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北沿儿人推自行车的,空着手的都大跑着奔向船边,孙泉源朝河边望一眼,这时才知道,昨晚走了那么长时间才走到船边,这时hb沿儿的船,距离他们庵子并不太远,想必昨晚北沿船和大队的船应该都在河中间。再看北沿船的旁边,没了大队的船,想必大队那船,昨晚已回到了hn岸。他心里一紧:大队的船,不会也出事儿吧。但愿,但愿。万万不可出事儿,万万不可出事儿。因为张永东在那船上面。
这时只听顺明喊:“永东,你还在那儿想啥呢?要不你拿个筐子过来积堆吧。”
孙泉源应一声:“好!”去架子车上解下一个竹筐子,到地里去把他们刨出来花生棵子,捡到筐子里,一筐又一筐,往庵子边的空场上背起来。
感觉到了八点来钟的样子,明顺伯在庵子前吆喝让吃饭。这可利索,呼啦一下全都围到了庵子旁边的大锅前。咸菜、花卷、小米稀饭、蒸红薯。蒸红薯想不想吃都得吃一块儿,要不吃起花卷没味道。这是头头顺明说的。那就无论大小,吃一块儿就是了。其实想多吃一块儿也没有,明顺伯是按人头整出来的,大小一样,一人一块儿,想多吃也没有。一人端一碗稀饭,一手抓着两个花卷夹着筷子还夹着两大片咸菜。可以照饱吃。这是好生活。冯珏凑到孙泉源身边小声说:“别吃那么多,肚里留点位置装花生吧。一会儿明顺伯就该煮花生了。光吃生花生窜稀;光吃熟花生干结拉不下来:生熟都吃,不干也不稀,啥吃多少,看你自己。”
本来要吃三个花卷馒头的,孙源泉只吃了两个。大概石头窝子这帮人都知道明顺伯要煮花生,饭量也都减下来,至少是比平时少吃一个馍。人多,吃过饭摘一将军帽锅花生是很容易的。不远处就有水坑,端着筐子去那水坑里淘一淘就下锅,再朝锅里丢把盐,煮十几分钟,咸香的煮花生也就出锅了。这是美味,随便吃。也就在花生煮熟的时候,张永东来了。大家都说他有口福。其实,在船上,这东西是不缺的。张永东从孙泉源的碗里抓几个熟花生剥着,还没把花生仁儿丢嘴里,他就说起了北沿艄公的事情。他说:“咱们大队船上的人听说这事儿以后,那也是十几双眼睛,满河里搜寻。你想想,那么大的水,突然涨起来。咱大队的船,锚一提,也就二十多分钟时间,就到了hn岸。这要是漂一个人,哎呀,波浪又那么大,还真是不那么容易能看见。”
孙泉源问:“到底是咋回事儿?船又没翻,老艄公咋能掉河里?”
张永东说:“这也是我们刚刚见着他们船上人才知道。用咱船上艄公的话说,那就是该出事儿了。”
孙泉源挽着眉头,不满意这说法,忍不住接过话头说:“出事儿也就出事儿了,咋能说是该出事儿了?这话说得也真能推责任了。”
张永东说:“你别说,咱船上艄公说的还真有点儿那意思。你想想啊,这锚朝河里一丢,就抓地下,拖住船了。提锚时在船上通过滑轮那么一拉,锚就起来了。从来没听说过,锚被埋到土里了。若是锚被埋到土里,那岂不是怪事吗?”
孙泉源皱着眉头没有笑,说:“说了半天,你还是没说清楚到底是咋会事儿。”
张永东笑着说:“要说也是两句话,一下就能说明白。昨天夜里不是下雨涨河了么。北沿船上这艄公,在仓里听到流水声,他知道涨河了。其实这时候还早,他就跟船长说,提锚,把船朝北边挪挪。船长应声起来。两人就去提锚。咱们这里船上的铁锚都不大,一般情况下,一个人拉绳,就能提起来。昨夜不是又是风又是雨的嘛,他俩人使了好大劲儿,硬是没能把锚提起来。当时水不深,船长说下河去把锚掂起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嘛。他跳到水里,过去把锚提一提,让老艄公朝船上拉。这边老艄公使着大劲儿还没把锚拉上船,那边船长也就走到了船边。哪知道别处浅,船底这地方早让河水掏深了。船长水性也太差,‘哎呀’一声,玩起‘狗刨’,转眼就被冲走了。老艄公见状,连忙抓起葫芦扔给他。他没能抓住。艄公一看着了急,丢开锚绳,纵身跳河去救他。待到回水又把船长送到船边,船长才知道,艄公跳下河去救他没回来。这有啥办法?你吆喝的声音再大,也没有河流的水声大。船长喊叫几声过后,一看没办法,只好提锚,把船靠到岸边,回去叫人了。咱们艄公说:‘北沿艄公太老了,他水性好,河水再大也淹不死他。关键是天太冷,水太凉,冻得胳膊腿不会动,还能不要命?’怕就怕这个。到底咋样,还不好说。咱船上也说了,让大家眼睛都管点闲事儿,勤观察着河面。其实河里漂个人,那也是很难发现的。”
孙泉源说:“若是照你这么说,这北沿艄公就是英雄了。为别人,不考虑自己,他够意思,他够义气,他这是救人,他应该称得上是英雄。”
张永东说:“北沿儿船长也够意思,回去叫人时就让媳妇把艄公老伴儿接到了家里。艄公老两口没儿没女。北沿儿船长说,即便把老艄公找回来,他也要把两口都接到家里养起来,不让老艄公再撑船了。毕竟北沿艄公岁数太大,抵抗不住那水凉,就怕胳膊腿冻僵,若是那样,事情肯定不好。”
日头升得老高,天慢慢热起来了。孙泉源因昨晚跟那老艄公见过一面,聊了那么长时间,觉得那老艄公人很好,心里有些不忍。说:“永东啊,这还不如咱们昨晚住到他那船上呢。咱们下河去提锚,也没这事情了。”
张永东说:“把咱们撂河里,那事情就大了。县高官只怕也都不安生了。”
孙泉源说:“以你说这意思,老艄公撩河里,也就不声不响那回事儿了?”
君子和冯珏都说:“死了一个老艄公,你想着还能起多大声响呢?还不是寻着以后,弄到家,棺材里一塞,孩子们哭着埋掉就算了,还能授他个英雄称号?这你也是想多了。别看你跟他见过一面有些舍不得,告你说,天还这么热,只要在水里泡个五六天,人就泡发了。从你身边过,只怕你也得捂鼻子。看着你有这段情,我还不相信你不捂鼻子呢。”
若接这话就得抬杠了。孙泉源知道君子好抬杠,没有接他们腔,只问张永东:“今天你咋这么早就过来了?”
张永东说:“这不是水大嘛,这来回用的也就是装船卸船的工夫,这边装好卸好,船棚拉起来,也就三四十分钟时间,这么宽的河面照直就过来了。”说到这儿呵呵笑,说:“我不能一直在这儿跟你说话,这边船卸完,那边还有生产队等着呢。趁着水大,这一天也不知道要摆渡多少趟呢。这船上也很辛苦,只不过都觉得没有你们石头窝子辛苦就是了。不敢再跟你说了,我该走了。”他很想跟孙泉源说话,只是船要开了,他不得不走。走出去没多远,他忽然扭头又给孙泉源摆摆手,意思让过去。孙泉源走过去,张永东对着孙泉源的耳朵悄声说:“在你们这儿,对着君子脸,别夸奖北沿老艄公,别说北沿老艄公好;当着明顺伯的面,别说北沿老艄公赖。这你谨记,别让他们不高兴,别给自己找麻烦。北沿儿老艄公好赖,其实都不关咱的事儿。”
孙泉源说:“事情还怪多呢。北沿儿船上老艄公,人品好赖还关咱南沿儿人啥事情了,他俩值得为这翻脸跟人脑矛盾么?”
张永东说:“这你还不知道,船上人已经跟我说了:旧社会殴打咱大队船上艄公他爹的,就是北沿儿船上老艄公他大哥领的头。君子他爷就是在北沿儿船上老艄公他大哥被明顺伯押到南沿儿时,让人误会开枪打死的。本来北沿儿船上老艄公跟明顺伯应该是仇人,只因小rb来了,明顺伯带队袭击了小rb。后被小rb围剿,幸有北沿儿船上老艄公破命相救才活下来,为这,两人成了朋友。为这,明顺伯把家产卖掉报答北沿老艄公,要不明顺伯家划成分咋能是中农呢。就是因为明顺伯报答北沿老艄公,把自家田地都卖了,把钱给了北沿儿船上老艄公,北沿儿船上老艄公他老伴儿才成了地主婆。”
孙泉源说:“你这样一说,我就更清楚了。过去我只听人说,君子他爷是让明顺挥伯手误伤打死的,没想到明顺伯还有把自家田地卖了报答恩人这个事儿。看着北沿儿船上老艄公也像是个文化人,言语谦逊,谈吐稳重,跟一般老百姓哪儿有些不同,原来他早就是一个英雄。可惜了,可惜了。没想到他会遇到这种事情。”
大队船距离他们庵子这儿很近。看着船上不再朝下卸东西,张永东撩开大步向船那儿跑去。孙泉源折回身,往回走。眼见明顺伯心事儿重重一样,在庵子边站着朝河里望。他一会儿后背双手,一会儿叉腰站着,双眉紧锁,好似心里很不受用,或许他在心里说:“咋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明顺伯已经老了。他的救命恩人生死不明,不知去向,这会不会熬煎他的心。孙泉源说:“明顺伯心里啥样我不知道,反正我的心里是有些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