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聪明之见
作者:申朱杨      更新:2019-07-29 12:31      字数:4091

张永东、尤继红、孙泉源来到甄世红家,大家见面都很激动,都很高兴。寒暄过后,因看到甄世红比上次见面时脸盘更圆,身材更加丰满,张永东说了一句玩笑话:“再胖就寻不下男朋友,就寻不下婆家了。”

不知是这话刺激了甄世红,还是胖姑娘早有想法,谁都没有料到她会莞尔一笑,直抒胸臆,敲明炸响突然宣称孙泉源是自己的男朋友。大家惊愕了。孙泉源顿时窘在那里。空气好似凝固一样。屋里没了声响。沉静一阵过后,尤继红率先发问:“这是你俩啥时候说定的?”

甄世红振振有辞,拿出证据,说这有些历史:两家大人在他俩诞生以前就说过要成儿女亲家这个话。他俩长大以后要成亲,两家大人也是说定的。为这,有人来给她介绍对象,她都一一回绝,若去见面就对不起孙泉源了。

甄世红这样说时显得笨拙拙的,还有稍许不好意思。张永东看着又嘿嘿笑起来。他是要看孙泉源的热闹,要看孙泉源咋回答,咋来应对这场面。哪知孙泉源一言不发,面色微红,咋问都不吭声。谁都没有想到,那么能的孙泉源竟让那么老实的甄世红给弄住了,弄得还这么惨,弄得模样也真可怜。

孙泉源在张永东眼里,那是有本事手,是个很会弄事儿的人。张永东觉得甄世红的家庭条件配上孙泉源是绰绰有余的,甄世红是吃亏的。但按自身条件,这胖闺女配不上孙泉源。结婚是跟人过的,不是跟家庭条件过的。家庭条件再好,又有什么用呢?他为孙泉源报不平,戏称甄世红是抢先把孙泉源这好男人霸占了。甄世红很友好地笑一笑,说:“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我就是想霸占他,你咋知道的?”

张永东说:“看你贪得都不盖脸了,谁还能不知道?你这跟拿着喇叭广播:‘我爱孙泉源,孙泉源是我男朋友!’有啥区别呢。”

甄世红说:“这话你真说对了。我就是想让人知道:孙泉源是我男朋友。他不能离开我。离开我,我跟他着急,跟他恼。他妈对我就很好。前些天,我去他家,他妈拉着我的手,真是喜欢的不得了。我说我跟泉源谈朋友,老人家还教我咋着摆置住她这儿子,抓住这儿子的心呢。我说她这儿子不能摆置住,心也不是要抓住。那是得把他的心拢住。想拢住就得安抚。我得让他自己往我身上靠。他妈还说我聪明,会办事情,她就喜欢我这样会办事情的人。”说着看了孙泉源一眼,俯身低头咯咯笑。看来甄世红这样说,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别看甄世红这样说的时候,脸色微红还略显不好意思。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吐出来的每一个字,简直就像成群的虱子、跳蚤,照着孙泉源就扑过来。孙泉源躲闪不及,爬得满身都是。闹得他浑身上下不舒服。只觉站不是,坐不是,只觉浑身上下不自在。偏偏这时候尤继红又冲他掂冷壶:“吆,孙泉源,看不出小小年纪,人还在乡下,居然春心荡漾,已谈上恋爱了。看着好像还是个有觉悟有道德的年轻人,谁会能想到思想居然是这么陈旧呢。看来思想改造还真是要有个持久的过程,没有持久的过程,这思想要改造好,那真是很难的。”

孙泉源窘得脸面通红,只好鼓起勇气,带着不好意思,问:“世红,你啥时候去我家了?我妈啥时候跟你说过这样的话?你可是个小姑娘,这样说,对你不好;让人听着这话很傻。你说这话是很吃亏的。你知道不知道?”

甄世红不理会他这话,自有主张,呵呵笑着回答他:“我知道。我自己愿意,也就无所谓吃亏占光了。就像我现在学习文化课,我想学,我乐意坐到这儿看书,都说我傻了。说我傻,我就真傻了?我没傻。说我的人以后也就知道谁是傻子了。”

孙泉源没有吭声。心里说:“这就叫嘴犟。现在喜欢看书的恐怕只有你甄世红吧。你看书也就看了,适可而止也能说得过去,一下钻进书里不出来,这就过分了。这不是傻,又该是什么?这不让人说你傻,还能让人说你啥?不能跟着时代发展走,这样的人,不是迂阔,不是愚蠢又能是什么?”

张永东想着:“跟这样傻傻的姑娘又能讲些什么道理?就这还看上人家孙泉源,还要霸占住孙泉源这好青年呢。孙泉源你也不表个态,这是亵渎你,你还不明白?你将来就想跟这样傻帽、迂阔的人在一起生活?那样你也就傻了。你不吭声,你那么聪明,你为啥不表态呢?”

尤继红心里吃了醋,她想让孙泉源表态,可她又没法说出来。她只在心里发恨:“孙泉源呀孙泉源,你咋就不懂别人的心呢?男女爱情是相互心疼,是心心相印,是水到渠成,是心灵相通,是不能说的那种感觉。特别是先进青年,把爱情俩字说出口,这阶级觉悟又到哪里去了?爱情不能说,那是低级趣味。爱情不能明说。这两个字是属于资产阶级,说出来是容易跟资产阶级情调联系在一起的。孙泉源呀孙泉源,咱俩可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和尿泥都在一起,你不知道我的心?你居然不回绝她的话。孙泉源呀孙泉源,我白看你重了。我白在你身上下工夫了。我爱你。我不能明说,这是阶级觉悟决定的。这明说出来就会被人指责我尤继红有资产阶级情调,身上充满着小资产阶级色彩,我就不能成为纯粹的革命者。我爱你,我不能说出来。我明说出来,我的觉悟又到哪里去了?我不能说。我不能说。我若说出来就惨了。革命事业接班人是不能早恋,是不能谈情说爱的。谈情说爱是资产阶级情调,有志的革命青年都知道。”

她想跟甄世红说孙泉源是她的。她有很多话想对甄世红说。但她又不知道要跟甄世红怎么说,应该能跟人家甄世红怎么说。毕竟人家甄世红没有她的觉悟高,觉悟高的人跟没觉悟的人争男朋友,合适吗?这事儿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这话不能说呀。这话也不能说呀。尤继红咬牙忍下了,没有说出心里话。她强忍住难受,没再说话。

浩仁的意思是让大家来看一下甄世红,是要了解她的情况,是要让她尽快返回乡下?浩仁没有这么说。只说让来看看她。见着浩仁就实话实说吧。尤继红忌讳甄世红这些话,孙泉源又没做出回答。她心里受不了,她只要跟甄世红说这事儿,她的丑陋思想就暴露了。她不想暴露思想。她也就不想再多说什么。她只想着回家。她没再说话。

因甄世红敲明炸响说住看上了孙泉源,孙泉源张永东和尤继红取笑,又怕伤了人家胖姑娘的心,无论大家咋说,他就是一个不吭声。这尤继红又来一个不吭声,能跟甄世红说话的也就只剩下张永东。

张永东耿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没有那么多心窟窿。他从来不搞阴谋诡计,说话总是直来直去。他见那俩人不吭声,他倒显现出了他的说话才能。他问甄世红:“你是真喜欢孙泉源还是假喜欢孙泉源?”

甄世红说:“甄世红是老实人,啥时候玩过假的呢。当然是真的。”

张永东又问:“你是喜欢孙泉源这个人,还是喜欢孙泉源这人的心?你到底喜欢孙泉源什么,你喜欢他的理由是什么,你能说清楚吗?”

甄世红看看孙泉源,孙泉源慌忙低下头。甄世红嫣然一笑,说:“我看上孙泉源不需要理由。要理由,那理由也太多了。我相信他喜欢我。我们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谁对谁能不了解?当年我爸挨批斗,他爸不让摆地摊,他家生活陷入困境,他家让他提篮小卖,是我那时候陪伴他。他安慰过我,我陪伴过他,那是困难时期,这点情谊,他总不至于会忘记吧。或许你们会说:‘你比他家条件好,你咋能看上他?他家那条件你不怕将来连累你吗?’其实这话很好回答:我看上他这个人,我就会爱上他的家,爱上他家的人。反过来说,他家的人,一定也会把他们的爱分享给我吧。只要善待,只要献出爱,谁还愿把恶意送给爱他的人呢?”

张永东的思想简单,他喜欢实话实说,他也希望别人实话实说。他又问:“照你这么说,你就是毫不利己,专门利孙泉源来了。你把你的爱给孙泉源,你这是无私,还是你图他什么?”

这话倒给甄世红耍老练的机会。甄世红扑哧一笑,说:“我肯定是先为我自己考虑。就像你说的,我要把孙泉源霸到我身边。这不是为我自己考虑又是什么?”

张永东说:“如果按照这么说,你的思想境界跟尤继红相比,那可是差得远了。尤继红一心为公,思想先进,总把社会利益放在前面,不愿考虑自己的利益,她是大家学习的榜样。你为自己考虑,你办事想的是自己,你只想着自己,你就应该受到社会的唾弃。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甄世红说:“自古以来,无论哪朝哪代一律是上智下愚。这种现象或许还要持续下去。我所看出来的一点真理是:只要是大家都会做的,大家都去做,必然平平,无论谁都做不出大成绩。我可以这么跟你说:我现在下苦功夫学习,就是要报效祖国,就是要做出大成绩。我绝不像社会上泛泛说的,为着全人类得解放,时刻准备着,去拯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美国人民呢。我没有那么大的胸怀。但我却是脚踏实地的。我不说全人类,我只要能给我身边的人解除痛苦,我就感到满足了。或许你们都说我愚笨。我确实干啥都比别人慢半拍。但是只要工夫下到了。乌龟也能跑过兔子。兔子倒是跑的快,朝相反方向跑,它跑得越快,它离终点线就越远了。”

张永东说:“照你这么说,你不在乡里跟我们一样吃苦干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你倒成明智人,有理人,你成明白人了?我们倒成大笨蛋,糊涂虫了?”

甄世红说:“有时候听着上头对,有时候听着上头就错。这种事例我能讲出来很多。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我是不会说的。例如:我和尤继红听从大队安排,去寨里富裕队了。减轻了沟里的负担,沟里人,街里人有是怎么议论我们的?继红比我坚强。在寨子里的生产队坚持下来,用行动打了他们的嘴。可我知道,即便都说你好,又能怎么样?团市委、市知青办联合起来召开大会,你就是在会上发言,树你为有志青年,又能如何?泛泛之谈,泛泛之谈。穷打哄,没有用。别说我思想落后,我思想不落后,我思想朝前,我思想超前,我比你们稍稍看远那么一点点,这就让你们仰脸观我,我身上放光,让您仰慕。”

甄世红这话一出,尤继红跟张永东使个眼色,又瞅一眼孙泉源,孙泉源也把头抬起来了。三人都有同感:甄世红疯了。不能在她家多待,再待一会儿,她不定还会说出什么话来。走吧。快走!快走!别听她瞎唻唻。三个相互使个眼色,快步走出门,向大街上走来。甄世红在后边追着,吆喝:“再坐一会儿,再坐一会儿,你们咋不说话,咋都突然走了呢?”

甄世红望着那三个人的背影,望着来来往往走着的人们,心说:“到底谁糊涂?到底谁有病?谁能说得清?我是聪明之见。他们谁比我英明?”

甄世红愣在街边,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