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也不知道如何度过的,等听到鸟鸣啾啾,元青山才渐渐缓过神来,看东天既白,估计已是卯时。元青山粗粗整理好装束,又在母亲坟前跪拜,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道:“娘亲,我去附近村镇买些香烛纸钱,你等我回来。”
此时早上凉风一吹,元青山冷静平和了许多,自己多年夙愿总算实现了大半,虽然母亲不能活转,今日只不过是阴阳相见,然而死生之事毕竟是天理寻常,凡人不可违逆,后人若能事死如事生,那也不需终生抱憾了。元青山天生心性开朗,既明此理便又舒缓了几分,起身将一旁骏马缰绳解开,翻身骑上,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元青山行出四五里路却不见任何大村寨集市的影子,即便有个小村落,也是空空荡荡,破墙败堵,人迹全无,又着急又疑惑,心想:“这可奇了,听父亲说这扬州城也是一座繁华所在,怎么城郊却如此荒凉,从昨天到今天见到的行人也没有几个。”
元青山骑着马绕来绕去转了半晌,莫说买纸钱,就连水也讨不到一口,行至午饭时分,元青山饥渴难耐,想想从昨日午后到现在粒米未进滴水未沾,自己心中一直以母亲为念,不思寝食,至此却再也受不住,口干舌燥,肚子中仿佛有十几只青蛙咕咕直叫。元青山拍拍肚皮道:“蛙兄莫要聒噪,再叫五脏庙可就要被你们吵塌了!”四周环望,想看看有没有人家,双目顾盼之下却叫一声苦,此时身置荒郊野外,莫说是人家,就是连野狗也没有一条。
元青山无奈,只好再往北走了一程,催马上了一座土丘,在马背上手搭个凉棚向四周探望,心中不住祝祷:“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求您赐我一碗饭吃一碗水喝。”一面央求神仙,一面怀念在家中时的各种珍馐美味,不自觉口里馋涎欲滴,酸水直流。然而目之所及,景象却令人绝望,此时正是午饭时间,到处却都无一缕炊烟升起,鸡鸣犬吠也听不到一声。
元青山一思量,不如索性去到扬州城中,好在往返不过七八十里路,也不会误了母亲的忌日,既能满足口腹之欲,更能多买些上等香烛,注意打定,便朝着扬州催马奔去。
只消用了两个多时辰,元青山便已经进了扬州城,见城中虽然不似想象中繁花似锦,但毕竟热闹了许多。元青山选了个饭庄挑好的要了几样菜,又要了三个炊饼和一碗汤羹,狼吞虎咽吃喝了,直吃得饱嗝连连,汤菜见底方觉得心满意足。元青山付了饭资,又给了小二两三钱碎银子,嘱咐他暂且将马牵到后院喂料照看,自己要购置些物事,稍后再来取马。店小二见了银子,忙不迭的应承。
元青山问小二道:“小哥,附近哪里有卖纸花宝船的?”
店小二道:“客官出门右手过三个路口,然后左拐,直走个百十来步,便有一家‘老马纸花’的店铺,里面纸钱车马,寿衣宝船一应俱全,价钱还公道,您可以去看看。”
元青山谢了,抬腿出了饭庄,按照小二指引的方向去找老马纸花店铺,走至第二个路口时,左首慌慌张张走来一人,两人都不提防,差点撞个满怀,互相迅速打量了对方一眼,元青山见是个妙龄女子,忙歉意道:“对不住,不小心冲撞了姑娘。”
那女子因为走得急了,面如粉霞,呼吸粗重,待看清楚面前这男子时,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惊讶,话也不说仍慌慌张张地走了。
元青山也不以为意,继续前行,走出五六步后,脑中却突然犯出疑问,自己刚才与那名女子身体交错时,隐隐嗅到她身上的胭脂香味,本来家境稍好的年轻女子施粉画黛实属寻常,但刚才那一缕香味似乎在哪里闻见过,有种难以揣摩的熟悉之感。元青山站在原地苦思冥想多时,忽然之间眼前一亮,脱口道:“是了,多日前在临安城北竹林中,那个粉脸少年身上所散发的气味正与刚才那个女子的相同。难不成那少年是女子化装的?”
元青山自问了一句又觉得情理不通之处太多,如果那少年真是女子化装,是出于什么缘故?要说是躲避老道人,娇弱少女又怎能和出家修行之人结下仇怨?当日如何脱困又为何来到扬州?一个年轻女子行色匆匆又是所为何事?
元青山脑海中冒出一连串疑问,忙转身去寻找那名女子,搜寻了几条街道却再也不见踪影,又怕地形不熟迷了方向,便不敢再去搜觅,转念自嘲道:“天下同龄女子甚多,使用同款胭脂也没什么出奇,即便是有些富家公子哥用了,也是有的,自己忒疑心多了,还是去办正事要紧。”于是再行去找老马店铺,果然在店小二所说之处找到了,多花了些银两捡好的买了一堆,又买了一把铲子,小心翼翼地装好好返回饭庄。
店小二见元青山返回,脸上堆笑道:“客官都买齐了?”
元青山道:“多谢小二哥指路,都买齐了。”
小二道:“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客官若是不急着赶路,在这里休息一晚也不迟,这里晚上还有热闹可瞧哩。”元青山心知店小二不过是为揽客,好多赚些小费而已,不过此时出发赶到母亲坟前确实有些仓促,便道:“请小二哥收拾一所干净的房间。”小二高声唱个诺去了。
晚饭之后,店小二端来一盆热水伺候元青山烫了脚。元青山见他聪明伶俐,问道:“小二哥,我今天来扬州城时,发觉城外村庄荒废,人烟稀少,究竟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道:“您是有所不知,扬州城距离淮河不远,淮河以北现下已被金人占了,宋军与金军断断续续交手,每年总有几次,附近村庄许多青壮男人被抓丁入了行伍,死的死伤的伤,长此以来城外许多村落便萧条了,就是扬州城内也远不如从前热闹,人丁也不及十几年前的三四成。小人在这里好歹算是有个生计,勉强能够养家糊口,要不然也早都逃走了。”
元青山戚戚然,可叹战事不休不止,黎民百姓命运多舛,最受苦受难的总是先落到他们的身上。
店小二察言观色,见元青山脸上不好看,便乖巧地退了出去。元青山心情不好,不愿意出去逛夜市,深以为不过仍旧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样子罢了,脱了鞋袜外衣,吹灭灯火拉了被子早早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