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青斐一回西廊,玄羽军士气大振。
原本仗着“兵部”指令在玄羽营横行霸道的小小通判,不敢再作逗留,主动请辞滚回了衙门。牧青斐省了力气对付他,先将所谓山匪进犯的卷宗调了出来。
这些年有她镇守西廊,山匪几乎绝迹,顶多做些小偷小摸的活,她前脚刚走就死灰复燃,实在欠收拾。
她将部下们召齐了,随意指了长空让他抓人回来试试新刑具,着重提了新军法的事。果不其然,弟兄们颇有怨言,在牧青斐面前他们向来敢说,仗着自己天高皇帝远,军帐又远离人烟,什么混账话都骂得出。
牧青斐训了他们几句规矩话。
上头的话不管用,牧青斐的话却没人敢说“不”字,各自领了任务去,做好三年之内拔营走人的准备。
忙完头几天后她又闲了下来。这次扎营在草原,离人烟不远不近,白天时校场都是训练的声音,吵吵嚷嚷不觉有什么,到了夜里才知安静。冬虫叫,远处万家灯火,天空一片繁星。
想秦闲。
不知京城的冬天可有繁星满空,他是否正站在某个屋檐下,与她共赏这夜色呢?
第三日,闲来无事,诸多想念。
第十日,看山是他,花是他,云是他,哪都是他,有些心烦意乱惴惴不安。
第十五日……第十五日出事了!
“将军!”李长空掀开军帐冲进来,鲁莽慌张,把正要出去的小兵撞退两步,胸口被他的甲胄撞麻了。
牧青斐正剪了烛火预备翻书,听着动静掀了眼皮:“屁股着火了?”
李长空跨步上前大喘气,道:“着了!着了!那群掏羊的有来头!”
掏羊的,说的便是牧青斐离开西廊期间惹事的山匪,军中调侃他们两回下山掏着羊就走,除了欺负些乡里村民没其他本事。
牧青斐:“他们能有什么来头?馋羊肉炙吃?”她哪会把这些小贼放眼里。
李长空脸色有些不对劲:“我们摸着他们老巢了,在门口见着了这个。”
他手里原攥着什么,赶紧上前铺在了牧青斐面前。那是张被揉皱的宣纸,展开看乃是拓本。待牧青斐看清拓本上是何物时,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没看错?”她将那张纸捧在眼前细看。
“我亲见那图案,一笔不多,一笔不少,确实是北敖国的图腾不假!”李长空压低声音道,“那寨子表面上不大,挖空了身后的山做窝,里头密密麻麻堆满了兵器。”
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却是张简易地形图,图上注了三处:“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是他们从前下山‘偷羊’时路过的地方,发现有暗道痕迹,我们派人进去过,暗道中机关重重,伤了几个探路的弟兄。”
牧青斐细看了他画的那些线,联想到拓本所指山洞所在,立刻提起毛笔添了几笔,那线将暗道连在一处,一头通向西廊深处,另一头却埋入了又一座山中。山那头确是北敖国不假。添完她皱了眉头:“北敖国吃了熊心豹子胆,挖暗道犯我国土,私藏兵器,有何目的?”
正想着个中联系,她脑中一机灵:“你坏了他们机关,可留了痕迹?”
李长空一愣:“我……我急着救人,砍坏了几处……”
牧青斐脸色微变:“不好,狗急要跳墙了!”
正此时,帐外突然响起了击鼓声,声声告急。牧青斐与李长空同时拔腿疾步往外去,掀开军帐,但见报信的士兵跑来,一手直指草原另一边,道:“将军!西边响了穿云箭!”
穿云箭乃是战报送信所用,再往西看去,那处火光冲天,烧亮了半个夜空。
“长空,你留了多少人马在暗道口与他们老窝?”牧青斐立刻问道。
“寨子下留有二十几个弟兄,三处暗道口东西各十人,南面因为离村子近一些,老肖率整队人马埋伏暗处等我消息,”李长空迅速道,“坏的是西面暗道口的机关,西面肯定出事了!”
牧青斐当机立断:“放令箭,让他们把东、南两处暗道直接封死。传令下去,西营派三百弩兵即刻封住贼人,南营留守粮仓,剩余人等全部待命,天一亮就要他们知道在玄羽营地头撒野的下场!”
八百里加急快马将战报送往京城。
第一封信才送达半日,第二封信又追入了京城。老皇帝听了战报后大惊失色,随后后背一片濡湿。他道西廊和平多有时日,骗了牧青斐回京要削她兵权,若不是有司马良阻挠,此时西廊已然易将,青黄不接,不是他亲手撕了自己一道口子放贼人进来么!
他颤抖着身子道:“快,给牧将军去信,叫她守住西廊万不能有失,兵部即刻着手支援粮草兵马,北敖国若是惹出事端,朕要你们这帮谏官陪葬!”
这仗来得巧来得妙,偏偏是新军法实行之初,北敖国显然是算准了机会要咬一口肥肉!
满朝文武议论纷纷,道新军法乃南易国机密之事,北敖国怎就抓时机抓得恰到好处?
三日后,谜题有了眉目。
江南水师盛侯爷率兵分西、南二路,以“辅军”为名拿下四位新上任的将领,强行将他们部下收为己有,公然与新军法对立。
里应外合,分明是蓄谋已久的事!
消息传到牧青斐耳边时,她刚把北敖国在西廊境内打的洞尽数堵上,右臂负了箭伤。大夫正给她清理创口。她听到消息拍案就起,大夫一时不注意,清创用的刀口竟往里头扎了一寸。
“他犯什么糊涂!”血水漫湿了袖口她浑然不觉,激动得在军帐里来回走动,边走边骂。
这难道就是他口中的“联手”?猪脑子!
离开京城之前,其实盛煦还找过她一趟,苦口婆心邀她一起劝谏皇上。牧青斐那时听他计划便有些奇怪,斥责他莫要动什么歪脑筋,想不到他远比她想的还要胆大!
这么些年她纯粹与他不对付,却从未怀疑过他作风不检点。战场上且常有惜英雄重英雄的事,何况她与盛煦同朝为官。两人你争我斗这么些年,见他一脚踏入泥潭,牧青斐比任何一人更要怒其不争。
气煞她也!
那血水滴了遍地,李长空看不下去了,壮着胆子将她按在了椅子上,唤大夫上前赶紧替她包扎。大夫系绷带的手都在作抖,苦着张脸道:“将军下回莫要再吓老夫,您这胳膊没毁在敌人手里,毁在了老夫的救人刀下,老夫是万死不足惜!”
牧青斐将恨盛煦这股气全撒到了北敖军身上,越战越狠,没多少时日就将他们打了回去。
北敖军在西廊失势,见玄羽营难攻,很快便撤出了主力向西廊隔壁的白城支援。白城不出十日就被北敖军收入囊中,他们趁胜追击,又朝南下三城而去。
北面北敖军一路南下,南面盛煦则一路北上,专捡新军法试行地,畅通无阻未尝败绩。
直至遇见司马良。
盛煦一见大将军军旗,手心冒汗,连马都控制不住,拽着马不知往前或后退,吓得马儿昂首嘶叫半晌几欲要退。
司马良拍马便追。
两军交战,当日便大败江南水师之首盛煦,使其后退三十里。之后半月,江南水师越战越退,论陆战他们怎会是司马良的对手,再战三日,终是支撑不住,降了。
但盛煦却早已逃之夭夭。
多年后牧青斐在西廊见着了他,一副胡商打扮,牵着个孩子。小孩眼睛轮廓颇深,不像是南易国血统。他是主动来找牧青斐的,说路过此地,见见故人。牧青斐与秦闲一并招待了他,好酒好菜,离别时道今后再遇见,他是贼她是官,再不会有这日的仁慈。
盛煦笑得坦然,让小孩骑在他肩上,边摇手道别边带着小孩买小木马去。
南易国的战事烧了近两个月,江南水师虽败,百姓仍旧人心惶惶,闻北敖国色变。他们近一城,那城的百姓便提前撤出,耕地的、经商的,再无贫贱富贵之分,逃命时刻人人狼狈。
当然,也不是都往外跑,还有不要命地,正往里冲。
那是一家叫青鹤堂的药堂。
他们专往战火中去,抢救伤兵百姓。若说他们救死扶伤有济世胸怀,非也,救人不过顺道的事,实则是贩药贩军中去了。
传闻青鹤堂的主事大夫乃是当世神医玉先生,有他名号在前,各大军营不得不另眼相待,立刻将事情呈报上太医院。太医院闻言破例派人前来核查,核查过后发现药物药具青鹤堂应有尽有,药效甚至比太医院的方子更管用些,干脆点了青鹤堂的名,随后采购了他们大批药物往前线运去。
不少人私下议论青鹤堂幕后老板究竟是不是玉先生,能耐如此之大,能在短短时间内谈妥大半个南易国的军药生意。
牧青斐乍听到这名字时,指尖有些颤抖。
别的人或许不知,但她却清楚玉先生在为谁做事。这青鹤堂幕后老板除了秦闲还能有谁?
她刚接了军令南下夺回被蚕食的几座城,一路奔波几乎未曾合眼,疲劳至极,情难自控,以至于听到秦闲的消息险些未能绷住情绪。
她本以为秦闲尚在京城,与她爹娘一起都在战火蔓延不到之处,不曾担心。可如今听了青鹤堂诸多传闻,脑中想象的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出入战场,游说各大军营的场景。光用想的她且吓出了一声冷汗。
他要是敢做不要命的事,她就休了他!
她到底没有机会亲手将他挖出来,提了银枪赴新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