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颜色，熟悉的形状，还有这股熟悉的腥臭味，都在向我昭示这条长舌的主人是谁。

被闪电般迅速射出的长舌击中之前，我在藤边踩着风疾步后退，旋身落在谷中。

这时，从崖壁上传来一阵阴戾诡谲的笑声，一只巨大的蟾蜍从洞里爬了出来。

它的身体悬挂在藤蔓上，眼睛猩红狰狞地瞪着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喜欢自投罗网。”

我讽刺冷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丑。”

蟾蜍精听后在空中狂啸一声，无尽的黄沙从它的口中喷泻而出，谷内顿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无数只拳头大小的灰色蟾蜍从我周围的草丛里爬了出来，身上长满了丑陋的疙瘩。它们像得到某种指令般一齐剧烈地颤动着下颌，朝我发出古怪刺耳的鸣叫。

我顿时觉得头晕目眩，脑袋快要炸开一般。想要御风逃走，却发现身体被禁锢在黄沙阵中。

这时，蟾蜍精从高处跳下，它用黏腻冰冷的前爪摩擦着我的脸颊，声音像地狱里的厉鬼：“我在这里埋伏了你上百年了，今天，你终于来了。”

“呸，卑鄙！”我轻蔑地看着它。

它突然狠狠地掐住我的脖子，灯笼大的眼睛贴在我的脸上：“你砸烂了我的宝镜，让我跳进这个鬼地方，你说，我该怎么报复你呢？”

我试图挣脱他的桎梏，却发现浑身无力动弹不得。方才那群蟾蜍不知对我施了什么妖术，我的身体现在非常虚弱。

“我日日夜夜都想像现在这样掐死你，可是掐死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忽地，它把我举到空中，阴桀地看着我：“听说，你现在不仅有个徒弟，还认了个儿子。”

“你想干什么？”我紧张地说。

“你说呢？”他阴险地一笑，抽掉我头上的发带，把我甩在地上，我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彷佛过了很久，我睁开眼睛，谷里一片混沌，阴风怒号，原本晴好的天空黒云密布。

要下雨了。

我被捆住手脚吊在洞外，这个姿势让我觉得极度羞耻。我用尽全力挣扎了半天，却发现捆住我的细藤完好无损。我心中嗤笑一声，不愧是我看上的藤蔓，真他娘的牢固。

蟾蜍精拿走我的发带的时候，我已经猜到他要怎么做了。只希望我的傻徒弟和臭屁儿子逃得远远的，不要来送死。

“我的徒弟和儿子是不会来的，你等也是白等，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

“你这个丑八怪，你快杀了我——”

“哈哈哈，一只□□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两只□□两张嘴，四只眼睛8条腿。三只□□三张嘴，6只眼睛12条腿……”

我在洞外大喊大叫了一阵，可是洞里的蟾蜍精并不想理我，只是派了只小蟾蜍出来让我闭嘴。

我冲小蟾蜍翻了个白眼。哼，闭嘴就闭嘴，你能管得了我说话却禁锢不住我的思想。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被吊着的时候脑子里想了很多事。譬如——

我这一世没有修炼绿腰的什么劳什子秘籍，到现在只会御风和化形，弱得连只□□都打不过，真是有损我前世英明。

当初为了窥探宝镜中的玄机，竟埋下如此祸患。佛祖诚不欺我也，果真是善心得善缘，恶因种恶果。如此下场，我也认了。

只是我的徒弟和儿子何其无辜。招财还没有实现他变幻成人的心愿，悟空还没有学到一身本领，还没有斩妖除魔变成盖世英雄。

我承认，我一开始仅仅把孙悟空当作成功路上的垫脚石，想抱着他的大腿在这世上混得风生水起。可自从把年幼的他抱进怀里的那一刻起，我就捧上了我的真心。

……

雨越下越大。天色渐晚，谷里没有进来一个活物。蟾蜍精气急败坏地把我从洞口踢了下去。

我摔下去后躺在地上大笑，雨水滴进我的眼睛。

“哈哈哈，奸计没有得逞是不是很难受？亏你还像个傻子一样干等了一下午。”

“我跟你说，我的徒弟和儿子都是白眼狼，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们是不会来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话音刚落，我就被暴走的蟾蜍精用舌头卷住甩向对面的悬崖，撞上去的那一刻，我听见全身的骨头都壮烈地粉碎了。

我像叶子一样顺着崖壁飘落在地上，眼睛看着谷口，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忽然觉得好困，困得我想闭上眼睛。是不是闭上眼睛就可以回到地府了？

可是，我的心里有些舍不得……

大雨倾盆，似在预示我凄惨的结局。我合上眼睛，等待蟾蜍精的最后一击。

佛曰：“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此灭最为乐。”

千百年里，我被命运折腾来折腾去，如今倒有了看淡生死的觉悟。

在地府当差时，我管的是凡人的死册，经过我手的小鬼年龄最大的甫过百岁，最小的还没出生就可怜巴巴地到我这儿报了到。

我在心里算了算，前世今生加起来，我“活”了两千多岁了，若比着凡人的寿命来算，早就到了活腻了的时候。

只是妖精死了会怎么样呢？化成大千世界里的一缕青烟？

我的心里竟隐隐有些期待，到那个时候，天地即我，我即天地，我还是能默默地陪伴在招财和悟空的身边。

“师父——”

远处好像传来招财的声音。

是我幻听了吗？我努力地睁开眼睛，看见谷口站着一条狗和一只猴子。嗯，没错，是我的徒弟和儿子。

招财向我飞奔而来，见我遍体鳞伤，伏在我身上哭个不停。

“师父——，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了，这得多疼啊！他爷爷的是哪个龟孙儿动了我师父？”

“……”

身上的骨头本就碎得差不多了，被招财一压，我觉得我马上就要神形俱灭了。

悟空一言不发，沉默地立在招财后面，手里紧紧地攥着我的发带，眼神凌厉地看向高处。

狂风骤起，电闪雷鸣，崖壁上一双发着红光的眼睛沿着藤蔓迅速地移动着。

不好，蟾蜍精来了！

我焦急地冲他俩喊道：“你们快走，不要管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师父，要走一起走！”招财死死地咬住我的衣服不肯松口，一旁的悟空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们两个要气死我吗？走！走啊——”我声嘶力竭地吼道。

蟾蜍精从藤蔓上下来，眼睛里泛着嗜血的红光——

“啧啧啧，真是一副感天动地的画面啊。只可惜，你们谁都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