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听得马蹄声响,侧身瞧去,顿时眉头微蹙,扔掉手里残余梅花。
少年勒马停足,见一衣衫褴褛小人儿匍匐在地,一拱一拱撅着屁股朝前爬行。不觉大笑:“完颜梅,你可真会变着花样玩儿,得个宋猪遍野寻猪食吗?”
少女脸上愠怒,道:“完颜柏,你瞎了眼睛啊,他在扮野兔觅食,偏你说成是猪。”随后笑得花枝乱颤,道:“我知道了,你又去耶律丞相府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心情不爽,见兔也如见猪。”
完颜柏俏白脸儿一红,道:“谁说我碰了一鼻子灰,我才没有呢!”
完颜梅沉吟道:“耶律掌珠今儿没有给你吃闭门羹,那你是见到她了,你告诉我,她的病好的如何了?”
颜良本在恼恨少年出言损毒,蓦然“耶律掌珠”的名字灌入耳中,心道原来他们果真是朋友,自是一丘之貉。
完颜柏讷讷道:“这……她……”
完颜梅已是连声大笑,道:“你撒谎也不会,我就没觉得她有多么好,让你这般惦记。”
完颜柏脸儿更加红透,道:“妹妹,你在说什么?我可真替你难为情!”
完颜梅冷冷道:“不惦记着,这冰雪季节,巴巴地站人家门前,一站半个时辰!”
完颜柏想不到妹妹跟踪自己,想起昨日去见耶律掌珠碰壁之事,当真是在妹妹心中哥哥颜面扫地。心中烦恼,忽地策马来到颜良身旁,扬起马鞭赶走他身边金兵。
“小子,抬起头来!”
颜良将头抬起,看着眼前一张似乎被气变了形的脸,不知所以。
“你也偷偷嘲笑于我,是也不是?”
颜良道:“我干什么嘲笑你?”
完颜柏道:“你一定嘲笑了我,即使脸上没有显露出来,心里面定然嘲笑了我!”
颜良道:“我说什么你也不相信,我还是不说的好。”
完颜柏越发气恼,回头瞧妹妹兀自在椅上窃笑,心中着实恼怒,一马鞭抽到了颜良肩上。
完颜梅见哥哥恼怒,道:“咱们快走,我哥哥失心疯了!”
一众金兵拥簇着她头也不回地走着,完颜柏策马追上,道:“完颜梅,我去见耶律掌珠的事不许你跟爹爹说。”
只听完颜梅道:“你今年一十五岁了,书上说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便是跟爹爹说了,他又能管得着春草发芽,僵虫复活?”
又听完颜柏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小小年纪哪里懂得什么情啊爱的,我跟耶律掌珠是纯洁的友谊好不好!”
听完颜梅道:“我和她同天出生,那天下雨,咱母亲在东厢房,她母亲在西厢房,不过隔了三个时辰,她是妹妹,我是姐姐,我们那才叫两小无猜,姐妹情深,亦是纯洁的友谊。你比她大着三岁,不叫友情,倒是应该叫做忘年交。”
兄妹两个吵嚷声渐小,听不大清楚,只一句“国师之子,还怕无好妻。”由完颜梅口里道出,听得真切。颜良看他们远去背影,再无怀疑,这一对坏兄妹自是金国国师完颜淳的一双儿女。
他们来如一阵风,去如一阵风,撇下颜良如风般消失无踪。
颜良心中大痛,他遭国师儿女一番羞辱,心里便如吃下两只蛤蟆一样,又是恶心又是闹心,心中如同藏匿着一团火焰在燃烧,烧得他胸膛像是要炸裂开来。
他朝着小褐马山跑去,一边跑,一边想:“我们宋人在金人眼中怎么就如此低贱,干什么完颜梅指我为兔,完颜柏指我为猪,他们高贵些什么,比我又没多出三头六臂……孙韬叔叔将金奴分给颜家村的人,颜家村的人也没有对他们做出如此出格举动,我母亲待耶律掌珠如同亲生女儿……我受金人侮辱,若是母亲地下看到,会有多么伤心……”
颜良如疯似狂站在倪勇石坟前,讷讷言道:“你看你多好,这世上什么事你也遭遇不到,我却还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受人欺负,打骂不敢抵抗……他们越是这样待我……待我宋人……我偏不去死了,活着要看他们会遭不遭天谴!”
一颗向死之心终于寂灭。
颜良站于山巅,思来想去一切罪恶根源皆是耶律楚乔所致,是他他毁灭颜家村,是他害死倪勇,害死炼尸人。即便偷偷塞给穆仁杰封口金银之锭,亦掩盖不住他的恶行。
颜良胸中郁积,控制不住地在山巅之上大喊:“耶律楚乔,我一定要杀了你!”
“你”字刚了,一人飘然到了身前。
颜良又是一惊,来者如风而来,足不出声,迅捷无比令人无法察觉。看他身披一件金丝红衣,枯瘦手中握着一根禅杖,杖顶镶着一个银光闪闪的蛇头。年纪四十开外,头发一根也无,额头暴突,眼珠暴突,一张嘴也暴突着,瘦得出奇,好生丑怪。
颜良骇然,道:“你,你是谁?”
来人道:“我是禅灵子。江湖朋友管我叫做‘如意法王禅灵子’。”
颜良蓦然想起耶律掌珠对自己提及过此人,他正是耶律楚乔的朋友,心中暗暗叫苦,想自己岂不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颜良道:“见过法王,还请让道则个,我要下山去了。”
如意法王禅灵子禅杖一顿,石屑飞起,火星四溅。颜良看得呆了,心想若是这一禅杖戳到我身上,岂不是碗大一个深洞!
如意法王禅灵子得意洋洋,道:“我厉害不厉害?”
颜良道:“你很了不起。”
如意法王禅灵子道:“那你敢不敢当着我面把你刚才喊出的话再喊一遍?”
颜良心想横竖是逃不出你们魔掌,死是死定了,不过是早晚之事,还有什么不敢的!
“怎么不敢!”
“你最好大声些,我喜欢听你用尽力气去喊。”
颜良心道:“大声就大声,不使劲力气喊,我还怕喊不出心中烦躁呢!”
“耶律楚乔……我……一定……要……杀了你……”
颜良喊毕,只见如意法王禅灵子笑嘻嘻地看着他,暴突眼中似有几分嘉许。他心中突突乱跳,不知这丑人儿打算如何折磨他。想他功夫了得,自己无论如何无法逃出生天,反而镇定自若,大大方方看着他。
如意法王禅灵子道:“你跟耶律楚乔有仇?”
颜良道:“不共戴天之仇!”
如意法王禅灵子道:“好!”说着,转身飘然而去。
颜良纳罕,见他仿若足不沾地般渐行渐远,身子轻灵,有如大鸟飞逝。
颜良恍恍惚惚也朝山下走去,一路琢磨不知他为何半点不为难他,想是耶律掌珠有可能又欺骗自己一回,越想越是痛恨自己幼稚,被她骗得团团转。
回到炼尸人住处,穆仁杰已无大碍,见他回来,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抱住他道:“小灯,你跑哪里去了,害爷爷为你担心……还以为你也被害死了!”
颜良轻声道:“穆爷,小灯不过是心中烦闷,到山上散散心。”
穆仁杰一拳捣在他胸口上,颜良痛苦呻吟。
“你去散心,让爷爷揪心闹心,再有下回,爷爷把你大卸八块,省得替你担惊受怕。”
颜良强颜欢笑,道:“穆……穆爷,小灯下次跟着穆爷您一道出去散心。”
穆仁杰笑逐颜开,道:“这才是爷爷的乖小灯。”
倪勇爷爷忙着给他热饭,悄悄对他说:“你出去太久,穆仁杰只当你遭遇不测,独自个儿哭了又哭,外面找了好几个来回。”
颜良多少有些感动,猜不透穆仁杰待自己有几分真假。
人心浮动,炼尸人个个自危,任谁也不敢无故出门,屋里拉尿,加之冬日烧火做饭取暖,屋中气味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穆仁杰宽慰大家:“金国行宫里的人大约快启程出发了,应该就在这几日。到时候耶律丞相定然会叫咱们一同跟着回去。大家伙再忍上一忍,好歹挺过这几天。”
过了两日,快到晌午时候,一个炼尸人腹泻,不长时间已在屋里泻了两三回。屋子里面一时间臭气熏天,引来众人不满,腹泻炼尸人愁眉苦脸,过得一会儿,肚中乱响,又要大解。才解裤带,众人七嘴八舌冷嘲热讽,让他不得不到外面去解决,顺便把木桶倒干净了。
腹泻炼尸人出去半天,大家自是也替他担心,然而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去看看。颜良看不过去人心冷硬,开门出去探望。
出得门来,只见他一手提着木桶,巴巴凝望向北。颜良来到他身边,跟他一起朝北方瞧去。
“他们走了……”
只见远远的野地上,长长一溜人马车辕,缓慢前进着。一面黄旗当先迎风招展,后面高头大马之上铠甲士兵持着红缨长矛,呐喊助行之声隐约传来。
两人看那远野雪白,红缨穗子如同芦苇飘摇,更有天边青山隐然,当真是皇家出行,气势非凡。
颜良默默注视,想那中间车马之上定有耶律一家,也定有国师完颜淳一家,心中着实恼恨,不知何时与他们能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