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群知识青年当中,汪幸运算是有谋划,有心眼,会弄事儿的人。他说那一套理论,让人听着不顺耳,不舒心。但细想,逢事儿还是人家说的对。咋能这么说呢?人家有例子,人家说的有事实,人家说出来的虽然让人听着不顺耳,让人觉得不舒心,但到最后,人家那话都能兑现,都能成真,事情就能照着人家说的走。
对于娟儿姐这事儿,他连想都没想,出口便说:“娟儿若是不跟她乡下这对象吹灯,转业势必要回到乡下。这跟没参军,没走出农村有啥区别?凡事还得为自己着想,别跟我姐一样够意思:我那准姐夫一走,她也跟着走了。想没想过别人?想没想过家里人?这也是极端自私。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让人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换句话说:娟儿跟他乡下的对象成了,转业回来,国家政策:哪里来,到哪里去;在外没结婚,还得回到乡下来。到家跟乡下这对象结婚生子,还得到地里干活去。她乐意干,她也乐意吃苦,人人都说她够意思,她对象也说她讲义气,到最后吃苦受累,还是她自己。到那时人们也不过是赞扬她够义气,够意思,够什么什么,最后还能说她什么?最后还能说她的就是:傻逼。傻逼才能办那走出去了,没捞到一点好处又回来的事情。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汪幸运说的清楚:就是支持娟儿姐跟她乡下这对象吹灯,在外面寻个条件好的对象结婚成家不回来。他立场鲜明,比孙泉源那意思明确得多。这时候张永东的心里就打起了鼓:“这汪幸运有奶便是娘的做法是让人讨厌。但这事儿他是敲明炸响明说的,是明的,没来暗的,没来阴的,就这一点,也就没啥可多指责他的。他张口就说,没有琢磨,这是他心里的真实写照。他说的是实话,他说的是心里话。他不像孙泉源,凡事思考了之后才说。娟儿姐这事儿,孙泉源黏黏糊糊没把真心话说出来。孙泉源知道让娟儿姐跟乡下对象吹了,对人家对象肯定不好,对娟儿姐有利这是一定的。但他还是考虑周围人的看法,吹灯那俩字,始终没能说出口。他跟尤继红说的是:让人家娟儿姐自己去想想,咋着办合适,只有娟儿姐自己心里最清楚。人家自己的事情,人家自己做主最合适,别人只是参谋。别人参谋也只能是参谋参谋,最后拍板做主的还是得是自己,别人指靠不住。他这样说了大半天等于没说,为啥我张永东还觉得他孙泉源这人够意思呢?静下心来想想也是,孙泉源真是很够意思:刚下乡那年,在公交车上,面对那么多混混,他敢出手相帮,帮我跟那些混混打架。若是汪幸运,看到那么多混混,只怕就嘬住不敢吭声了。这是他俩不一样的地方。还有在车站广场,为金安然的弟弟鸣不平,跟那帮警察交手,明摆着吃亏是一定了,他敢动手。他被打成大熊猫,他没皱过眉头。再有,跟拉水泥管子那司机打架,他没动手,他吆喝着让司机跟我单挑,后来想想他让单挑是对了。若不单挑,又有几个人偏向处在下风的知青呢?单挑对了。单挑,我们两个才没有受到那群随车人的围殴;若不单挑,我俩受到围殴,那是肯定了。最让人感动的是,铁中小三、小四来我们这里的时候,我要给他俩弄几个苹果捎着,是他出手把我救了。如果那次被人逮住,那人丢得也就大了。他却趴到茄子地里半小时,丝毫没动,真是受了惊,受了怕,也受了罪,过后让人有心不忍,感激不尽。这跟汪幸运相比呢,他又算很够朋友,很够意思的人。如此说,这两个人,哪个值得信任?自然是孙泉源,孙泉源值得信任。
孙泉源做出来的事情,让人看着粗俗,实际带着细腻;让人看着细腻,却又带着粗俗:他所办的事情,究竟是细腻还是粗俗,让人说不清楚。这是他的出身、家境等等条件让他不得不这么谦逊谨慎偶尔又狂妄自大。在谦逊谨慎的同时,他能挺身而出,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怎能让人说他不好?他这人让人捉摸不定,却又让人不得不说他够意思,不得不让人说他好。”
张永东默默评价过孙泉源之后,又默默评价尤继红。尤继红的性格刚强,还好冲动,她是烈女的典型,有胆量,对人真诚,思想激进,办事儿一根筋。最让人佩服的是,当警察用手枪对准孙泉源的时候,她挺身而出,挡在了孙泉源前面;在我张永东都吓跪下的时候,你尤继红能直挺挺替我张永东挡枪口。你尤继红这种人,我把她当弟兄。可你对人也太实诚,娟子姐的事情,人家的私事儿,你当知青的又有多少见识?又能给人家什么有用的帮助?又能给人家出些什么好主意?硬生生要帮人家把这事情摆正。这事情是你尤继红和咱知青弟兄们能想透彻的吗?这事情想让双方都获利,那必不可能。尤继红呀尤继红,你真够朋友,你真够弟兄,我张永东敬你为弟兄,我不佩服你聪明,我只佩服你对人真诚,我敬你为弟兄。
张永东这人很有意思,他把孙泉源、尤继红分析一遍过后,又分析汪幸运。他对汪幸运有成见,总觉得汪幸运不是好人。用他常说的话就是:这人打生不望熟,熟人都知道他那德性:六亲不认,不吃肉也杀生。损人不利己,就好朝野处弄。一心为自己,宁可当叛徒,也得苟且偷生。得势现原形。原形就是饕餮,恨不能把天下的所有都填进自己的肚子里独自享用。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当知青。可他真是知青,不把他排除知青队伍,也只能说他是知青另类,是知青当中不是东西的那种。可他这回在给娟儿姐出主意的事情上,言语犀利,实话实说,表现出众。可见汪幸运有时也实在,也实诚。只是这实在,这实诚,跟孙泉源、尤继红那实在,那实诚不同。究竟有哪些不同,张永东说不清楚,他看不分明。
张永东和尤继红从汪幸运那儿回来的时候,把这看法跟尤继红说了。尤继红说:“你有雅兴分析咱们这里的人和事儿,照你这么说,甄世红又是啥样人?”
这倒一下把张永东问住了。张永东看着尤继红,好半天才说:“你说的是甄世红。甄世红我接触少。给人感觉,甄世红应该是娇娇女。是好同学。是老实疙瘩。是胖大姐,是胖小妹。她脑子还管用:看见咱们在那儿跟警察打架,她帮不上手,她没吓坐到地下,她还知道赶紧给你两家父亲报了信儿。就这,她这人就不笨。她算是大智若愚之人。她对人有善心。她给人的感觉就是好人,让人觉得她是很让人待见的那种人。人人都说她好,并不是没原因。其别的,我就说不上来了。”
尤继红笑说:“你不把她当弟兄了?”
张永东说:“跟她在一起,只能当姊妹,不能当弟兄,弟兄是你这样的,不是她那样的。她人不错,把他当亲姊妹还行。”
尤继红问:“你知道孙泉源对她是啥印象吗?”
张永东说:“孙泉源对她啥印象,这还用说?对她印象好着呢。听孙泉源说:旧社会的时候,他父亲和甄世红的父亲都是医生。一个开着诊所,一个开着医院。两人共过事情,处得还不错,也算是有交情的那种。
“解放后,事情有些变化,孙泉源的父亲不当医生了,转了几个行业,以后也就没了什么瓜葛。不过甄世红的父亲还不错,孙泉源的父亲去寻他办事儿的时候,甄世红的父亲还是很帮忙的。为这,孙泉源说过甄世红父亲的好话,自然也说过甄世红不错。至于别的,只怕你也没听说过,也就不用再问我了。我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尤继红问:“咱们回去的时候也都去看过甄世红。咱不说别的,咱只说表面,咱只说甄世红言谈举止,一举一动,你说她有没有病?”
张永东说:“我跟甄世红接触不多,去她家的时候也都是跟着孙泉源一起去的,我自己没有单独去过。我看她那样,不像是有病,有病精神哪能那么好?还学医,还看书,尽管她的行为与时代发展格格不入,有些另类,我想,说她有病我还是不相信。不过,若是没病,她咋能抱着书,一看一上午,一看一下午,一看就忘记了身边还厮跟有人,一看书也能忘记钟点,忘记吃饭,这不是有病又是什么?在过去,她不是这样。现在变成这样,她不是有病,又能是什么?她爸说,把她送到精神病院检查过。精神病院说她有病,轻微的,在家歇一段时间,散散心就会好。可甄世红自己却说,她没病,她爸不可能把她送到精神病院检查。说她有病是她爸那么说的,是想人她在家歇着。要是这么说,她有没有病,也就不好说了。甄世红说这也不是胡话,咱也应该相信她。我想她还是没病吧。她爸想让她在家歇着也有可能,谁家愿意让孩子去那没东西吃的地方受罪呢。”
尤继红说:“谁家大人也不会把自己孩子没病,看成是有病,说成是有病。特别是甄世红父亲还是医生的人。甄世红的父亲有这想法,有这看法,只怕就是他这个大人有病了。我到甄世红家跟甄世红说话,甄世红永远都是那么软软的腔调,软软的脾气,软软也利索的动作,给人感觉还是原来那个样。谁能把她跟有病联系在一起呢。她没病,这是我的感觉。可她没病,为啥要待在城里不回乡下来呢?有啥想法,这就奇了怪了。”
张永东听尤继红这么说,呵呵笑起来。说:“咱们是这样看待甄世红,孙泉源是啥看法,还没听他说过。让他说说吧,或许他跟咱们的看法不一样吧。”
尤继红说:“咱们去他沟里吧,到他那儿吃饭,看他能说甄世红些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