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儿?好名字,去把帘子拉开吧!”
雨点儿很犹豫,至从二姨娘被抬回了聚福园,这屋子里的帘子就一直没被掀起过,有一次自己想着外面的阳光好,想让姨娘晒晒太阳,便自作主张的将帘子拉开了,结果被姨娘打了两个耳光不说,还罚了自己半年的月钱。¥♀八¥♀八¥♀读¥♀书,.2≠3.o◆
“上官凝,这是我的院子,轮不到你发号施令,雨点儿,你要是敢去,仔细你一家子的生计。”
秦氏语气阴森森的,虽然屋子里光线极暗,却还是能窥见雨点儿突然刷白的小脸儿。
“乐儿,如此就别难为雨点儿了,你去吧!”
乐儿点点头,三步两步走到窗前。
秦氏似乎很害怕帘子被掀开,张牙舞爪的边喊边骂,只是乐儿不是雨点儿,压根就没将秦氏的话放在心上。
只听哗啦一声,厚重的帘子被掀开,说来奇怪,刚刚还细雨迷蒙的天儿竟然放晴了,帘子一掀开,阳光便争先恐后的光临了这处黑暗的所在。
秦氏的叫骂声戛然而止,而是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许久不见阳光,眼睛受不住光线的刺激很正常。
上官凝这才得见,秦氏捂住眼睛的一双手惨白如纸,十个指甲很长,应是许久没有修剪的缘故,而且还隐隐的有些乌青发紫。
身上穿着一件兰花刺绣的对襟小褂,这件小褂以前常见秦氏穿,只是此时再看,小褂竟像是挂在秦氏的身上,松松垮垮的。
秦氏披头散发,原本乌黑的头发有些毛躁,有些头发竟然打了结,紧贴着头皮,昔日秦氏最是爱护自己的这一头乌发,据传洗发都是用新挤出的羊奶,之后还要用上好的榛子油将头发从发根到发梢彻底涂抹一遍,其精细程度让人咋舌。
对襟小褂的小面全部隐藏在一床墨绿色的锦被之下,不过是初秋,秦氏所用的锦被却是隆冬时分用的厚重的棉被,屋子里的腥臊气味就是这床被子散发出来的,不用想也知道这味道是什么。
“看到我如今这个样子,你满意了?”
上官凝注视着秦氏的被子,心中也不由得感叹,高门大院里果然是没有感情可言的,树倒猢狲散,秦氏没有瘫痪前这聚福园的大门可是热闹的很,多少下人们是挤破头的想要进到这里来。
而如今,光看聚福园里的光景就能猜到那些昔日里想尽办法要进来的下人们,恐怕都对秦氏避之不及,原本的下人们估计也是懒散倦怠,想要另谋出路。
“姨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凝儿一番好意来探望姨娘,姨娘这样说真是让凝儿心寒呢!”
日光照进来,打在上官凝面容上,少女光洁剔透的皮肤宛若是一颗刚刚剥了壳的鸡蛋,带着少女特有的青春气息刺痛了秦氏的眼。
“好意?收起你这假惺惺的嘴脸吧,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再表演你大小姐的端庄和仁慈,没有你,我秦清荷怎么会沦落至此,嗤!”
秦氏的脸也和手一样惨白,眼眶凹陷,脸上纵横的小细纹随处可见,嘴唇苍白没有血色,整张脸被黑发遮住大半,此时的秦氏比之少了一只眼睛和半只耳朵的崔氏更加的让人觉得阴深可怖。
上官凝不语,只是微微浅笑,明亮的笑容在窗外洒进的阳光中更加的灿烂,只是秦氏却显然被这抹灿烂的笑容刺痛了眼睛。
“上官凝,你小小年纪就心思如此恶毒,小心不得好死。”
“呵呵,不得好死?姨娘这话有意思!”
秦氏一怔,不知道上官凝所言何意,自己说完这番话,上官凝难道不该怒火高涨与自己为难吗?
人就这样,很多时候,都会以自己的意志来判断别人的行为,当对方的行为稍稍与自己所想有所差异的时候,就会觉得不可思议。
“姨娘,如果世间之事真的都是因理循环报应不爽,那么姨娘你呢?连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姨娘都舍得下手,那又该如何呢?还有溺死在后园子的李氏,还有那个跟了姨娘六七年的丫头初元……”。
秦氏的脸色巨变,李氏和初元之事过去都已经很多年了,自己做的又那么隐秘,这丫头是怎么知道的?
“你……你胡说八道,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
秦氏犹自不承认,大声的辩解道。
“姨娘,那几个死在姨娘手下的人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姨娘呢,啧啧啧!”
秦氏只觉得身上漠过一股子寒流,激灵灵的冻的人浑身无法动弹。
乐儿和雨点儿两个丫头也被上官凝的话吓了一跳,好像上官凝口中的那几个人正趴在窗子外面注视着他们,吓的手脚冰凉不敢动作。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秦氏做人一向是光明磊落……”。
突然,‘啪’的一声,一小个黑影直接砸在窗子上,声音并不如何大,却足够让人心惊胆战,足够让秦氏吓破胆。
“好像是只雀儿,这小家伙儿好像对姨娘刚才的话有不满呢,乐儿,你带着雨点儿出去看看,若是那雀儿还活着,好好的救下,毕竟是条生灵。”
秦氏完全被雀儿撞在窗子上的声音吓的有些发蒙,竟然没理会上官凝的吩咐,略微发臭的锦被也被秦氏刚才的力气带的掉落下来,露出了秦氏已经有些变形的双腿。
乐儿和雨点儿很快就出了屋子,如今秦氏已经是这般光景,乐儿倒是不担心秦氏会对自家小姐做什么。
雨点儿却面露忧色,既担心自己的主子言行无状冲撞了郡主,又担心郡主和自家主子两个人一言不合而骂将起来,她一个小丫头,谁也不敢得罪,只希望能够安安分分的当差赚月钱。
后来还是乐儿拉了这个小丫头一把,才让小丫头犹犹豫豫的跟着出了门。
屋子霎时间静下来,两个人一个卧在榻上,一个坐在地上,一个面露不安,一个笑容浅浅不辨喜怒。
“姨娘可是想念大哥了?”
上官凝淡淡的开口,秦氏触不及防,面色有些摇摆不定,似乎不明白上官凝为何会突然提起话茬。
可转而一想到,自己和上官鸿群之所以沦落至此,都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如花似玉实则阴狠腹黑的小丫头设计陷害的,眼神就重新变的凌厉起来,陡然冰寒起来的视线射在上官凝的身上,却如同石沉大海,杳无踪迹。
“拜你所赐,我们母子二人坐牢的坐牢残废的残废,这府里如今是你们母女的天下了,我们母子如今是砧板上的肉,命都别在裤带上,还谈什么想念不想念?”
秦氏一改之前的阴森语调,多了几分听天由命,自怨自艾。
上官凝身姿挺拔,沉浸在光线中的面容清冷平静,可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未知的情绪却如同即将降临的风暴一样,默默的积蓄力量,一旦爆发就将是毁天灭地。
“哦,是吗?姨娘养了大哥十几年,即便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却也是视同己出的,姨娘如今说不想,凝儿却是不信呢!”
上官凝的语气很平常,平常的就像是在对秦氏说刚刚走来的时候外面还在下着雨一样,就像是无数个黎明院子里晨鸟的叫声一样,平常的没有任何征兆,秦氏却如同雷击一样,忘记了再和上官凝争辩。
这件事自己在心里埋藏了十几年,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除了自己,还有上官锦,她以为此事再无人知晓。
她的确知道,上官鸿群不是自己的骨肉,天下哪一个母亲会糊涂到不认识自己的儿子呢,就从她看到那个放在襁褓里孩子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个孩子不是自己拼了性命生下来的那个孩子。
但她没有说出来,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将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倾尽全力的爱护,甚至于超越对自己的女儿和儿子。
每次她看见上官鸿群那张与上官锦神似的面容,心中的感觉都复杂的难以言说,她有恨,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但因为这个上官鸿群,她的儿子却被掉包,生死不知,她有时候甚至想将这个孩子掐死,一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但昏睡之间她听见的那几句话却总像是紧箍咒一样,束缚着自己的手脚,遏制自己的冲动,让自己终究忍下一切,如果上官鸿群在自己手上出了什么差错,她相信自己的命也就到头了。
起初是因为恐惧,可慢慢的,她发现这个不是自己亲子的孩子对自己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信赖和依恋,这孩子又十分的早慧,小小年纪便懂得哄自己开心,一口一个姨娘,便是天山之巅的寒冰也禁不住这日如一日的相处。
每个午夜梦回之时,她也会梦见自己的亲生儿子,小小的毛团一样的小孩子,浑身是血,还拖着长长的脐带,伸着比茶碗还小的手,一遍一遍的叫着‘娘,救我,娘,救我’。
于是,第二天,她就重新生出想要将那个鸠占鹊巢的孩子害死,可每次那个孩子都像是有所察觉似的异常乖顺,趴在自己的怀里一遍遍的喊着‘姨娘,群儿乖,群儿会好好努力让姨娘过好日子的’。
然后,每一次,她就只能怀着满心的自责和愧疚,在漆黑如水的夜里,为那个自己未曾谋面却频频在梦中出现的孩子烧些纸钱,点两盏长明灯,乞求那孩子能够重新托生到一户好人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秦氏自己慢慢的都已经模糊了那些占据在自己心中多年的心魔,至少,因为这个孩子,她成为了上官府中地位仅次于蒋氏的姨娘。
至少,将军每次回府,都会留宿聚福园,在子嗣单薄的上官府,自己能够生育两子一女,其中怎么会没有上官锦想要补偿自己的因素?
她承认,她起初是害怕,害怕自己若是让事情败露会有杀身之祸,但是,即便是养一只猫儿一只狗儿,十几年下来那感情也变真了,一个人不断的对一个人好,好着好着就成了习惯,秦氏对上官鸿群就是如此。
只是,这样的事情,上官凝怎么会知道,难道是蒋氏说给她听的?可是,蒋氏如果知道这孩子不是自己的亲身骨肉,断没有会任由他人的骨血来混淆正统的上官血脉,宁氏最在意的就是这件事,蒋氏的孝顺是出了名的,绝不会为了自己一个姨娘而冒这样大的风险。
秦氏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裂开了一个血口,一边是大股的不断从内往外喷涌的热血,一边是呼啸而过的大风从外吹来,巨大的风声在鲜血四溢的血洞中嘶嘶作响,秦氏的喉头一甜,生生的咽下一口翻涌而上的鲜血。
“大小姐真是异想天开,这样的话竟然也能说的出来,若是被老夫人听见,即便如今你贵为郡主也是没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秦氏自然而然的将称呼换成了大小姐,虽然话还是不客气,但与之前的相比,已经是天差地别了。
“姨娘说的是,若是祖母知道了此事,还真不知会作何感想,我可是听说祖母四下里在找人活动关系,想要把大哥救出来,如果,我是说如果祖母若是知道大哥不是姨娘的亲骨肉,恐怕不仅那些活动关系的人会立时撤掉,说不准祖母为了避免家丑外扬,还会动手做些什么呢!”
上官凝伸出自己的一双白玉小手,看着早上才刚刚修剪过的指甲,指甲上的白色月牙清晰可辨,一个个样子婉约可爱,如天边的新月。
“大小姐尽管去说,当年生产之时,产婆都是夫人安排的,若真是有什么问题,夫人难辞其咎,真要追究起来,夫人才是首当其冲的。”
秦氏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这件事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当日的那几个产婆她曾经去查过都已经离世,那名给自己医治的大夫也下落成谜,换言之,此事除了上官锦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
也许,上官锦现在还以为自己对事实一无所知,秦氏心中有丝悲哀,事到如今,她对上官鸿群的感情也许早就超越了对自己那个亲生儿子,甚至于超过了自己的小儿子上官鸿鹄。
所以,上官鸿群出事之后,她的疯狂和着急,她的无助和彷徨无一不是发自内心的。
“哦,姨娘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说来凝儿对姨娘还是由几分钦佩的,对待自己的丈夫和别人生下的孩子竟然能视如己出,不不,是比自己亲生的还要好,这一点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只是不知大哥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会作何感想呢?”
上官凝的小手翻转过来,掌心的纹路有轻有重,其中的一条纹路从食指和中指之间的指缝一路往下,直接长到了手腕上方,上官凝听人说过,这条纹路被人叫做命纹,命纹越清晰越长,则代表寿命越长久。
只是,没人知道,重生的这一世,上官凝的掌纹发生了改变,前一世自己的这条命纹只到虎口处就戛然而止了。
“你不要挑拨离间,我和群儿母子情深,群儿绝不会听信你的胡言乱语。”
“姨娘为什么这么激动呢?是对大哥的不信任还是姨娘自己心里有鬼呢?”
秦氏看着面前的倾世少女,只觉得一阵阵发寒,这个刚刚十五岁的少女究竟为什么会有如此凌厉的眼神,为什么明明是个不经人事的孩子,却让她心生怯意,想要避其锋芒。
这样的气质是蒋氏没有的,便是出身侯府、在高门大院中沉浮了几十年的宁氏也难望其项背。
“你今天来就是要说这些无稽之谈的嘛,那恕姨娘我身子不适不能奉陪,大小姐请便吧!”
秦氏不想再继续这场谈话,她隐隐的觉得上官凝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并且也要从自己这里探听些什么,事到如今她也算是看清楚了,自己完全不是这个十五岁少女的对手,无论是心计还是谋略,自己都远不能及。
说多错多,秦氏只能让自己保持沉默,这样才能避免被上官凝抓住漏洞,陷自己也陷上官鸿群于不利。
“姨娘想要救大哥吗?”
上官凝话音一落,秦氏就充满忌惮的看了上官凝一眼,她实在是猜不出上官凝今日的这些话,哪句是虚哪句是实,又或者,这丫头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想来诈一诈自己。
“姨娘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会这样说,自然是有条件的。”
秦氏定了定神。
“此事将军和老夫人都束手无策,郡主恐怕也是无能为力吧!”
“姨娘,你既然还知道我除了上官府的大小姐还有平宁郡主的这个身份,就该知道,爹爹和祖母不能办到的事并不意味着我办不到,而且……”。
上官凝话说了一般,故意留了半截尾巴,果然秦氏一改之前的抵触,眼里隐隐流露出急切。
“而且,姨娘应该也能看出来,我与御丞司的司大人颇有交情,姨娘难道不信我能有本事把大哥救出来嘛!”
显然,上官凝最后的一句话戳到了秦氏的心,这一点,早在上官鸿群被堂审的那一日,秦氏就察觉到了。
但凡对朝廷之事有些了解的人,就都不难知道新晋御丞司的司大人,两袖清风,不慕权贵不畏强权,为人公正耿直,只要是进了御丞司的案子,只有错与对,没有人情、背景和后台。
也正因为如此,贵为当朝辅国将军的上官锦和先帝御封的一品诰命夫人的上官府老太君,面对这个蒸不熟煮不烂、油盐不进的司大人都是头疼不已。
但,上官凝说的对,她和司冕有私交,而且看样子,两个人私下里的感情并不浅薄,既然其他的门路不同,那也许上官凝真能行的通呢!
“郡主有什么条件?”
上官凝心中轻笑,秦氏果然还是没有受得住诱惑,也难为秦氏,对一个鸠占鹊巢、间接害死自己亲生儿子的人竟然还能这样真心相待,上官凝不知是该为其喝彩叫好还是该为其觉得悲哀。
“条件很简单,我要你出面指证上官鸿群并非是姨娘的亲子。”
“不可能!”
秦氏几乎是想也没想的便一口回绝了上官凝的要求。
“姨娘先别急着回答,想想大哥此时在狱中的生活,想想若是审判结果出来后大哥的下场,姨娘还是想清楚的好。”
上官凝站起身,洁白的裙子被椅子上的浮尘脏污了一小片,只是少女浑然不觉,精致的软底绣鞋踩在同样满是灰尘的地板上,留下一对并不完整的足印。
“大哥虽不是姨娘的亲子,却是父亲的骨血,总归,父亲是不会让大哥难做的。”
上官凝最后这句话说完,整个人便翩然的往屋门口走去,刚走到门口,恰巧碰见了急匆匆赶回来的钱嬷嬷和齐嬷嬷,后面远远的还跟着惜福和两个眼生的小丫头。
钱嬷嬷跑的很急,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满是汗水,头发也零散的披散在脸颊两侧,原本快速奔着的脚步在见到门口的上官凝时急急的刹车,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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