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青也正家中待客,在后园林荫处把辅璆琳亲自送来的菜肴果品摆了满桌。漆盒里是内造红绫饼餤、月华糕,另有嫩笋鸡丝、莼菜鲈鱼羹、香炙羊肉、叠片鹿脯。白瓷樽中御酒酴醾,一只玛瑙碟里盛着红艳艳的樱桃,还有一小罐极品香酪,都用冰块镇着,丝丝白气上下微浮。
待仆役全都退到园外,王维略略扫了两眼,啧声称赞道:“早听说圣上对将军恩宠有加,今日才知传言不虚。便是兴庆宫里进士宴,怕也只与此相同。”
御酒斟满,李延青与他同饮一杯,道:“开元九年摩诘兄曾与盛会,以为如何?”
王维把玩手中银镶鹤高足杯,低声笑道:“不及上月曲江会多矣!真是如坐针毡,刻刻煎熬,珍馐无味,佳酿似水。”
李延青微微一笑,为他引杯添满。
王维道:“将军今日托故不去,却在家中摆酒请客,又是为何?”
李延青道:“能有甚么缘故,偷闲罢了。”
王维大笑,仍是低声道:“好个偷闲!身处朝廷,一日也不得平安康宁,偏生还有无数士人,为求门路日夜奔走,如痴如狂。也不知是何苦来。”
李延青道:“摩诘兄即将授官,何故有此一叹?”
王维道:“只是近来忽有所感。人生在世,正当少年,是该考取功名,免得庸庸碌碌。可这做官,无论何职皆有国君之命,黎庶之望,勤勉谨慎已是不易。若只为自己富贵,倒不如趁早回头,以免害人害己。遥想五柳七贤,逸居田园,隐归山水,那般自在逍遥,便给紫袍玉带,我也不换。”
李延青道:“摩诘兄明达之人,小弟自愧不如。”
王维道:“可不敢当,若要我说,泽川真正明达,将军更是一等高明。”
李延青笑道:“哦?不知泽川与小弟在兄长眼中,是何等人?”
王维慢慢呷了一杯酴醾,左右一看,正色道:“既然无人,我也不惧冒犯,将军权作在下酒后疯语罢。若说泽川,看似轻浮玩世,狂放不羁,实则性情中人,更生了一副水精肚肠,可谓互友甚善,为敌无害。”
李延青微微点头,慢慢捻了一颗酥酪樱桃入口,颇为赞同王维之言。
王维尝了一口红绫饼餤,继续道:“将军亦是性情中人,却与他大大不同。京中都道李将军乃人中之龙,可你究竟有甚么异于常人的好处,又有甚么不足,却是无人知晓,就连泽川与你日日相从,恐怕也难说一二。我只说将军四个字——伏巧藏拙。这便无人能及了。”