托腮,“明轩真打算要改行当木匠了?”
“我以前劝他莫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他现在可算改过自新了,尝试在不同树上吊死。”
秦闲从柜台里出来,手里抱着个盒子,放在了牧青斐面前。
牧青斐:“这又是什么?”盒子四四方方,不见锁,却不能打开。面上有几个小方块,她拿手指拨了拨,方块能移动。
秦闲:“这叫华容道。”
牧青斐:“华容道?曹阿瞒?”
秦闲:“是他了。明轩说这是他店里最复杂的玩具,要是再被你破了玩法,他就不当木匠了,老老实实经营他的亏本首饰买卖生意。”
“我也……没坏他几件玩具。”牧青斐声音低了下去。
“是啊,不过就是把他号称无解之谜那几件镇店之宝玩具都解了罢了。”秦闲笑。
牧青斐心虚地躲开他的视线。
冯明轩进鸿安钱庄时,不出意外,华容道又被牧青斐解开了。她正悠闲地喝着茶,赏着秦闲刚买回的字画。而秦闲则在柜台里算今日最后一笔账,头也不抬道:“你大约没有木匠天分。”
冯明轩欲哭无泪。
三人一道出了鸿安钱庄后,牧青斐才发现徐娇卿也在马车里。
“这是要去哪儿?”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