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间凌晨三点,纪岺汐还在急救室里抢救一个枪伤病人,她是这场手术的辅助医生,眼见着到了最后收尾环节,仪器各项指标均恢复正常,几个人如释重负,主刀医师放下了手里的医疗器材,他抬眼扫了一下还在匆匆做着急诊报告的纪岺汐,用流利的英文开口:“你来缝合。”
纪岺汐将手里的报告放在一边,没有犹豫的戴上手套,她认真起来的样子总是心无旁骛的,她执起缝合线,用短促而有力的美式发音征询医师的意见:“间断缝合?”
得到认可,她快速的执线操作起来,一面嘱咐助手注意收线,一面已经锁了边,她做事向来严谨利索,就连医院里几个心高气傲的主任医师也对她赞不绝口。
她从手术室里出来,仍然觉得喷溅在身上的血腥味有些浓郁,于是在洗漱间里做了简单清理,又回到办公桌前喷了几下香水,心理这才得到一点象征性的慰籍。
“纪医生,你的手机刚刚一直在响个不停。”旁边的金发女孩用英文好心提醒她。
“谢谢。”纪岺汐从桌上拿起手机,见到未接来电怔愣了一下,是越洋电话,但她还是回拨了过去,礼貌而生硬:“你好,我是纪岺汐。”
她已经许久没有说过中文,发出的声音甚至有些找不准语调。
“岺汐,是我。”
他声音还是那么的浑厚有力,尾调里总是不自觉的会沉重几分,宛若琴鸣,倘若他能够在说上那么几句,就能够有余音绕梁一般的效果。
然而纪岺汐在急诊室里紧绷的那根弦好不容易松懈下来,他简简单单四个字,又将她打回原形。
是他,哪里想到竟然会是他,她脑袋里的那根弦绷得生疼,一紧再紧,猛地一阵尖锐生疼,俨然已经断裂,她只好缴械投降,她闭上眼睛,认命:“什么事?”
宋凌川听出她声音中妥协似的成份,他知道自己只要乘胜追击的再多说上几句,就又可以叫她乖乖的偃旗息鼓,叫她回国安顿,可是今时今日,他唯一能说与她听的,只有乏善可陈的家事。
他声音放的又轻又柔,他说:“岺汐,过几天是你父亲的忌日。”
纪岺汐只觉得脑袋里轰隆隆的一阵响动,有什么东西压倒性的占据了她的头脑,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声线紧绷,刻板而又呆滞:“我知道了。”
宋凌川张了张嘴,想要再多说些么,然而千言万语真正能够说出的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纪岺汐愣了仅有微不可察的那一秒,她释然一笑,她说:“凌川,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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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抵达a市的时候,已是深夜。
如今再回a市已是姗姗来迟,重回故土,纪岺汐依然能回忆起一年前那场导致她远走他乡的伤痕,满心疲惫,满目……疮痍。
重回故土,她已不再是故人,而是过客。
在那些光怪陆离的异乡街巷中徒步,有时候她也会怅惘,是要经历多少的千疮百孔呢,才能在岁月的长河中波澜不惊。
这样想着的时候,人已走出了机场。
路边的出租车司机上前殷勤的接过纪岺汐手中的行李箱,一边打开后备箱一边问她:“小姐去哪儿?”
“第九大道……”
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汽车的鸣笛声,纪岺汐下意识朝身后望去,车灯的强烈光束灼目的让她有顷刻的不适,不知道的以为是那车主好端端的误开了远光灯。
她太知道这车主人是谁了,也只有陆衍的车灯会照的人这样毒。
这车子是跟他主人一个性子的,又狂又野,从不讲究什么规格章法。
陆衍迈出修长的步子从车内走下来,那月光洋洋洒洒的照在他高大笔挺的身影上,将他整个的笼罩住,他的寂寞竟仿佛在这一刻被她一览无余似的,他的影成为一道融汇在这月色中的一道光影,连同他身后灼目的疝气灯也成了黯然失色的背景板。
纪岺汐不得不承认,从客观的角度来讲,他是小言桥段里典型的风流倜傥,可惜她对这一型号的,总是兴致缺缺。
陆衍下了车子以后,不由分说的上前接过出租车司机手里的行李箱,冲那司机客套莞尔:“不用了,谢谢。”
他走的这样近了,纪岺汐才看清他,他穿着一身干净笔挺的西服,西装革履的好不正式,跟曾经的陆衍判若两人,纪岺汐从他身上感到前所未有的生疏,又或许两个人从不曾相熟过。
两个半生不熟的人甚至都不需要寒暄,她也不跟他客气,轻车熟路的上了他车子的副驾驶,陆衍将她的行李放进后备箱,紧跟着上了车子。
他没有立即发动引擎,而是侧头一动不动的盯着她,故意似的隔了半晌才淡声叮嘱她:“安全带。”
纪岺汐被他盯着莫名有些发慌,她得到指令连忙垂眸去系安全带,然而挎包正巧别在那里让她动弹不得,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陆衍见不惯她这副一言不发假正经的模样,见她已然自乱阵脚,突然轻笑起来,他俯下身子贴近她,纪岺汐见状紧握住安全带,更慌了几分:“我自己来。”
然而陆衍这个人,事无巨细,从来是要掌控主动权又说一不二的性子,他不容置喙的假意握住她的手背,纪岺汐触电似的慌忙松开,他于是轻而易举的钻了空子,替她系上了安全带。
陆衍见她耳根子红的那样透润,他于是拿捏着尺寸,倾斜着身子一寸寸逼近她,隔着一段暧昧的恰到好处的距离正巧撩拨着她的耳垂,他故意厮磨着逗弄她:“你慌什么?”
她脸颊受了耳垂的感染,也跟着烫红起来,她竟有些气急败坏,一面闪躲一面抗议:“我没有!”
陆衍笑的更深了,像个耀武扬威的泼皮无赖,撩拨到恰到好处,他便满意的戛然而止,正襟危坐着发动了引擎:“去你哥哥那里?”
纪岺汐早已熟悉他翻脸似翻书一般的套路,她不愿意理他,他便自说自话:“那就去你哥哥那里了。”
“我不要去他那里。”
她赌气似的口吻,竟有几分嗔怪的意味,陆衍一听,循循善诱:“那就去我那里?”
纪岺汐根本不接他这一茬,陆衍在她这里受惯了冷待遇,也并不觉尴尬,恰逢电话响起,他腾出一只手去接听。
对面不知说了些什么,只听他连连敷衍:“是吗?改天吧,改天……那你等一等。”
陆衍将手机调至静音,转而征询纪岺汐的意见:“是周瑾宇,邀我们去他家里坐一坐,去不去?”
“大家都在吗?”
陆衍点点头,索性回答完整:“宋凌川和那一位都在,你要是不想去我推掉就是了。”
纪岺汐于是不假思索:“我要去。”
陆衍看她一眼,沉默再三还是开了口:“岺汐,你走后他们并没有在一起。”
“是吗?”纪岺汐语笑嫣然,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那我就更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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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瑾宇家的院子是极大的,眼瞧着院子里已停放了六辆外来的车子,也依然有大半的空位留给陆衍随意停放。
陆衍还在泊车的空档,纪岺汐先进了大厅,刚进去就听见楼上传来稀稀落落的麻将声,伴着琐碎的话语和惬意的笑声。
纪岺汐毕竟一年没回过国,周家长辈并不在家,家里的洒扫阿姨又是位眼生的,这倒也不打紧,她不需要人招呼,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拐角处的那一间棋牌室。
果不其然,她一进来,就立时有眼尖的注意到她,于是不过数秒,满屋子的乌烟瘴气竟仿佛停滞下来,皆是看着她,又面面相觑,这气氛是极微妙不过的。
早明白自己是不受待见不受欢迎的那一个,她一年前就明白的道理,此刻也尤为镇定自若,她甚至是拘谨而礼貌的笑了笑,声调里倒有几分微不可察的清冷:“这是不欢迎我的意思吗?”
周瑾宇作为东家,率先反应过来,他立时起身过来迎她:“岺汐,怎么是自己来的,陆衍呢?打个电话我也好去接你呀。”
这满屋子的人,怕是只有一个周瑾宇是真心待她好的,她于是眉眼温和了几分:“陆衍在下面泊车。”
“吃些什么?渴不渴?在飞机上有没有睡好,倒时差可一点都不好受。”周瑾宇只顾的上张罗她,全然忘了自己即将要胡牌的场子。
纪岺汐摇摇头,立时就有人催促:“我说周瑾宇,你这牌还出不出?”
周瑾宇随便拉扯了一个人坐在自己原先的位子上:“你们去打,过会再叫上我。”
纪岺汐看了看席面上的人,临端台球桌那里还有几位,她都是相熟的,只是他们不喜欢她,她也犯不着上赶着去贱。
然而她不去贱,也有人主动来招惹,这不,宋凌川一步步朝她走过来,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蒋禾。
宋凌川,蒋禾,再加上一个她纪岺汐,这曾经是他们这个圈子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太经典又落俗的三角恋桥段,只可惜她纪岺汐,是这段感情中实至名归的恶毒女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