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忙天那些烦心事儿
作者:申朱杨      更新:2019-07-29 12:31      字数:3659

张永东替船长看船,很是悠闲,一点儿事情都没有,也没啥可干,就是待在船上迎日送月熬时光,静听船边河水响。他说看船这事儿,不愁吃,不愁喝,就是太寂寞。人多的地方不能去,害怕贪玩儿忘了船。明知船上没事情,也得待船上。历来都如此,没有船工犯规矩。这下可真好,张永东真成了名副其实的船工船长看船的。他跟孙泉源说着话,心里装的还是船,看着孙泉源把他端去的饭吃完,没等孙泉源刷碗筷,他接过碗,没再多待,便往船上走了。

走出沟口,还没走到渠边小路口,迎面碰见海林大妹。海林大妹满脸带笑跟他说:“你知道吗?君子妹,上大学了。期仁达,也上大学了。他两个一起都上大学了。我也上了戏校。”

张永东感觉奇怪,淡淡一笑,说:“这事儿听着像是开玩笑。昨天我还碰见期仁达,他也没跟我说他要去上大学这事儿。这压根就没听说的事情,今天咋就突然都上大学了?你把这消息告诉我,我真为他俩高兴。只是我得问:这是真的吗?在早咱也没听说他俩有推荐上学这个事儿。老早只是听你说过:县剧团团长欣赏你,说有机会推荐你去上戏校。现在你这上戏校的事情成真了,我没感到震惊。我只是感觉不容易,我也真为你高兴。你对象上戏校了没有?”

海林大妹说:“我对象没被推荐。他不如我。我这不叫上学,我这叫去院校深造。”

张永东说:“咱不管他深造浅造,只要能转户口,回来能去县剧团入编制,当正式演员,这就行了。咱要的就是这个。你说我说的是这样吗?”

海林大妹说:“谁说不是呢。我早就盼,我把眼睛都盼直了,今天这愿望才实现。我得感谢我们团长。没有我们团长的推荐,上边不会把我这不在编的农村姑娘给推荐去深造。我这是在县里直接占用的农村指标。”

张永东笑着问:“你们上学这消息是从哪儿得来的?尤继红啥样?她上学那事儿咋说的?她可是老早就推荐上去了,你听没听说她上学的消息?你有她上学的消息吗?”

海林大妹摇摇头,说:“俺们这消息今天才传到大队。尤继红的啥样,没听说。只怕是没消息;有消息,早就给传出来了。”

张永东摇了摇头,说:“你们的都下来了,她的没下来。到现在还没她的消息,八成也是没戏了。你的深造也是去上学,这学校一毕业,户口可就转到城里了。”

海林大妹说:“听说入学也到秋天了,现在还是酝酿阶段,真要是名额有变,那也没有办法。这里边弯弯绕的事情多着呢。谁知道尤继红遇没遇住那弯弯绕,即便遇住,谁又能知道弯在哪里,绕在哪里了?就她推荐的早,就她没有信儿。我还担心呢,别看现在得了录取的信儿,真要去学校报到,也到秋后了。到秋后还有这么长时间,谁知道会变不会变?真变,那就要人命了。”

张永东说:“这不是早得信儿,早心静嘛。哪怕明年再去,那也行,那不是吃了定心丸了嘛。只要能去就行,就怕折腾了半天去不成。”说着也就跟海林大妹分手,往河边船上走了。

其实,站在沟口,那船就看得清清楚楚。梨园北边就是船。今年这河水没朝北边滚,水流一直走的都是南边。为这没有滩地让人瞎忙活。沟里和街里人,为这少出好多力,自然为也少吃好几斤粮食。不劳动者不得食。遇住打沿儿,劳动也不得食,这很自然。

梨园里的梨树下,种的都是红薯。红薯秧子还没把地遮严,有些地方影影裸露着黄土地;有些地方,尖尖的茅草已掩盖了地皮,抢先红薯秧子一步,占据了优势位置。麦收过后,这地就该锄了。再不锄,就让人看不过去。

紫红色的红薯叶子做菜很好。走到船边,没上船,张永东这么想着:拣那叶子茂密的地方,摘上一把下饭。还没蹲下去,忽听尤继红喊:“张永东,张永东,你真清闲。”

顺声望过去,尤继红顺河走过来了。一时觉得奇怪,心里还想着:“她咋没走渠边小路,咋从河边走过来?他这是找我还是要找孙泉源?”

转脸一盘算:还是这边蹚地过来近。连忙转过身,站那儿不动弹。尤继红穿林过树,匆匆走过来。说:“别人的通知书都下来了,唯独我这没动静。孙泉源还说,我这已经过关了。真不真,也不知道,我想去问问他,看甄世红到底是咋说的。”

孙泉源的思想全在这船上,听得尤继红这么说,放眼望一眼,这枯水的河,一看上游似乎比上午来水还小些,连忙跟尤继红说:“你先去孙泉源他们哪院里,等我把船弄到下边坝子怀,我再去找你们。这船得放下去,不然就会旱到这里。”说着他已脱鞋蹚水朝船边走。尤继红也没问需不需要帮忙,只是说:“你可快些,我在孙泉源那里等你。”说完也就朝沟里走了。

待她走到沟里,转眼又见孙泉源在前,尤继红在后,两人急急又冲船边跑来。张永东看见他俩朝船边跑,心里还想着:“两人这是跑什么呢?就等我这一会儿,就等不及了?”

跑到船边。张永东望着这两个喘着粗气的人笑了。说:“继红,我说让你在泉源那里等我,我还没去,你可把他给叫来了,你们跑来干什么,难道害怕我一个人把船弄不到下边坝子怀?”

尤继红说:“泉源胆子小。对你一个人挪船不放心。”

孙泉源呵呵笑,说;“继红说这没错,我觉得一个人挪这么大的船,视线不好,挪动起来太难了。我对你一个人挪船不放心,我能不冲着你这儿跑?”

张永东也是呵呵笑:“你们这俩小知青,也真是有点儿小看我这老船工了。”

玩笑归玩笑,两人还是得脱鞋,蹚水上船的。张永东把他俩一一拉上船,让他俩坐到船头上。说:“这锚刚才已经提起来了。你们坐那儿看我的,不用你们帮忙,我一个人把船挪下头,移到坝子怀。”

这时只见张永东掌起舵,稍微磨一磨,那船竟顺着河道慢慢朝下游走了。溜到坝子怀外边主河道,一推舵,船头一磨,那么大的船竟缓缓停靠在坝子怀里的岸边了。孙泉源抓起锚朝下一丢,张永东笑了。说:“咱们配合得真好。咱们是在船上说话,还是去沟里说话?这事儿,我听你俩的。”

孙泉源说:“把船搁到坝子怀,就不怕旱这儿了?”

张永东笑了,说:“这里要是能旱住船,那就没办法,只有让它旱了。这里旱不住,这是老艄公们的经验。”这话说完,张永东接着话头一转,又说:“刚才我碰见海林大妹了。海林大妹说,君子妹,期仁达都上大学了。海林大妹也要去戏校深造。我问继红上学的事情,海林大妹说不知道。我想是这样:继红不能在这里硬等,你得去跑腾,得把这事儿弄清楚,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别让人心里吃苍蝇,别让人心里不安生。”

孙泉源说:“我刚从城里回来,甄世红说得清楚,继红的事情也成了。从城里回来在公社下了车,公社秘书也是这么说:只要这时候,材料没有打回来,这事儿也就成了。海林大妹说得没错,那弯弯绕的事情很多,咱就怕遇住弯弯绕的事情。不过世红说得那么肯定,这应该是定住了的事情,不应该有变动,也不应该出事情。要不给世红家帮忙那人也就没法给继红家交待了。”

尤继红没吭声。张永东又说:“继红要是心里不踏实,你就回去问一问世红。世红是咱们弟兄。真要是能帮上忙,她必定不会看着不管。你去问她一下,你心里就不会再膈应。光听泉源跟你说,没事情,没事情。通知没下来,谁知道有事情还是没事情?整天心里都痒痒的,让人上不是,下不是,让人寝食难安,这要是再怄两天,还能不把人逼疯?要不就是这样,我跟你说继红:你就只当这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就只当跟大队推荐你的时候一样,你根本就不知道,待知道了,你也是很高兴。现在你只当这事儿根本就没发生,或者怎么怎么了,待到通知真下来了,你也不会觉得多么激动。”

孙泉源说:“要不你自己回去一趟,再去问问世红。她是亲口这么跟我说的,我也是照本宣科,没有添枝加叶,实打实跟你说的。我想她也不至于安慰你,故意这么说的吧。她也知道,说着行,到最后不行,那后果会是多严重。”

尤继红听得两人这么说,知道两人也都是为她好。自己确实也是想把这事情抛到一边去,不去想这事情。可这搁到谁身上,谁又能那么泰然,不把这决定命运的事情当成一回事儿呢?她觉得她够大气。可这通知没下来,她心里还是膈膈应应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萦绕在心里过不去。她觉得张永东、孙泉源都够义气,能为她着想,能为她担忧,这让她很感激。她看着两人都为她着急,只好笑了笑说:“我听你俩的。我不再想这事情。我不再为这事情着急。咱们家里没门道,世红已经为我尽了力。这事儿咱们大家都清楚,这刀把子没有握在咱们手里,咱们说了不算。既然咱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那就听天有命吧,随它便去。”

他们正说着,只见船长顺着河边,一路寻过来了。张永东和孙泉源连忙搭上跳板。船长上到船上,说:“我哥歇假,刚从公社回来。他说,公社干部都懵了。县里都来人了。都说这事儿大,大得能出人命了。县里让查,看是谁在这事儿上行私舞弊了。要一查到底,抓人啦。”

船长说得邪乎,他们也没听明白船长说的到底是啥。张永东跟船长熟悉,追问一句:“你说得这么邪乎,你到底说的是啥?”

船长说:“我哥在公社卫生院当大夫。上午十点多,梦何大队社员拉去了一个病号,脸色乌青,早就死了。”

张永东听得这么说,笑了笑,回一句:“卫生院死人不很正常?那有啥稀奇?”

船长说:“那是个知青。那是个姑娘。”

那是知青,那是姑娘,大家一听都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