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咱大队知青要保护
作者:申朱杨      更新:2019-07-29 12:31      字数:3987

孙泉源与尤继红自小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既是小学同班同学,又是初中同班同学,最后自愿结合下乡在一组,一齐来到大寨沟。若不是沟里太苦,生产队报屈,大队不把她们两个女知青调到街里,他俩就不会分开。不过也有人说:有这缘分,招工时他俩还有可能招进同一个单位,再往下边的话没说。但孙泉源清楚:因为家庭、脾气等等原因,他俩谁也没有看中谁。

两人熟悉,都知对方脾气。太过熟悉成不了夫妻:上岁数人都是这么说的。因而孙泉源平时见着尤继红总是淡淡的,话该咋说咋说,相待也是常态,玩笑很少,即便开句玩笑,也不会出格到哪里去。

今天忽听尤继红哏儿哏儿一笑,把自己名字喊颠倒,孙泉源一愣,经过脑子转动,方知这是尤继红开了个玩笑,故意为之,临了却又把他名字改正过来,还称哥,还笑说:“你别骗我了。”

孙泉源是很机灵的人。但他毕竟从心里还是一直把尤继红当妹妹看待,即便听见这句玩笑,也不可能瞎想。呵呵一笑,说:“你给我叫哥,也不知道你亏哪儿了。小时候经常叫哥,长大了,叫一声哥就觉得吃亏?今天想起来叫哥,叫哥以前,还得故意把哥的名字叫颠倒。就这还说是哥骗你了。哥能骗你啥?你只要不把哥的名字叫颠倒就好。你只要不拿哥开玩笑就好。你还大睁眼说瞎话:哥骗你了。哥骗你什么了?”

从没说过软话的尤继红说软话了,忘情地拉住孙泉源的手,擞着说:“妹妹说得太急,没在意把你名字说颠倒。”待到还想说什么,这才发现自己拉着的,居然是孙泉源的手——别人的手能拉,他这手是不能拉的。脸红,嘴拙,舌头笨,加之心口乱跳,居然说不成景,居然愣那儿了。

孙泉源也是刚刚蒙蒙知事儿的小伙子。这时候心里的男女之情,还很朦胧,羞涩在这情中占着很大的比重:自己小伙子的手让人家大姑娘拉着,多不好。刹那间脸面发烧,心口乱跳,挣开不是,不挣开又不是,害怕伤着姑娘的心,木呆呆,只是那么傻傻地愣着,不吭声。

待到尤继红意识到这双手是她不该拉的时候。两人都慌慌丢手,转身,对背,垂头,心跳加速,都不敢喘气,都不敢吭气,这时再看,两人的脸面早已通红通红,红到了脖子根儿。

其后,孙泉源跟申朱杨说,当时他们的脸,红到了脚底板。申朱杨说,那不可能。不能那样写,那样写就是说瞎话。

再聪明的人,当你没有这方面意识的时候,你是没有能力用言语去驾驭这种局势的。孙泉源尽管聪明,但他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尽管跟尤继红背对着背,他也只能是懵懵地愣着不吭声。他不知道说些啥,他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打破这窘境。

这事儿是尤继红惹下的。小时候叫声哥哥很平常,淡如水;如今喊声哥哥就生了情,感觉就异样,麻烦就来了。因为紧张,还能把哥哥名字都叫错,这事儿闹得俩人都难堪。自己叫错人家名字闹误会,收拾残局不应该靠人家,应该靠自己。尤继红的脑子急速转动着。她隐藏起女孩子的娇羞,转过身,拉住孙泉源的袖子,又变成了钢铁姑娘。说:“你咋没骗我?你说,张永东昨天晚上就带人去收拾汪幸运了。现在都啥时候了,咋能没一点他们的消息呢?这不是你在骗我是什么?”

真是没有听到张永东他们啥消息,也没有汪幸运的啥消息。就为这,孙泉源也真没啥说了。但他嘴还硬,梗着脖子说:“张永东办事儿,咱们谁能不知道?他说要打谁,那是一定会去打。我还不相信,他说了的事情,他就甘心让黄那儿了。”

尤继红见孙泉源在她屋里不停跺着脚,知道他穿得薄,便问他:“你的大衣去哪儿了。”

孙泉源说:“这不是吃了早饭就往张永东那组里跑。看着太阳那么亮,想着天该暖和了,那知道天越晴,冷得倒越很了。早知道这么冷,我也穿上我那军大衣出来了。”

尤继红听他这么说,哎呦一声说:“我的哥呀。天再冷,我都没把煤火搬到屋里过。今天为你,破例了:把蜂窝煤炉掂进屋里来吧,别把你给冻着了。”说着已朝门外走。转眼就从厨房里把蜂窝炉子提到院里来。孙泉源连忙上前接住,掂进屋里。挑开上盖,拉起下面堵口。感觉煤火这样空着燃烧太可惜。心里想着:“这火闲着可以烧锅水。”还没说出口,只听尤继红说;“我去把钢精锅拿来,煤火闲着,烧锅水也可以么。”起身要去厨房端钢精锅。还没出门,只见十五队的娟儿姐和十队的焦淑丽结伴来寻她玩来了。

走进院子,看见尤继红,焦淑丽先说:“想着满地雪还没化完呢,队下没有活,想着你没回家,在这闲待着你也该着急了。我俩就约好来你这儿,跟你说话解解闷。哪成想,孙泉源在你这儿呢。你俩是发小,能说的话也多,早知道他在这儿,我们就不来了。”

尤继红听焦淑丽这么说,冲她一笑,接一句:“知道他在我这儿你就不来了,你是害怕看见他?”走着说着也哈哈笑起来。

焦淑丽来个大脸红,愤愤说:“穷嘴心眼儿多,只怕将来那个姐夫还真能降住你呢。”

孙泉源不知道这话是啥意思,接不上这个腔。娟儿姐知道这话是啥出处,呵呵也笑着说:“看到了吧,遇住对手了,让你嘴刁钻,看你服不服?”

孙泉源忙把她俩往屋里让。进屋坐床边。尤继红已端水回来。把钢精锅放火上。说:“把门关上,屋里一会儿就暖和了。”

为了不冷场,孙泉源过去关上门,回头问焦淑丽,说:“十五队跟我们沟里相比,稍强些;你们十队跟他们十五队相比谁更好些?”

焦淑丽望望孙泉源,又望望娟儿姐,略带不好意思说:“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毕竟这事儿我还是听得少。娟儿姐应该比我清楚。我家回来只有三四年,熬煎事儿还处理不完,哪还有闲心管队下事儿呢。”

孙泉源风言风语听说过焦淑丽的父亲是老革命,解放前把家里的土地卖了交党费。最后随大军南下在江南哪个地区当了宣传部长。运动中受冲击,69年时被打发回老家。焦淑美是焦淑丽的大姐。人长得很漂亮,跟家庭决裂,今年年初,嫁给新良大队找不下媳妇的地主羔子。临出门那天,父女反目,永不相见。姑娘头没回,跟着那地主羔子一路走回了婆家。

这都是刚下乡时听老百姓说稀罕事儿,道听途说,究竟事情真相是啥,也不知道。今天闲着没事儿,既然坐到了一块儿,那就趁着说两句吧。

因为在一起早已很熟识,尤继红跟孙泉源介绍焦淑丽时说:“泉源,你说知青咋定义?咱们都是从学校交了户口本,迁到这乡里来的。可是焦淑丽她家,也是从城里回来的。焦淑丽她姐姐焦淑美,按理应该是68年下乡那一批,按理应该回城了,可焦淑美没有招工资格,也就这么永远落到了乡里。淑丽去年初中毕业。她是标准跟咱们是一届学生,若是下乡,应该跟咱们是一批。可她早咱们三四年随父母回到这乡里,她算不算知识青年?我咋想,这都有些戏剧人生,游戏人生的意思。这样的人生又是谁给改变了方向?”

话说到这里,也引起了焦淑丽的回忆。焦淑丽说:“其实也就三四年光景,我还有清楚的记忆。父亲在政府机关上班,妈妈在县电影院检票,生活永远都是那么平淡。突然一天,来了一群戴红袖章的红卫兵,把我家给抄了,把我爸戴上高帽开大会批斗,拉上大街游街示众了。再后来,我们一家也都回到我爸爸的老家来了。问我爸这究竟是因为什么。我爸解释是:群众运动,理解就是了。我姐问我爸究竟犯了什么错。我爸说,他忠心耿耿为党工作,连家都不要,连命都不要,他问心无愧,他没有错。我姐姐说:‘你问心无悔,你把孩子们给坑了。’我爸说,他为党为国为人民为了革命事业,连命都不要,跟无数牺牲了的战友相比,他算是幸运多了。这打回老家又算什么?我姐特别反动,居然对着那么多乡亲的面,呛白我爸:‘那你就等着吧。你不是要消灭地主阶级反动派吗?你把我们带到乡下,那你就等着吧,那你就等着抱你的地主阶级孙子,外孙子吧。我实话告诉你,我弟弟能寻下个五类分子子女成亲就已经很不错了。要不你就让他打光棍,你就等着绝后吧。’就是这事儿,闹得全村人都知道了。过后我去看我大姐。我大姐跟我说:‘这只不过是一时气话。其实事情就是这个样儿。知青都招工走了,我算不算知青?我结婚。我心死了。我有革命者的爸爸,我有个地主阶级的婆家。过几年,你和咱弟弟就到了结婚的年龄,你们想找个革命家庭子女结婚,革命的家庭能接纳你们吗?这就是人生。这岂不是笑话?’”

焦淑丽只不过是简单叙述她就已经落泪了。接着她提出了一个很尖锐,且很难回答的问题:“如果我父亲死不回来,我们现在随着当地县城学生下乡,我们算不算知青?”

孙泉源听着感到震惊,他知道这是他插不上话的事情,这也是他不知道该插些什么话的事情。他心里很不舒畅,甚至还感到别扭。他在心里为焦淑美流泪。他被焦淑丽说的这些话感动。他觉得焦淑丽说的事情他都亲眼见过,只不过没发生在自己家里。啊,原来被抄家,被赶走那些人被打发回了乡下老家,那是相当大的一批人呀。

面对焦淑丽说出的这些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走。他跟尤继红说他想回沟里。尤继红说:“你擀面吧,都在我这里吃捞面。眼看已经晌午了,你在这儿给她们露一手。我让你露一手,你就露一手。回到沟里你还得自己做饭。就在我这儿吃,做咱四个人的捞面。吃完下午咱四个还坐这儿聊天。”

尤继红说得也对,回到沟里还得自己做饭。吃了饭还是没事儿干,还不如在尤继红这儿吃饭,吃了还接着聊天。孙泉源答应下来就去和面。娟儿姐和焦淑丽也知道回家吃过饭后,还是要来继续跟尤继红聊天,回家也是吃口饭,尤继红也不是管不起,因而也都爽快在尤继红这里吃饭。大家动手,这饭做得很快。刚刚端上饭碗,忽听大队高音喇叭里突然传出支书的声音:“各队社员群众乡亲们主意了,各队社员群众乡亲们注意了,赶紧把住出村路口,咱八队知青汪幸运被外村人打了。知识青年要保护。知识青年要保护。赶快把住出村路口,抓住打咱知青的人。咱大队知青咱们要保护,赶快堵截抓住,打咱大队知青那些人。”

孙泉源心里咯噔一下:“麻烦了,事情咋能是这样呢?张永东失策了!”

接着就听见各队钟声都陆续响起来,那是围剿的号声,那是围剿的动员令,各队的青壮年都迅速行动起来,加入到堵截、抓获殴打知识青年的外人行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